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陈家内宅大院偏后的一间围屋内。
这间围屋不设固定楼梯,只在需要时临时架木梯登楼,因此平时大多空置,只是在必要时才集中人丁加强防卫,作为战时临时的兵营使用。
一点如豆大的火焰在灯盏里跳动,桌子边围坐着四个人,朝北坐的一人赫然就是陈明仁的弟弟陈明义。
“大兄居然又找到了金禅教的人。”陈明义恨恨的说道,“上次就是被那些人坏了事。”
“副寨主莫急,”陈明义下首的一个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这次来人虽多,以在下观之,个中好手甚少。几月前湖广地动,金禅教自顾不暇,派不出什么人手的。”
“你说得轻巧!你不是说已经了结了送信之人,我大兄不可能请得来金禅教的人么?”陈明义低声喝道。
“这廖耀湘应当不是收到信息来的,”下首那人答,“恐怕是凑巧路过。”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等他们离开后吗?”
“陈明仁恐怕还以为这些人是他请来的,他定会极力挽留那廖耀湘以作奥援。时不我待,今日那陈明仁见到新援,必以为可高枕无忧,不如就定在这几日发动,正好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下首那人答道,”如今湖广地动,道路不通,如若我等取了寨子,金禅教必也无暇顾及,正是千载难逢之机。金禅教即使日后有所动静,我等早已大权在握,只要肃清寨中全部金禅教的棋子,他们再动也是晚了。“
处于漩涡中的张彪却是不知,因为他们的到来,陈家寨已是暗流涌动。第二天早上一起,陈明仁便邀请廖耀湘前去叙话——显然他将廖耀湘当成了“援军”的首领。张彪想自己到处去探查一下形势,但又不放心廖耀湘和陈明仁暗中商量什么不利于他的计划,便让一个特侦队员和廖耀湘同去。 因为廖耀湘这次属于不请自来——张彪和廖耀湘都不知道其实陈明仁已经向金禅教发去了求援的信息,只是送信人还没送到消息就已被灭口——为了不让陈明仁发觉他已经脱离了老香主的治下,张彪吩咐廖耀湘表现得更加强硬和贪婪一些,就像是偶然路过、却依仗着老香主的势力想大捞一笔那样。
陈明仁果然颇为疑惑和不满——他本性贪婪,在他看来,他手底下也有近七十精壮汉子,势力不小,每年又按时上缴香火费,金禅教这次却只派来二十余人,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还要额外的供奉,简直是贪得无厌!于是第一天的商讨变得不欢而散。
张彪则在外围由另一名特侦队员保护着,联络了廖耀湘提过的几个可以考虑的内应——总得来说,由于近些年来赋税的加重和陈明仁愈发贪婪的胃口,陈家在这个寨子里是越来越不得人心了。
下午时分却又有人前来接触廖耀湘,虽然来者没有自报家门,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来自弟弟的试探。廖耀湘按照计划,言语中颇多不定,似乎有两不相帮的倾向。来人见问不出什么,便告辞自去。
“想不到陈明义的人来得这么早,“廖耀湘判断道,”看来他们收买了寨主身边之人,恐怕他们很快要动手了。“
”不要怕,叫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夜里和衣而睡,陈伊健和郑小春也都备好武器。“张彪吩咐说。“他们总共才一百来人,我们其实很安全,双方都不会主动招惹我们,怕把我们推向另一方去。“
陈伊健和郑小春就是这次前来的两个特侦队员,他们都是归化民小伙,父母中至少有一方曾经被临高救助,本身的政治评价还得达到 B2 以上,才有资格加入特侦队、用上临高最为先进的一批武器。当然,在特侦队和政治部的反复灌输之下,他们自身也以能够成为”元老院之剑“而自豪。
最早的时候张彪还试图以“渔民”之说对廖耀湘隐瞒他们的来历,但廖耀湘毕竟也是老于江湖之士,长期接触下来,他很快发觉特侦队的装备绝非渔民所有,于是张彪便顺着廖耀湘的思路将特侦队说成是从南方某处派来支援他的”力士“。
因为这几个特侦队员本身就是归化民,又受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因此除了体格健壮外,行动上的与时代不和之处反而要小于张彪自己。所以自从他们来了以后,张彪派他们出去的机会甚多,对他们的能力也十分放心。
张彪口中叫大家不要害怕,心下还是有些不安的:一来怕那两方混战起来敌我不分殃及池鱼;二来怕失败一方破罐子破摔到处放火打劫。虽然他对特侦队的保护很有信心,但刀剑无眼,还得小心为上,因此张彪连着两日都几乎不敢安眠。
到了第三日的夜里,张彪终于撑不住了,身体的劳累外加连续两日没有睡好,他甫一上床就开始响起了鼾声。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还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被关在一间小房间内,怎样也无法脱身,正在他想要喊人救命的时候,却听到外面开始变得嘈杂起来。不一会还从正宅方向传来了一阵阵呐喊声。
张彪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此时正是清晨,天色半亮不亮的。他赶紧抄起藏在枕头下的手枪,披上防弹衣爬下床,打开门时见到郑小春正向他的房间跑来。
按负责守夜的郑小春的说法,喧闹声是从大约一炷香前开始的,一开始动静还不大,就在不久之前,却是愈发的显著了起来。
张彪于是急忙指挥特侦队员和力士去检查难民的情况:他知道难民的素质最差,仅仅是凑凑人数罢了,一但夜半惊扰引起炸营的话,反而会冲乱己方布置。好在他马上发现难民都睡得很死,挨个叫醒后也是一个个无精打采,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张彪一行人所住的客院在内围内部的东南角,周围是一个小花园——不过陈明仁没什么雅骨,也没资格邀请什么雅士,因而花园内种植的是些蔬菜。越过花园向中轴线方向过去是平行的几排围楼,各有两层高,共有三重,每排围楼都只沿中轴线设有大门,门一落锁即可形成一条防线,陈明仁的大院就在最里面一重。
守稳了客院后,张彪不敢妄动,他叫来廖耀湘、让他前往骚动区域附近打探情报,又吩咐那个已经投靠的管事去寨子外面,通知接应的李大刚父子和另一名特侦队员。
分派完任务后,张彪坐在房中,这才来得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样子是陈明义的叛乱行动,凌晨的时间选得也还不坏:这时正是人最困的时分,又不至于因为太黑而搞不清目标;要知道古代夜里黑灯瞎火的,古人的夜盲症又很严重,因此深夜袭击这种非常强调组织性的活动可不是一般的下乡恶霸能够玩好的。
张彪在焦急的心态中度过了近一个时辰,报信的管事半个时辰前就已回到了客院——李大刚父子放心不过,也跟着他一起过来了;寨子中陷入了混乱,所以也没人过问——廖耀湘的消息却还没有传回。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张彪决心不再等待,他带上了包括李大刚父子在内的全部保卫力量以及那二十多个难民,穿上严严实实的防弹衣裤,叫特侦队员拿出了行李包裹中隐藏的制式狙击枪,启程前往陈家大宅的方向。
越过菜地花园,他发现围屋的几重门竟全部敞开着。从门洞里望去,张彪见到许多人散落在大宅前院内,中间还有一群人大体上正分作两拨对峙,各有二三十人,那廖耀湘就在其中一拨人里,空着手,还像是个打头的;距离他十来米远的对面是另一拨人,这拨人里大部分拿有刀具,不仅有陈明义,还有几个没见过的人物;寨子的主人陈明仁却不在任何一拨人里。
张彪没有急于现身,在他示意下,陈伊健和郑小春慢慢离开了队伍,进入围楼后,上到碉楼的望楼里。除了居住功能外,围楼的设计侧重防御,因此对外都只在最高处开有小型天窗,即使有射孔,可供观察的视角也特别的小;但对内则门户大开。张彪他们是从外向里进入的,因此围楼的这种设计对他们反而更为有利:特侦队员们不必担心来自背后的攻击,还可以轻松的瞄准廖耀湘和陈明义等人所站之处。
由于不能确定廖耀湘是否还属于“我方”,张彪让两名特侦队员每人各瞄准一方,等待他的手势,并支开了三名力士,叫他们到后方去压住难民阵脚,自己则被李大刚父子一左一右的保护起来。
张彪在离众人聚集的前院还有一个门洞的地方站定,这时几声争执顺风传来过来:“既然寨主不幸暴毙,身后又无子嗣,寨中不可一日无主;副寨主一向劳苦功高,又是寨主亲弟,继承寨主之位是理所应当。”
“姓唐的,你休得胡言!陈香主去得不明不白,这事没了结清楚前怎可妄言寨主之事!看你们个个备有兵甲,怕是早有准备吧?”
这后一句却是廖耀湘的声音。张彪放慢了脚步:看起来陈明仁已是死了,那个什么“姓唐的”估计就是陈明义的帮手加靠山之一,现在他们一起要推动陈明义上位。而廖耀湘估计被推出来代表寨中反陈明义的势力,难怪他无暇回来向自己报告。
陈明仁居然这么快就死掉,让张彪也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兄弟俩估计是要对峙僵持,不会很快分出胜负。当然这也有一个好的方面:自己原本是担心廖耀湘和陈明仁混到一块去对付自己,现在看来已是不可能的了。
对峙中的廖耀湘心中也是暗暗叫苦。他才一接近这宅院便被人发觉,接着几个之前发展的“下线”就慌慌张张的找来,告诉他寨主昨晚突然“暴毙”,但尸体却被陈明义夺走,和寨主在一起的亲信们全都下落不明,只有一个亲金禅教的仆人趁乱逃出大宅通知了大家。
廖耀湘一时间呆住了:他没料到这兄弟俩居然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心中大为懊恼,接着又恐慌不已:自己之前夸口说此寨可夺,如今兄弟相争的机会已失,该如何向张大师回报?
不知不觉间,却见身边的几个人不但没有散去,反倒是越聚越多,不仅有他发展出的“关系”,连许多他认识不认识的其他人都来了。询问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当中既有陈明仁生前的亲信、又包含明里暗里与陈明义有仇之徒——许多人更是曾直接或间接的参与过寨中当年清洗弥勒教的行动。大家都害怕一旦陈明义和弥勒教掌权,自己的地位被边缘化还算轻的,说不定还有杀身之祸。
如今见到了廖耀湘,便以他为主心骨团结起来:廖耀湘也算是老朋友了,大伙儿上次就见识过廖耀湘的“智谋”,前几天又瞧见了陈明仁迎接廖耀湘的做派,都以为廖耀湘是可以信赖的援军,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从金禅教过来的,和信弥勒的陈明义肯定说不到一块儿去。
于是陈家迅速分裂成了两个小团体:陈明义在身份上是寨主的第一继承人,又有弥勒教支持,故而在身份和武力上都占据着优势;廖耀湘在身份上是金禅教的代表,强说起来也可以把事情定性为金禅教香主的继承问题,因而也能说得上话。而且他虽在身份上占据劣势,但他却抓住了陈明仁死得蹊跷这一点,一口咬定要先调查完寨主之死再讨论别的问题;陈明义对这个要求却推脱不已,一再表示这是“家事”,要么就是已经“查验完毕”、不能再惊动逝去之人,于是一批原本两不相帮的中立众不禁起了疑心。
“嘿嘿,这位廖施主可真是好打算,”看到连陈明义身后一些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那天夜里坐在陈明义下首的、和尚模样的人物忽然往前站了一步,“在这里反对副寨主的心思真可谓司马昭之心。敢问:若陈副寨主都不能继任寨主,谁又能够继任?难道这位金禅教的廖施主要笑纳我们陈家寨吗?”他故意把“金禅教”三个字咬得极重,话音一落,果见那些犹豫不定的人又把不善的目光投向了廖耀湘。
廖耀湘却是有些进退两难:毕竟他没有证据说明陈明义就是真凶,一再阻止陈明义的话恐怕会让一些中立派担心他另有所图;但若是松口让陈明义接任,恐怕接下来就没他什么事了——陈明义一旦得到了空歇,就可以从容的处理尸体和安插亲信,到最后恐怕一切都会不了了之。
刚到寨中的时候,他有心把这次夺取陈家寨的事情做得漂漂亮亮,也算是一个圆满的“投名状”,但他却发现事情的发展总是超乎自己的想象;再联想到自从进入江西以后就处处受制,廖耀湘不由得颓唐起来:我是不是该退让一步,然后赶快去找张大师商量呢?只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显得我很无能?
他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中讽刺的回了一句:“我只是看你们手中多拿利器,寨主又恰好在今日仙逝,怕是有所牵扯,想要问个明白而已。”
那和尚却又不急不忙的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等不过是看寨主已去,寨中混乱,无人管理,因而执兵甲以自卫。恰巧说明当务之急乃新主正位,稳定局势。”这时几个中立人士叫出声来“我等确实看到了陈副寨主遭人攻击。“
和尚自信的一笑,停顿了一会,又说:“其实去检查老寨主香躯也不是不行——但这位廖香主需要先以金禅之名发誓,声明自己不是贪图我们陈家寨才介入此事的。”
廖耀湘一时有些口结:难道陈明仁真是自然死亡?这两人之前在演双簧,就是为了逼自己发出这个毒誓?要是答应了以后,却发现陈明义真的不是凶手,我岂不是彻底毁了张大师的大事?
远处的张彪其实没管廖耀湘和陈明义的口水战究竟谁占上风,他只是焦急的等待着,直到特侦队员占好位置,向他发出“准备完毕”的信号。这时他正好看到廖耀湘好像打起了退堂鼓,于是他对身边的李大刚父子低声说:“我们上。”随即向前迈去,又是标准的长笑出场。
一时间双方都看向了张彪的位置,廖耀湘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也让张彪对他的忠诚度稍稍放了一些心,于是他在保护下缓步走到了廖耀湘这一边。
廖耀湘心念一转,大声说道:“明王在上,我廖耀湘指天发誓,廖某只为查出真凶、还陈香主一个公道而来,若谁能查明老寨主仙去的原因,我金禅教第一个支持他继任香主,否则廖某必遭天打雷劈!”——他虽是发下了毒咒,言语里却依然有的没的,暗示陈明仁死得不正常。
那和尚却是嗤笑一声,拉长了语调说道:“廖香主竟如此有把握?莫非这新来的道士已查明了真想?在下倒要洗耳恭听了。”
廖耀湘略知张彪的习惯,心想张大师大概真已查明了真凶,才会这般强势入场。于是他大声说道:“这位是教中客卿,法力高深…”
张彪却是没有接他的话;按之前的计划,这弥勒教的人本身就是安全隐患,一个也留不得,因此他这次无需什么“辩论”,而是要以暴风之势扫灭陈明义一伙。只见他掏出一个大号罗盘,上面有一大号指针,他右手拿着罗盘,也不搞什么发招前蓄势的“准备动作”,直接大喝一声“凶徒现形,疾!”,指针赫然指向了那个出头的和尚,那和尚不为所动,冷笑着说:“雕虫小技尔…”不料话音未落,突然倒地身亡。一时间大家都呆住了。
张彪不给他们反应时间,又大喝一声“谋主,纳命来!”,指针立刻指向了陈明义,陈明义吓得连退了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身后倒有一人反应迅速,快步跑上前来挡在陈明义前,边走边喊:“有妖道在此,大伙并肩子上…”话音未落,他身子一歪,也是倒下,不过却没有立刻死去:原来他凑巧挡在了特侦队员的弹道上,陈明义也由此逃得一命。但陈明义的好运没有持续多久,正在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逃走的时候,下一发子弹很快夺去了他的性命。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由于陈明义和那个和尚都以极快的速度死掉,陈明义一方顿时陷入了混乱,几个死士嗷嗷的向张彪冲了过来,还有一些见势不妙竟跪在地上大叫饶命,剩下为数最多的一拨则是夺路而逃,企图离开这个寨子。
张彪早已有所准备,他和身边的大刚小刚父子一边以极快的速度捂住了口鼻,一边向后退去,另一只手则伸手一扔,一枚混合着辣椒粉的小号土制催泪弹就在两方中间的空地上炸开。那几个死士一时间被呛得咳嗽不止,接着便被特侦队员夺走了性命。
而那些试图夺门而出的一伙人则在唯一的那个门洞里被三个力士并二十来个难民挡住,一时也无法脱身。见到张彪竟如此迅速的解决了扑向他的那几个人,这些人不敢恋战,一哄而散做鸟兽散。颇有些人借着熟悉地理的优势躲进了围楼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但有一些却是如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这些不熟悉地形的都是弥勒教来的“援军”。
待辣椒粉散去,张彪转过头去对廖耀湘身后、同样受辣椒弹影响而咳嗽不止的一干人等大声说道:“还不快去把那些作恶之徒都抓起来?住寨子东边的人搜东边,南边的搜南边,西边的搜西边,北边的搜北边;还不快去!”发号施令得竟如此自然。一时间众人竟被他的气场所摄,见到廖耀湘很快就带着几个人开始行动起来,便也跟着到处去把那些乱跑之人给抓了起来。
见靠着出其不意镇住了这些人,张彪心里极是得意,人在心理震动和集体意识的影响下很容易被外界操纵,这也是一些心理学魔术和催眠师玩过的把戏;而一旦这些人在他手下和廖耀湘一道做过事并得到了甜头,下次他再指挥他们的时候阻力就要小得多。
不一会,大部分逃走的人都已被捉回押住,但原本四散站立的那群中立人士依然没有投靠张彪的意思,相反的,许多人露出了压抑不住的敌意,更有甚者,还有意无意的堵住了一些围楼入口,挡住了追捕陈明义余党的路线,一时间偌大的前院里竟有些冷场。
看来那些中立众对我的处理方式颇为不服啊。看着他们,张彪心想,现在只需要进行最后一步了:揭开之前一直被隐瞒的陈明仁的死因。
按张彪预测,陈明仁有很大的概率是被陈明义一伙所杀,而且他的死相一看即知是非正常死亡,因此陈明义才拼命掩饰——但之后那唐和尚的话又透着蹊跷——不管了,万一陈明仁真是自然死亡,那我只好临机应变,伪造些“他杀”的证据了。
于是张彪又颇有高人相的挥了挥手——现在他对这个越发熟练了——对众人说道:“贫道’指星针‘所指所算,从无虚发,不信的话,大伙可以一起来看看老寨主的死因。”
廖耀湘也是大声附和:“张大师说得是,那陈明义一伙正是谋害老寨主的凶徒,如今伏诛,可谓大快人心。”接着他一转身,对身边人说道:“速速用刑,叫这些谋逆之徒招出老香主的尸身和谋害他的法子。”
稍加分辨后,才发现那些逃跑和跪地求饶的人其实有两拨:一拨是弥勒教的援军,一拨竟然是一些寨中颇有些威望的中立派耆老——难怪之前追捕时有许多中立众挡住了追捕路线,想必绝大部分这类人都已逃进了围楼。至于那几个向张彪冲来的死士则是第三拨人:陈明义在寨中的死党,为数最少,且都已死亡。
投降的人本来就是胆小,稍加拷问就有人供出了尸体的位置:其实就在后院的一个偏房中。在一起堆着的,还有几个陈明仁亲信的尸体,据说这些亲信都莫名的愤怒,大喊着要杀死陈明义,于是陈明义和弥勒教只好奋起自卫,干掉了这些亲信。
但陈明仁具体是怎么死的,却是众说纷纭:陈明仁似乎是自己死的,但又不像是自然死亡。连那个廖耀湘发展的“下线”、从陈明仁处逃出的仆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大家越发糊涂了。
张彪见再问不出什么,示意廖耀湘停止拷打,说道:“毕竟那和尚和陈明义都已死,这些人并非死士,又怎么会参与如此机密之事。走,一起去验尸去。”
当下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向偏院走去,有一些中立众不愿跟着走,张彪也没有阻拦,只是吩咐力士把好大门,不放任何人进出。他一侧眼,发现廖耀湘在众人不注意时走到了那个死掉的和尚身旁,以极快的手速,好像从他袖中掏走了什么。
廖耀湘押着那贪生怕死之徒走在最前带路,后面跟着张彪和李大刚李小刚父子,更后面则是不明真相的群众们,一路经过了正厅和轿厅,进入了后院。后院本是陈明仁寻欢作乐的地方,可现在整个后院却满是肃杀的气氛:好几具婢女的尸体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刚一进偏房,那带路者说道:“老寨主的尸体就在这里了,”接着他又轻咦了一声,“尸体好像被人动过…”张彪紧跟在后面,却也见那尸体似乎像是移动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廖耀湘放开那带路党,飞快的跑到了尸体旁边,突然抱着那尸体大哭起来,“好伙计,你死得好惨呐!”说罢还捶胸顿足,似乎悲痛不已。
众人听见哭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也都赶忙围了上来,只见那陈明仁披头散发,双眼紧闭,面目狰狞,似乎死得极不甘心,张彪走上前去,见到他嘴角有血,虽然被擦拭过,但又有新的血迹重新盖在上面。“看这样子,五官扭曲,七窍流血,老寨主必是被人所害。”张彪起身对众人说。
见众人大哗中,张彪又接着说:“贫道‘指星针’既已指示这老寨主为陈明义等人所害,我等只要严查,必可找出证据。”张彪一边说,一边暗想,这下倒不算难办,既然是他杀,想必是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的,实在不行,调查的过程中我还可以变变魔术…
“大伙儿先推举出几位耆老,之后我们和那几位耆老就开始搜搜老寨主和陈明义的宅子。”廖耀湘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他依然跪坐在地上,仿佛想起了和陈明仁的友谊,又要落下泪来,一手轻抚着陈明仁的尸身,突然,他仿佛心念一动,将尸体翻转过来,赫然只见尸体后脑近颈处插有一根钢针!针尾造型奇特,仿佛一支大号缝衣针。
“这是那个唐和尚的!”带路党脱口而出,另外几个被抓之人也是惊讶得叫了出来。“唐和尚好像叫什么唐生智的,是汪坛主的军师,善使飞针。”
“是了!”廖耀湘怒气冲冲的大叫,“定是陈明义和唐生智一起谋害了陈香主!这针就是铁证!大伙现在该明白了吧?”
“首长对那姓廖的似乎有所不满?”三日后,李大刚在与张彪独处的时候问道。
“你看出来了?有那么明显吗?”张彪反问。
“首长的表情并不明显,但首长最近总是不放心和那姓廖的相处,让我们在一旁保护。又不分配给他拉拢寨主诸人的任务,而是改由首长自己和我们出面。所以我推断了一下。”李大刚答到,“不过这个姓廖的表现也还算老实吧?他借口说,他自己已经发誓不会贪图这个寨子,又因为首长在这桩案子里立下大功,故推荐首长暂代寨主,是首长顺利掌控局势的很大助力。”
“此人心性凶残,我有点怕见这个人,”张彪叹了一口气,“我后来又重新检查了一下陈明仁的尸体,陈明仁恐怕是被廖耀湘杀死的。”
“啊?”李大刚有些不敢相信。
“哦,倒不是说他是整个案子的主谋,他只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已。”张彪又解释说,“我一直觉得飞针射死陈明仁不太合理——飞针不是狙击枪,它的攻击距离十分有限,因此若是要用飞针杀死陈明仁,唐生智非得和陈明仁在一间房里才行。陈明仁一直戒备着陈明义,又怎会傻到将自己的后脑暴露给敌人?”
”昨天重新搜查房间的时候,不是在房里发现了一个机关么?可以操纵机关杀人的。“李大刚回到。
”那是廖耀湘放的。“张彪简短的回答,“唐生智就是用这个机关放飞针的,针头的特殊形状也是为配合这个机关制作的。廖耀湘放了这个,就可以更好的解释杀人手法并栽赃唐生智了。但这个机关实际上是没法远距离操作的——不过我们都隐瞒了没有对外人说。”
“所以我觉得,恐怕陈明仁的某个亲信被弥勒教收买了,在食物里下了慢性毒药,”张彪接着说,“但陈明仁侥幸拣了一条命没死,他怕引起陈明义怀疑补刀,于是一直装死。因此我们当时进入偏房时,陈明仁虽然行动不便,但还还没死掉——证据就是他的位置动过。”
“陈明仁不是一直防着陈明义么…”李大刚不明白,“上次他还挫败过陈明义,这次怎么一下就着了道儿?”
“这两天拉拢的时候,我就详细问过寨中的人了,”张彪平静的说,“陈明仁虽说有点小机巧,但总得来说还是那种肌肉多过脑子的类型,上次能胜还是靠了廖耀湘的计谋和金禅教的帮助——所以这次他又急吼吼的向金禅教求援。但我们没有帮他,弥勒教这次却派了教中军师唐生智来全力帮助陈明义,平衡就一下子被打破了。”
“而且这次弥勒教是下了血本了,”张彪猜测说,“陈明仁每次吃饭前都会验毒,一般毒药是害不到他的。于是弥勒教拿出了教中珍藏:唐生智恐怕用什么法子收买或者威胁了陈明仁的一个亲信,下了慢性毒药甚至是某种无毒之物,然后在今天早上那个亲信再用了一种无毒的引子,将那慢性毒药的毒性催发,于是陈明仁就倒下了,”
张彪接着试图还原当时的场景,“不过如之前所说,因为是提前发动,这毒药可能积累还不够多,所以陈明仁没死、但看起来是不行了;陈明仁的其他亲信们自然一下子乱了阵脚。陈明义则要整夜‘恰好’与一些中立派系又有名望的人士在一起,听到喧哗声后便一起过来查看。“
“看见陈明义,再那个被收买的亲信一挑唆,陈明仁的亲信们恐怕就会主动上去要砍死陈明义,好为主子复仇了。于是陈明义便在那些目击者眼前,无奈之下‘自卫’杀掉了那些亲信,除掉了陈明仁的死忠。”
“因为陈明仁一看即知是被害死,要是尸体被人看了,肯定会牵扯出寻找凶手之类的事情。所以陈明义大概是以安定大局为理由,说服那些中立派先稳定局势,再追查凶手。有陈明仁亲信无故袭击在前,那些中立人士一看寨中确实大乱,十有八九会同意,并随陈明义一起去召集人手,稳定局势。“
”如果召集人手的过程中有太多人反对,他们再动用备用计划:那就是松口让大家看到陈明仁的死因,然后再用安排好的证据和证人——比如那些一直跟着陈明义的中立名望人士,证明自己这伙人都有不在场证明,由此排除杀人嫌疑。只要之前表演得好,反对陈明义的人肯定会集火在陈明仁的死因上,验尸之后他们就一下子失去了攻击目标,大家也该折腾了半天累了,反对派的拳头就都打在了空处。”
“事情到这个地步的话,陈明仁的援军——也就是我们,就只能退走了,毕竟在陈明义看来,我们只是偶然路过想捞一笔罢了,现在一来没有捞钱的对象了;二来失去陈明仁的支持后,我们在寨中又没有根基,当然只好离开。”
张彪说到这笑了起来,“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个寨子,还已经拉拢了寨中许多人,早就取得了立足点。所以本来他们的计划应该很有把握:有寨中的中立派耆老证明陈明仁是自己“暴毙”的——只要不说明陈明仁的死相——大部分人都会以为陈明仁是自然死亡,那么陈明义接任寨主就是理所应当。“
“不料被他们认为是打酱油的廖耀湘却开始不依不饶,定要查看尸体,还纠结起了一大批人,所以唐生智只好试图以言语将廖耀湘逼入死角,再执行备用计划,不巧那时被我赶上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关键之处就是那个被收买的亲信,我们找到那个被收买的亲信就可以搞清楚这一切了。”李大刚说。他虽不明白为什么澳洲首长用爱用”打酱油“这个动作,但毕竟接触已久,还是能明白些意思的,难道这是澳洲人的一个典故?
“问题就在这里,恐怕那个亲信已经被陈明义灭口了——就在陈明义‘自卫’的时候——我认为这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这样一来,这个案子就不可能完美的结案——虽然大家都有理由怀疑陈明仁是被陈明义所杀,但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相反的,这些嫌疑人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不把案子办成铁案,未来就可能会成为陈明义残余势力、甚至弥勒教反扑的借口——我当时笃定的说我们可以找到残留的证据,但那只是应急之语,我不认为唐生智会傻到保留剩下的毒药——应该说从一开始毒药就一直在那个死掉的亲信手中。所以即使找了,案子结果也只能是’主仆不和,自相残杀’。”张彪说道。
“首长大人,不在场证明什么的,我看过澳洲人审案子所以懂一点,但在下还是听糊涂了,…而且廖耀湘到底又干了什么?”李大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问道。
“简单的说吧,就是陈明仁的亲信被收买,下毒害死了陈明仁,之后这个亲信按计划被光明正大的灭口。”张彪言简意赅的说,“陈明义一伙则早准备好了证据,证明陈明仁死的时候他们不在那个宅子里。于是不管是谁下的毒,都不妨碍陈明义继任了。当然,不需要用到那些证据的话,最省时省力,所以他们起先要隐瞒死因。”
“但我既然杀掉了陈明义,就势必要找到铁证,来证明陈明义是弑亲凶徒;否则旁观者未必全都会认为我之前用‘法术’击杀陈明义是正确的。更不巧的是,陈明仁其实没死、只是重伤,一旦被人发现,就会更加的削弱我之前行为的‘正义性’。于所以廖耀湘趁着上去抱尸体的机会,直接暗中用唐生智的银针杀死了陈明仁,如此一举两得。”
“那这样说起来,姓廖的这举动还是帮了大忙啊。”
”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陈明仁死有余辜。——但我就是心理不舒服:把针插到一个活人的后脑里,我觉得能做这种事的人太残忍。“张彪脸上的笑容消失,又叹了口气。
“那首长的打算是?”
张彪深深的思考了一会,”我对他本来多有猜忌和利用,但他这次却算是立下了功劳,我心里也是两难:我想让他在这里呆一会稳定局面,等临高的人来了以后,就把他弄到临高去接受政治局的鉴定和再教育,你看如何?”
这种心性的人,不知道政保局要不要?张彪心底暗想。反正我会把这个皮球踢给赵慢熊,剩下的好人还是恶人就都由他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