第八章

鸳鸯茶 | 孟仲玄 | 约 8629 字 | 编辑本页

“在下新来乍到,这次在湖广招收信徒,还望香主多多照顾。“张彪对面坐着的,正是宋坛主旗下两大金刚之一的卫立煌卫香主。张彪带来的“江西土产”礼物放在桌子中间没有动。

眼前这位卫香主不苟言笑,张彪完全分辨不出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不禁感到有点头疼。

行动开始以来,李大刚在蕲州六个城门外都逗留了许久,始终没看到朱和禅出城的迹象。王府里地形复杂,武昌站众人缺乏情报的现状下也不可能翻进王府找人,因此这条线暂时是断了。

张彪这次返回蕲州,本想单独约出卫立煌相见,打探一下朱和禅的情报。卫立煌却不同意单独会面,非要张彪把会面的地方设在范家湾内,身边还有个不知什么根底的“旗主”在一边陪着,卫立煌说是“自己人”,张彪却感觉那位旗主是宋坛主的人。

看来卫立煌对宋子文甚是忠心啊。张彪心想。不过卫立煌和宋子文的利益若是一体的话,他肯定也对朱和禅不满。

张彪决定先试探一下,开口说道:“这趟出发前,廖香主早就对在下说过,卫香主和朱香主并为坛主大人的左膀右臂,在下年轻,可得多学学。”

他将卫立煌与朱和禅并列,期待从卫立煌眼中看出什么:不满、讽刺、不屑….

但卫立煌的眼里很平静,什么也没有。

“张客卿确实年轻,”卫立煌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须髯也是与众不同。”

张彪强压住心中震惊,但脸上表情变化恐怕还是遮掩不住——这个假胡子是旧时空带过来的高仿货,虽然说不上尽善尽美,但卫立煌还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好在假痣倒是没被发现,那个痣除非是用力去摸,否则基本不可能看出来是假的。

卫立煌终于笑了起来,“张客卿的易容之术神乎其神,在下也是这次凑得近了才看出来。此术于行走江湖之际确实多有用处。”言毕,很快又恢复了死人脸。

张彪呵呵的干笑了两声,又开始说起来,“这次我本也想请教一下朱香主,所以也给他带了一份薄礼,但今日他好像不在湾内。”

“朱香主在王府自有宅院。”卫立煌答道,“我则是一向住在这个村里,所以张客卿见得到。”

“在下有一事不明,朱香主既是宗人,为何宋坛主如此信任?”张彪心下有些急躁,因此干脆直接问起了关于朱和禅的问题。但出口后,又发觉这问题不是他的身份该问的,颇有打探的嫌疑,于是赶紧补充到,“我们廖香主当年曾随白香主起事,被逼转进,对朱明一家有点忌讳,所以才询问一下。”

说道白香主,卫立煌的表情才真正的变化了起来,似是缅怀,似是后怕,过了一会卫立煌才缓缓说道:“白兄身有奇志,事业未竟,可惜啊,可惜!”

他看向张彪的眼里似乎也不再那么死板,随即回答了张彪的问题:“做宗人,即便每日饱腹之米粮也不可得;做香主,虽不富贵,但丰衣足食。坛主故而不疑。”

张彪又低声问:“在下只是担心,毕竟朱香主和当今圣上流得是同样的血,若朱香主将大伙献给官府…”

卫立煌又笑了起来:“朱香主身为宗人,已与仕途隔绝,即使揭发我等、立得大功,于他又有何益?”

见似乎离间不了卫立煌与朱和禅的关系,为避免引起卫宋二人的疑心,张彪就不再多话,而是假模假样的和卫立煌商讨起招收流民为教众的事情来:按理说,跨界到别人的地盘上招收教众是颇犯忌讳的事,不过一来张彪对宋坛主有言在先,又有银弹攻势;二来近期流民极多,不虞招完,更何况这些流民都是一穷二白,宋坛主招得再多也榨不出油水,相反他们到张彪手里能去开拓江西分堂,上缴的香火钱会更多。

因此卫立煌对此并不反对,还指点了张彪若干流民常聚之处,其中之一就在江边:那里沿岸有许多天然形成的洞穴,虽然湿气重、还有江水倒灌的威胁,但毕竟可以挡风避雨,因此流民、船民等常在那里杂居而住。


武昌府,黄颡口镇沿江的一片洼地附近。

收服了渔民的童贯一行人,和得到了流民情报的张彪三人正商讨着什么。

“这就是卫立煌介绍的流民聚集区中的一处。”张彪指指点点,“江对面就是蕲州码头和蕲州城,距离非常近。更妙的是,长江是武昌府和黄州府两府的天然分界线:江这边是武昌府的地盘,蕲州那里的卫所和官府都管不到这边来,即使是黄州知府都不能随便跨界,最多只能要求武昌府协查。”

“你的意思是,谣言从这里兴起,然后传到蕲州去的话,因为跨了府界,所以双方查找对证起来就很麻烦?”童贯颇有兴趣的问到。

”正是。“张彪回答说,”就怕荆王府的势力太大,可以直接指挥江这边的虾兵蟹将。“

于鄂水这时插了进来,”不会的。武昌府是楚王的地盘,荆王不会冒失得直接蛮干的。“

“那就最好,“张彪一听就兴高采烈起来,“这次我准备弄点动静,给蕲州的官府添点乐子。”

“类似‘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的那种?”于鄂水颇有兴趣的问。

“差不多——不过我准备的是金禅压明王的画。”张彪不无遗憾的说,“要是时间够我肯定搞个雕刻作品出来。”

“韩山童当年自称孔雀明王,他的儿子是小明王,朱元璋一开始也是奉明王的,所以明王被压,暗示金禅要取而代之。”张彪继续解释说。

“会不会太简单了一点?”周韦森怀疑到。

“就是越简单越好,”张彪回答说,“本来就是给下层民众看的。而且金禅还可以暗示‘禅’字,正好和朱和禅的名字对应。”

“行——但你准备怎么弄?谁来做第一发现者?这个人搞不好要惹上事的,不能由我们临高的人来当。”童贯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你们刚收服的那些船民正好帮得上一些小忙。”张彪回答道。

童贯皱了皱眉,“张彪——我们可没有用魔术来收服洗脑那些船民,那个龙贺我看也很有脑子;如果只是想在他们那里藏一下身的话,他要讲义气,说不定会包庇我们。但是叫他参与一件完全可以被定性为造反的大事…”

“不不不,老童,”张彪赶紧摇了摇手,“我们当然不会告诉他真相,也不会叫他们的人直接参与,我们只要借着他们的关系,和下面的船民打探一下运货的信息就行了,比如某个铺子要运货到蕲州这样的消息,肯定算不上机密。”

张彪继续解释说:“是什么货物完全无所谓,关键是要掌握这家铺子的队伍何时经过‘神迹’发生的地方…”

“这样啊,”于鄂水又凑了过来,“也就是说让他们碰巧能看到祥瑞,然后再把这消息散播到蕲州去?”

“完全正确。”张彪说道,“你们全员离开这一带,最好找个人多的地方露露面,制造不在场证明——虽然明朝人不懂什么叫”不在场证明“,但至少还是懂得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分处两地的——只留李大刚扮作一个难民在黄颡口镇这边见机行事,煽风点火。只要谣言开始的时候你们不在这附近,锦衣卫即使要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了。”

“那你呢?”童贯不放心的问到。

“我先到广济去。广济离蕲州不远,但却正好和这个地方在蕲州的一东一西,所处的位置相反。等流言四起时我再去见一见宋坛主,我想看看金禅教会有什么反应。”


这趟差事可以说是轻轻松松:在大冶装上一些铜矿,在黄颡口装上一些竹木,然后一起送到蕲州码头,收货的是他们的老主顾、早些年被称为“蕲州四大家”的顾家。虽说顾家最近这些年来人丁不旺,衰退得特别厉害,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这蕲州城内外,还没什么人会打顾家的货的主意。因此陆副管事——陆矿主的族亲——才得以借着血缘上的优势拿下了这趟差事。

一路行来自然是平安无事,陆副管事也少见的露出了休闲的表情:别看他今年才四十刚到,但也是有二十多年走船的经验了。他自打一生下来,就在这商人家族里卖命,一直奔来跑去,跟着陆矿主与各路兵痞官匪也是斗了一辈子,难得有个休闲的时候。

船到了黄颡口外的阜头,商帮里的几个伙夫和船帮的人一起装起货来。闲来无事,陆副管事喝了两口小酒,带着自己最爱的随行小厮沿着江边上行。

其实这时已经入冬了,江边萧瑟得很,实在没什么景物可看,只是陆副管事此刻喝得有些高了,吹吹风正好解解酒,全然不顾身边的小厮已经冻得有些发抖,在那里一个劲的对手呵着暖气。

冬季正是枯水期,因此江水下降,一些夏日里看不见的石头也都露在了外面,石头上下都坐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人——陆副管事知道,这里水位下去了以后,就会露出许多天然洞穴,不仅可以遮风挡雨,里面的温度比外头还要高些,因此成了流民和船家常用的临时住处。

示意了一下小厮,陆副管事两人朝远离江边的方向走了一些——他可不想去和那帮子贱民靠得太近,万一人家认为你是过来抢地盘的,还可能有血光之灾。

正在陆副管事觉得酒有些醒了,想要回转回去的时候,一直无聊得很的小厮突然激动起来,“管事大人,管事大人快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岩石群那边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都在向一个方向聚集过去。还有人大叫“显灵啦,显灵啦。”

本来依着他平日里的性子,陆副管事是不太敢冲过去凑什么热闹的,但此刻他酒意尚在,脑子里灵光一闪,对着小厮就说,“走,咱们过去看看。”

到了地方,才发现人群早已聚集得是水泄不通,里面传来阵阵惊呼,又有各种高喊;外面的人都拼了命的往里面挤,想要搞清是怎么回事。 陆副管事眼珠一转,找了块一般高的石头,叫那小厮蹲在石头上,自己又站到了他的肩上,视线这才勉强的越过了人群。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群莫名的野生狸狐之属,在那里聚成一团,好像个个喝了酒一般,行动诡异,怪叫不止;水中也是一样,一大群白鱼聚在水中,将整个水面翻作白花花一片——这鱼本足已让饥饿的流民大呼小叫的下水去打捞了,但因为太过怪异,反而没有人敢第一个动手——水上讨生活的人都颇为迷信,如此聚集的鱼和狸难道预示着什么大事?

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忽然那狸和鱼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咻的一下就都散开了,远处的一些人见了,不免叹息着想要离开;近处的人却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闻一样大叫了起来——只见原先被鱼遮住了一部分的水下石板,在鱼群离开之后露出了一副巨大的画像——像是用墨汁所画,但在水中并不掉色。

陆副管事眼力很好,一下子看见了那个画像,俨然就是一尊弥勒压着明王,边上还写大大的“禅”字,他心里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一个哆嗦,下面的小厮垫子也算不上稳当,竟一下子掉了下来,摔了个晕七素八。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的醒转以后,陆副管事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客栈。他心里一阵后怕,只想把见到的东西都藏到肚子里去——不过还没等他吩咐小厮,门外那些伙计之间的谈话就让他苦笑了起来。

原来这事情闹得极大,不仅背他回来的小厮对着船帮的人大吹特吹了一番,许多人也是有心无心的在推波助澜——何况,听说那画真不是刻上去的,但墨汁就是在水中不化。为了这个,镇上已有大半的人蜂拥而至,跑去看那个画了。


听到从龙贺船帮里结交的几个船民说那副“祥瑞”已经传开来,童贯一行人也是放心的离开了道士洑,不过他们没有直接回到蕲州,而是先在大冶湖里和龙贺又见了个面,龙贺对武昌站的到来也是热情有加,他的母亲还执意要下堂作陪。

席间童贯隐晦的提出:可能会借用到龙贺的帮助,说不定是朝廷“不喜”的事。龙贺对此一口答应下来,言毕还自嘲说:“我们船帮,干得也不是那些官儿喜欢的事;我龙贺更不是什么朝廷心腹,我只管自己的弟兄和恩人过得好,那就行了。”龙贺的母亲更是对绑架他的百户没什么好印象,啐了一口说:“不是心腹才好这呢!这些官呀,净干坏事,没一个好的。”

和龙贺一伙宾主尽欢后,武昌站的沙船又继续顺流而下,经过马口镇的夜里,李大刚悄悄的混上了船——他在黄颡口的煽动工作做得不错,怕被追查,因此混在难民里去了隔壁的马口镇。

那副画是早就用油性墨画在石板上的,然后由特侦队员夜里沉入江中,平日里上面盖了一些水草防止被发现,水草一头则被魔术里常用的透明鱼线系好。

待到合适的时候,李大刚只需要洒下大量猫薄荷精油和鱼饵,就可以吸引起人们的注意了,然后趁人群的注意力集中在动物身上时,他在远处用鱼线拉走水草,一切工作就完成了。

一传十,十传百,两日后,呆在广济的张彪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赶紧收拾了行装,带着郑小春和陈伊健,又一次向赤东湖范家湾走去。

一路上,张彪感觉田野间的气氛明显紧张了起来;因为知道了宋坛主必有暗哨,他这次对路边的景物和村民也是更加关注了起来。果然他一路上发现了好几处监视的绝佳地点,和一些有点奇怪的物品摆放——很有可能是宋坛主用来传递讯息的方式。自不必说,那些不愿和人交流的村民里必然有宋坛主的耳目了。

到了上次见到宋坛主的宅子里,张彪不出意外的发现宋坛主和卫香主都已经在里面等好。张彪决定先发制人,他抱拳问道:“在下正在广济行事,听说蕲州骚动,有金禅欺明之像现世,在下怕教中有大事发生,因此才急急奔回。不知坛主是否已知此事?”

宋坛主摸了摸脸上的胡须,似乎是思考了一阵,却见卫立煌向他打了个眼色,才有施施然开口:“既然张客卿已经听说了此事,那本坛主也就不必隐瞒了——却有此事,但却并非教中之人所设——这金禅图确乃天兆,我金禅教大兴之日可待!”

张彪听了前半句先是一喜——用“设”来形容吉兆出现的事,看起来这宋坛主没把自己当外人看了。但听到后半句却又心下一紧:莫非这个图,搞得宋坛主真以为他自己是什么真命天子了?

他有心试探,装作大喜的样子又是问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在下也是同喜,想尽一些绵薄之力——不知在下或是廖香主有没有什么可用之处?”

宋坛主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卫立煌说,“本坛主还有要事,恐怕不能作陪了。张客卿问得好啊——本不想烦动张客卿的,不过既来了,那正巧会有大用——张客卿就和卫香主探讨一下具体布置吧。”言罢,他竟自行离开了。

张彪再看向卫立煌,发现他一向死板的表情上露出了一丝激动,张彪定了定神,却见卫立煌开口说道:

“张客卿,你来我教多久了?”

张彪不敢迟疑,答道:“已有数月——在下追随廖香主虽时日不长,但在下时时感念白莲弥勒神威,却是神往已久了。”

卫立煌不待张彪说完,劈头便问:“既然张客卿和廖香主有缘,想必也听说过白香主的事迹吧?”

“略有耳闻,廖香主对白香主是赞叹不已。”

“那好——现在教中有一件大事要交与你来办,你可愿意?”

张彪听了立刻蛋疼菊紧起来——这样说话,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多半是要他“为圣教尽忠”了。张彪心下暗想,反正既然有事要我办,当下就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利之举,我就先答应了再说,到时候大不了抛弃这个身份。一边想还一边偷瞄了一下郑小春和陈伊健,看见他两人还在,便安下心来。


卫香主却是一笑——他看到了张彪的小动作,但他这次的情绪明显比前几次要好了许多——缓缓说道:“张客卿不必担心,白香主曾是在下结义兄弟,因此在下当年和廖香主也是颇有香火之情。你既为廖香主心腹,着实无需忧虑。”

他见张彪没有回话,又继续说下去:“这次金禅显灵,府中震动,伪明上下人心惶惶,王府和蕲州县城均已大关城门,出入盘查,沿途又多设岗哨,因此教中只是通过城中线人收到过朱香主的一次口讯,但很多日没有亲见过朱香主了——他说近日风声甚紧,离城极是不便。”

他停顿了一下,“张客卿上次见过朱香主,不知对朱香主有何见地?此处无人,大可一说。”

张彪暗道:那宋坛主的人恐怕就在一旁偷听,还说什么此处无人!但他心里有鬼,却是不敢直说什么,只是含糊的回了两句“卫香主和宋坛主与朱香主共事已久,必是极清楚的,在下愚钝,听卫大人所言就是。”

卫香主冷然一笑说道:“张客卿上次问我,不就是已对朱香主起疑了么?这朱香主日渐跋扈,已成我教中大患。”

张彪下意识的想:你丫终于肯说出来了!但他故意装作迷惑的问道:“可上次卫香主说朱香主与我教并无冲突…”

卫立煌又是一声冷笑:“平日里倒也罢了,但这次却是不同了——我等要建立的大同世界,却是要掘了朱明的根,他这个姓朱的,还会袖手旁观吗?”

其实这点倒是很容易理解,张彪想——朱和禅借着金禅教,小打小闹搞些财物享受;金禅教则借着朱和禅的宗人身份摆脱官府的检查勒索,两者可谓互惠互利,因此他们勾结起来可谓是各取所需;但如果金禅教要造反,朱和禅还会不会跟着金禅教走,就显然很成问题了;何况即使他愿意,金禅教也不一定会信任他。

“那在下要做的是…”张彪俯身问道。

“去见一趟朱和禅。”卫立煌言简意赅的说。“目前态势严重,教中人手紧张,本人要镇守此处,宋坛主则另有要事。但此事重大,非得教中重将出马不可。朱和禅身份特殊,因此认识朱和禅、还有资格和香主会面的的人选不多,刚才坛主与在下还在商议该派遣何人——张客卿身为廖香主肱股,又恰巧见过朱和禅,那么只好烦动你跑一趟了。”

张彪大惊,赶紧问道:“既然城门已闭,在下又如何进得去?而且目前我们连朱香主是敌是友…”

卫立煌没等张彪说完,摇了摇头说道:“城门处自有我教中义士在,稍微进出一下不难;朱香主虽往日有失,但坛主仁义,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说着他也俯下了身,对张彪低声说道:“朱香主虽然不便离城太远,但往来于王府和蕲州县城之间还是不难的。城东伎院为我教与朱香主平日联络之处,张卿可在那里与朱香主会面。”

“待到会面时,张卿可责之以教中大义,令其重归于我大光明佛麾下。若他愿弃暗投明,需交出宗人腰牌为质。”

“教中大义?如若朱香主举官告发,我等岂不是?…”张彪觉得靠“大义”说服朱和禅有点异想天开。“在下一旦被捕…”

“不必担忧,”卫立煌很有把握的说,“坛主智珠在握,自是早有准备,足以让朱‘香主’身败名裂,故朱和禅即便不应,也必不敢擅动。”他言语中特意强调了一下“香主”这个词。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吾早先已说过,让张卿毋忧——此次张卿可携一物去,告知朱和禅,我教还有许多类似物件。他见了自会明白。故此他最多两不相帮;告发是决计不敢的。”

张彪心里算计了一下,觉得若是宋坛主的把柄重要,此行安全系数还算可以,于是点头答应,然后又问:“既然让在下冒此风险入城,想必朱香主是有大用了?若是朱香主答应,不知我圣门想让朱香主干什么?”

“趁机而动,里应外合,献出王府大门。”卫立煌答道。“事成之日,允许朱香主先取王府财物。”


张彪有些晕乎的离开了范家湾。宋坛主这次的安排让他有些心惊:虽然大家皆知王府富裕,明末的那几只农民军也常靠攻打王府来获取财货,但毕竟王府有着数百人守卫,还有地方卫所支援,那些农民军好像都是靠着数万之众的人数优势才能硬攻下来。这宋坛主才一起事就想攻击王府,心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但他又转念一想,才发现宋坛主此举其实大有可行之处:首先,蕲州的荆王府不似武昌楚王府、洛阳福王府那般建造在城内,而是建造在麒麟山南,离城半里,只靠甬道与县城西门连接,府墙上又不能站人,因此防卫水准相对较弱;

其次,蕲州不是黄州府的郡治所在,黄州府的主力部队黄州卫部署在黄冈县。黄冈离蕲州的距离很远,反倒是离武昌更近些,因此无论是消息的传递还是军队的派遣,一时半会儿都是做不到的。如此一来,宋坛主面对的敌军只是王府的私兵和本地的蕲州卫。明朝害怕藩王造反,王府私兵不配弩、不配甲,再加上兵饷不足,战斗力比起农民军也强不到哪去。蕲州卫则负责主持江防,陆军甲兵较少,虽有一定的战斗力,但仓促之间,也难以造成威胁。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一旦金禅教起事,宋坛主和朱和禅的攻守之势就易位了:本来朱和禅可以靠宗人身份掩护蕲州坛的一些重要财源——比如商铺——因此在和平时期,金禅教对朱和禅是有所求的;然而一旦金禅教和明廷撕破脸,那么朱和禅的这项功能也就完全失去了意义,金禅教也就不会忌惮他了。

从朱和禅这边看来却正好相反:若是在和平时期,他的香主身份即使暴露,最多也就是罚俸禁足而已,大不了继续过贫苦生活;但在金禅教造反的关头,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却必是滔天大祸,被剥夺宗人身份怕是轻的,就怕剥夺了身份之后,有人再清算起他之前犯下的种种罪行,那真是想不死都难了。

想清了这一出,张彪也不禁有些咂舌。造反的概念在这些民间教门的意识里真是根深蒂固。这个大方向一定,宋坛主就完全无需在意他的什么商铺了:一旦打下王府,或是搞下几家大户,抢到的财宝完全可以弥补任何店铺上的损失。如果失败了,要么身死,要么远遁,留着这些店铺自然也没有任何意义。

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张彪一时难以决断。

唯一能躲开宋坛主耳目的机会,也就是进入蕲州之前的这段路了——之后一旦靠着卫香主提供的关系进入蕲州城的话,不用说,自己的行动都会落在宋坛主的人的监视下。

在路边的一个隐秘处,张彪拆开了卫立煌给他的物件:装在文函里的一张纸。纸上的信息倒是很普通,朱和禅某日分润了若干金禅教的财物,不过重要的是:纸下方盖有朱和禅的玺印。

玉玺是王权的象征,皇帝和藩王都有自己的专属玉玺。普通宗人自然没资格获得玉玺,但根据明代规定,最低级别的宗人也会被封为奉国中尉,因此一个木制的玺印还是有的。这朱和禅的印盖在这里,可以说是他勾结金禅教极为有力的证据:这印由宗人府匠人制作,仿制不易且处罚极重;再说普通宗人的印、即使仿制了也没什么赚头,因此市面上鲜有人仿造。印上还带有朱和禅的名字和身份信息,见此印基本就锁定了朱和禅。

张彪将纸重新折好收起,放回信函中,接着又以极快的手法将信拿出,然后再放入,如此反复数次后,张彪嘴角露出了笑容;他心下已经拟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作者注:荆王府防卫水准很差(前文也提到过)。历史上张献忠仅派 200 轻骑,在内应郝承忠的帮助下,趁冬夜大雪时突袭,只花了一夜,就先破荆王府,再陷蕲州城。可见当地的防卫力量和防卫意识应该是十分薄弱的,故文中宋坛主有此心思也不算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