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马尼拉谍影 | 兰度 | 约 7147 字 | 编辑本页

阿尔方索弹了弹乌木烟嘴,让已燃尽的“圣船”烟灰落到地上,他不喜欢卷得过于粗糙的本地雪茄,更不喜欢眼前乱糟糟的景象:他加禄、邦板牙和米沙鄢基督徒一群群,一簇簇地聚集着,四处乱跑,吵闹不休。有的人要从城门里走出来,更多的人堵住了城门,在那儿副主教大人领着一众修士们为这些炮灰祝福,给他们和他们的武器洒上圣水,还有一支当地人组成的乐队用竹笛之类的乐器发出尖锐刺耳,嘈杂不堪的声响。一些修士分发掺了大量水的土巴酒作为犒劳,引起土著武士们的争抢喧嚣,把城门堵得更加拥挤混乱了。

阿尔方索只得下令把连队拉到一边,免得已整好队的士兵被这群乌合之众冲散。他不耐烦地跺着脚,来回搓手,直到最终下定决心,打开银烟盒,从最后保留的几根“圣船”中取出一支。他抬起头时发现一个身穿多明我会见习修士袍子的年轻人正走到面前:“格雷罗神甫命令他的学生来询问您,您会带着多少士兵加入我们的行列,有没有携带大炮?”

“他不需要关心这个问题。” 阿尔方索示意军士长拿出火绒盒给自己点着纸烟。自从总督命令收缴所有的澳洲火柴用以制造拉火管和击发火帽,在野外吸烟也成了件麻烦事。

“军队应该走在队列最前边,这样能激发基督徒的勇气和热情,上帝会祝福您和士兵们。”

阿尔方索吐出了烟圈:“这不由你们决定。士兵只服从总督,服从总督任命的指挥官,也就是我。”

“那您为什么不骑马?”年轻的见习修士用挑衅的语调诘问。

“托你的导师,以及你们这些虔诚兄弟的福,骑兵队全报销了,我们现在连拖曳大炮的挽马都凑不齐。”见习修士发现上校的眼睛炯炯发亮,好像穿透了自己心底。“你以为我是害怕骑在马上招惹来澳洲人的子弹?让我来好好教你一些战场上的事情。你叫什么?”

“巴托洛缪,大人。”

“听好了巴托洛缪,今晚是个送死的好时节,看看这满月照得大地多么亮堂。当然我不知道你们的兄弟们还有那些印地奥人还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整理好队伍,也许一直要到次日黎明,阳光普照,反正全都一样。你的兄弟们还在拼命鼓噪、唱歌、吹笛子喇叭,好似生怕澳洲人都睡着了。”上校举起佩剑,年轻的巴托洛缪顺着剑指之处望去,满地干枯的野草中,一株高大茂盛的马尼拉榄仁树矗立在通向马拉塔的道路旁,“澳洲人绝不会忽视这个参照物,用来标定距离简直妙极了。从那儿开始,进攻队伍会被开花炮弹成片打倒,接着火箭从天而降,就像撒旦的彗星,爆裂出无数拖带火焰的霰弹,让你发现自己置身于真正的地狱。假若托庇于上帝你还活着,那也是为了再让你多吃点苦头。相距半米拉时,你会尝到炮兵的葡萄弹和重霰弹,同时敌人最优秀的射手会端起线膛枪瞄准射杀你,缩短到四分之一米拉步兵开始排枪射击,火帽枪齐射的速度将超过最好的火绳枪手至少三倍。你认为你的羔羊,那些可怜的印地奥人敢于用竹弓和梭镖还击这片铅和火的风暴?一步步顶着炮火前去同澳洲人短兵相接?让我来告诉你,这班乌合之众在挨到炮轰的第一分钟内会不知所措,接着丢下十字架和你们,像群胡蜂一样溃散奔逃。而你有什么办法战胜对面那些人和武器,你能吹响耶利哥的号角?”

“想避免这样的情形么?那就必须让我要带着士兵们守住最后的阵线。你的羔羊们的只能产生一种价值,就是替我的士兵多消耗掉些澳洲人的弹药。”

见习修士不知所措,只得张着嘴木然地站立着,这幅神情表明他难以相信又想不出应该如何反驳上校。

“如果质问我何以知晓澳洲人的作战方式,当然不是在神学院的课堂上。” 阿尔方索收剑回鞘,又从容地吐出了几个烟圈:“因为我用同样的方法打败伊洛科人,夺取碧瑶的金矿。现在澳洲人来抢金子了,所以同样的命运降临到我们头上。现在回去告诉你的导师别来对我的职责指手画脚,除非上帝显灵,用全马尼拉的教士把保罗交换回来。”

三千多人的队伍,或者更明确地说,七拼八凑起来的人群终于在月上中天之时集合完毕开始推进。此等伟大的成就完全归功于随军出征的神甫、修士们,他们就像举行瞻礼游行一样,身穿代表赎罪的白麻布袍子,唱赞美诗,前边举起金色大十字架,被火把照耀得光彩闪耀,后边抬着马尼拉最神圣的圣母像与神龛。喝得半醉的基督战士们将教士们围在中心,汹涌的人流踩着用门板架起来的便桥越过城墙前的堑壕,有些醉醺醺的家伙一失足便摔进壕沟,许多殖民军士兵探出脑袋,将这些倒霉鬼一个个抬起来丢出堑壕,发出嘲讽的笑声。很明显,总督根本没有答应副主教的要求派出所有的军队。惶恐驱使着巴托洛缪时不时驻足停下,回望着人群最后的上校和他的部下。因为士兵戴的高顶铁盔在月光下很容易辨认。人群裹挟着他不由自主的前进,巴托洛缪竭尽全力不住地回头观望,一直到整个队列最终越过堑壕地带迈上大道,终于惊恐万分地望见:头盔的反光忽然消失,一顶都不见了。

“我的孩子,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发抖?”当巴托洛缪向格雷罗神甫磕磕巴巴地说出自己的所见时,作为一种巧合,萨拉曼卡总督决定兑现一部分炮火支援的承诺,至少可以藉此搪塞讨厌的教士们。于是火箭炮团在城墙下支起发射架,朝臆想中的澳洲人阵地倾泻了一百多支保罗式火箭。格雷罗便指着越过头顶的红色光焰,在四周一片狂野的嚎叫声中,吟诵《圣经》中的一篇富于鼓舞性的诗篇:

“耶和华从天上打雷;

至高者亲自发声,

冰雹迸发,

火炭四射。

他射出利箭,把敌人驱散;

发出闪电,使他们溃乱。”

年轻的见习修士顿时坚定了必胜的信念,开始大声呼告:“耶和华是我的磐石,我的山岩,我的救主;我向他寻求庇护,我只信靠他的力量。”伴随着火箭的呼啸和爆炸声里,队伍渐渐地靠近了那株孑然耸立的榄仁树。

由于射程关系,大多数保罗式火箭弹落到远征军阵地的前沿,只有两三枚火箭嗤嗤地啸叫着掠过马拉塔村,向第二线阵地划过去。“让各部队清点人数,搞清有没有伤亡和损失,”席亚洲站在小教堂的钟楼上对副官命令道,又举起了 62 式望远镜,“开探照灯。”

那支混杂而又涣散的队伍此时已沿着大道拉成了一条长蛇形的队列。抛开中间举着火把和十字架的教士队列不论,吸引他目光的是走在最前边的土著武士,其中有些带着类似西班牙式的高顶头盔,盔顶还插着禽类的羽毛作为装饰,用锁帷子串联起来的简陋板甲套在矮小的身躯上,让席亚洲想起一群穿着戏装的猴子。“猴子”们或许受到己方发射火箭的鼓舞,他们的狂叫呐喊几乎盖过了教士的歌声,用武器拼命敲打着木质的圆盾,大概以为这些噪音,再加上盾牌上涂画的十字架便能将澳洲人全吓跑。

探照灯突然射出的光束给他们的士气来了当头一棒。席亚洲看到前列的武士们纷纷停下脚步,举起盾牌护住脑袋,后列人群还在不知所以的继续前进,整个队伍开始混乱。有人摔倒在地或者吓得干脆趴在地上。但是居于核心位置的西班牙教士们毫无畏惧继续向前迈进,加之探照灯扫过了整个队伍便熄灭以减少炭精棒的损耗,于是基督徒们又开始缓慢地移动了。或许是认识到了纵深队形容易被跳弹打穿的危险性,望远镜里的队伍开始慢慢地加宽,也在变得愈发松散混乱。

正在观赏着这场纷乱芜杂的队形转换时,副官报告了火箭袭击导致的损失:有三人负伤。一个后勤帐篷被火箭命中烧毁,损失了一些从当地征购的新鲜蔬菜和家禽。“敌人必须对我们没有鸡吃这件事负责,” 席亚洲说:“执行三号方案,炮兵拦阻射击。”

75mm 野战炮的轰响压倒了进攻者制造的一切嘈杂噪音,在海湾和附近的山头之间反复回荡。榴霰弹的爆炸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动静,伴随着类似空中爆竹样的炸响,在金盘似的月亮照耀下,一小团白色棉花似的烟云出现在榄仁树的树冠前边,渐渐扩散开来,消失于寂静的天空中。

“太近了,” 席亚洲轻声念叨着。又是一团白烟出现在目标人群的后上方,还未等到它彻底消散,四团白棉花球在中间几乎同时绽放开来。这片死亡烟云笼罩下的人群开始陷入混乱,席亚洲能听到凄惨的呼叫和哭声。然而人声很快又被连绵的爆炸淹没,兵器工业研究所的另一项杰作,81mm 迫击炮开始发威。相比放列位置靠后的野战炮,迫击炮阵位更靠近阵地前沿。从钟楼上可以望见成片的火星从炮口喷射出来,照亮了炮手的胳膊和上半身,就像一群在熔炼炉旁起劲干活的工人。原本黑压压的人群里闪现出一团团裹着浓烟的爆炸火球,此起彼伏,与半空中成排崩裂的白色烟云交相辉映。炮弹撕扯着血肉,更摧毁了人的斗志,侥幸暂免死亡的的土著基督徒意识到自己已置身于真正的地狱中,不约而同丢下几分钟前还奉若神明的西班牙教士们,回过身往马尼拉城的方向逃去。

见习修士巴托洛缪并没有看错,阿尔方索上校带领的正规连队趁着基督徒的队伍踩着便桥通过战壕的混乱时刻,直接下到了堑壕里。“我的任务是作战而不是带着士兵毫无意义地送死。按总督大人的指令行事,让任何一个敌人靠近城墙都犯罪行为。”阿尔方索指挥各个连队的士兵迅速拆掉便桥,撤除为便于翻越而铺设在木栅障碍上的门板。这时候,他指着像溃堤的洪水一般涌回来的人流下命令:“敌人靠近了,立刻引爆地雷,准备瞄准射击。”

一名墨西哥军官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喊叫起来:“可那算我们的人,是先前从咱们头顶上过去的那帮可怜虫。”

“中尉,你的分辨力百分之一百可靠么?如果他们当中混有澳洲人怎么办?你准备受军法审判吗?” 阿尔方索厉声呵斥,“给我把火绳拿来,点燃地雷,马上!”

保罗教士提出设计,工程师小帕尼奥完善并指挥建造的地雷系统通过导火索相连接。一条条导火索用涂满沥青的的空心竹管套起来防止受潮,最后延伸汇总到一个放置在堑壕内的的木盒里。军官和军士们面面相觑,于是阿尔方索径直冲到木盒前,掀开盖板,拔出保罗仿造的澳洲双管手枪连放两枪。被火药燃气舔着的导火索嗤嗤作响,火花烧进竹管里,转眼不见了,然而溃散下来的基督徒却越来越近,其中一些人已经攀上木栅,不顾上边缠绕的菝葜藤与薯莨藤会刺穿皮肉,拼命试图翻越过来,结果却掉落进两层木栅之间的竹签地带,哇哇大叫。但后继者源源不断,汹涌的人潮眼看将淹没这道脆弱的障碍,突然从地下崩裂而出的火球阻止了他们。那些用水雷改造成的地雷依次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泥土、碎石、罗马砂浆碎块连同人的躯体冰雹般的落了下来。基督徒们像被施了魔法般地怔在原地,直至堑壕里响起一阵排枪,把爬上木栅的人纷纷打落在地。他们才如梦方醒,作鸟兽散,很多人又昏头昏脑地调转方向,再度朝澳洲人的防线奔去。

阿尔方索这番操作让远征军的指挥官们也看得目瞪口呆。如果说开战前这群土著人还能保持住队列,如同一堵人墙慢慢地压上来,而现在就是一群被挖开巢穴到处乱窜的蚂蚁。炮弹呼啸而下,逼得那些狂乱的土著武士不由自主地集聚到一起,抱团取暖的本能换来的是愈发惨烈的伤亡。除了榴弹,迫击炮手们又开始发射黄磷发烟弹,就像绽放出了无数绚烂的礼花,掩盖了整片人群,最后留下一片在地上翻滚蠕动的火团。地面上干枯的野草也顺势燃烧起来,雾一般的浓烟和星星点点的火焰笼罩了这片地区,甚至遮盖了月亮的光辉。探照灯又开灯照射了数次,以便指挥官们清楚地掌握局势。

“首长,”副官向席亚洲报告:“海军舰艇发来灯光信号,询问是否需要援助。”

“让探照灯给海军发信号:谢谢,陆军能自行解决敌人。”

被重点关照,优先解决的是居于核心地位的教士们的队列。巴托洛缪瞪着遍地丢弃的火把、圣器,穿白袍子的死尸以各种奇怪的姿势,横七竖八倒伏蜷缩着。一分钟前,他被伤者发出的惨叫吓得一个趔趄,就在那瞬间感到头顶掠过一阵风,身后一名修士沉重地摔倒在地,从胸口冒出的血很快浸透了白色袍子。见习修士抽了一口凉气,拼命积攒起仅剩下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向前看去:远处澳洲人的阵地覆盖着白色的炮烟,里边迸发出来一道道红光。近处,他看见倒卧的尸体中间弃置着神圣华丽的大十字架,已经断裂成几截。他蓦地又想起了阿尔方索上校对自己的训诫,“难道这就是耶和华的雷霆么?”巴托洛缪惶惑地转过头,竟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老师格雷罗神甫,既没有死显然也未受重伤,因为神甫十分灵活地从一些堆叠起来的死人身下爬了出来,迅速脱掉了在月光下相当醒目的白袍,接着便向马尼拉的方向拔腿飞奔。那动作的迅捷同他的年龄实在极不相称。

“老师,你往哪里去,别把我丢在这儿——” 巴托洛缪竭力嘶喊着,可是神甫头也不回地跑远了。年轻的见习修士想要跟进,但怎么也迈不开腿,低头蓦然发现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脚腕。那双手属于一个年老的修士,巴托洛缪发现这个倒霉鬼的双腿都不见了,可却牢牢地死命攥住自己,力气大得惊人,无论见习修士怎么踢对方的脸,打他的头,试图掰开抓住自己的手腕,全都是白费气力。一股从胃里翻涌上来的恐惧驱使他一步步硬拖着对方的躯体踉踉跄跄地行走,险些某个东西被绊倒。巴托洛缪摸索着捡起了那个绊倒他的东西——一柄土著武士的战斧,转身便向老修士狠狠斩去。那双手很快就硬生生地脱离了胳膊,然而巴托洛缪没有停下,斧刃接二连三地落到老修士的头上、身上,终于让其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机械地挥着斧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甚至对爆裂开来,即将遮蔽天地的黄磷烟火都毫无察觉,直至燃烧的灼痛感刺穿袍服,蔓延到他的头颈和脊背。巴托洛缪丢开斧头,现下他的脚毫无束缚了,可以自由、狂乱地飞奔,还能鼓动肺腑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高呼:“耶和华是邪恶的,撒旦万岁!”

海滨别墅作为整条防线末端的支撑点,先前被魏斯·兰度特意加高的瞭望塔成为了绝好的炮兵观测点。三班抬着沉重的机枪和刚装填好的帆布弹带冲上别墅二楼大阳台,陈凯戈还能听到头顶上的炮兵观察员举着电话听筒大声报告一连串听不懂的数字。这个昔日贵族富商们流连观景的精美阳台眼下堆满了沙包土袋,端着步枪准备射击的步兵们都转过头来注视着三班成员忙着搬动空弹药箱架起射击台,用土袋压住机枪的三脚架。出乎所有人意料,机枪刚咆哮了几声就哑巴了,代替郭泗充当副射手的陈凯戈感觉到自己手中运动的弹带停滞了下来。发射机枪的符彪拽动拉机柄反复上了几次膛也无济于事。军械员赶过来排除故障,几分钟后他盖上了输弹机盖板:“可以了。”

机枪打出两轮短点射,接着是一个长连射,不想又卡住了。军械员急得满头大汗,再次打开机匣检查机枪。这会儿配属在其他阵地支撑点上的重机枪早已开始连绵不断地喷吐火力,在陈凯戈的眼里就好似临高示范农场里的压力泵龙头正把一条条绿光闪烁的水流向夜色中时隐时现的黑色小人,这幅奇妙有趣的景象完全迷住了他,直至脑袋上被重重拍了一下。

让年轻的二等兵始料不及的是这记亲密提醒并非来自屠班长。一名穿着笔挺制服的首长站在他身后,身边还立着位小姐,说不出的美丽高贵,却像个普通士兵一样戴着钢盔。“拉紧弹带,不能让它松松垮垮地待在你手上,那样就容易卡住输弹机。”首长训斥道:“当然也别下死力气把弹带拉断。你难道没进过训练营么?”

“哥哥,机枪手的训练水平看来还是有待提高啊。”射击的间歇中,因为不熟悉更换弹带而显得手忙脚乱的陈凯戈忍受着班长的尖声叱骂,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偷瞄一下那位小姐和首长,他们的对话似乎自然而然地流进了二等兵的耳朵:“问题肯定存在,本来就是装备试验部队。不过有的故障还不能完全归罪于人员训练,我要向企划院申请制造金属弹链,帆布弹带的耐用性如今来看还是很成问题。”林深河耐心地解释道,然而半分钟后,原本对妹妹讲话的温和语调突然转成严厉的呵斥:“停止射击,谁允许你这样干的!”

这回挨骂的是机枪射手符彪下士,他抬起枪口追踪一个前方横向掠过射击线的目标,那人浑身上下都烧着了,却孤零零地依然发足狂奔。机枪发出几个点射,将火人击倒变成了一团静止的篝火。没想到林首长很不待见这场射击秀,怒形于色:“重机枪是整个步兵火力体系的支柱,是步兵手中的大炮,甚至比大炮更具有杀伤力。你们见过哪一个指挥官会动用大炮去轰击一只即将被烧死的耗子?这个道理我早在训练营就一再强调,你们还是要好好地学习一个。必须立即改正!”

如果见习教士巴托洛缪听到澳洲人将他比作一只耗子,不知会作何感想。当然他不可能再对此发表什么看法,火焰围裹着他的尸体,发出焦臭的气味。这一大片区域中还有成百上千同他一样的死者。少数尸体倒伏在阵地前沿的铁丝网上,更多的倒霉鬼在魂飞魄散之下纵身投入巴石河或海湾,其中绝大部分葬身水底。一直到灰蒙蒙的曙光渐渐照亮了地平线,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响,因为仍有三三两两的敌人试图冲向远征军的阵地,最终倒毙在铁丝网前。

多年以后,席亚洲元帅在书写回忆录时只是简单地总结:“我军将士沉着冷静,英勇奋战,再加上殖民军的怯懦无能,西班牙总督试图动员非正规武装给我军造成损失,再乘机勒索停战条件的奸谋被彻底粉碎。”然则帝国公民们对“马尼拉血夜”的认知更多地源于炮兵总监应愈首长发表在《临高时报》副刊那篇朗朗上口,激情澎湃的作品:

“历经战前日夜魔鬼集训之伏波军炮兵精英足以凭借肉眼在白天历数浩瀚宇宙之满天群星,更在探照灯加持之下任何纳入视野之敌军目标即已被盖上死亡封印,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亦难逃化为齑粉之凄惨命运,正所谓电光所向鬼畜蛮夷强虏灰飞烟灭,试问普天之下纵横古今还有超乎其上之精兵神器么?

实战证明,在射控人员目力所及范围内,以炮战双雄后膛快炮、迫击炮之恐怖射速与惊人威力,炮击才是最佳投射灭敌方式,这充分印证了元老院指导下兵器工业研发人员先见之明,实乃积极进取、锐意创新之帝国科技工作者无上荣光。

马尼拉包围圈内月夜血战之后,于漆黑暗夜血雨腥风中如霹雳惊雷般呼啸而来之爆燃巨弹即已成为西鬼菲畜脑海中魂牵梦绕、挥之不去的永恒噩梦。

新式火炮雄冠天下之灭绝杀伤力与炮术官兵精湛娴熟技战术素养相结合所迸发出之强大战力成就了伏波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之陆上霸业,而那一簇簇腾空而起的绚丽死亡焰火则化为一盏盏超度西鬼菲畜前往阴曹地府接受惩罚忏悔之冥界长明灯,照亮每一个元老院敌人阴暗晦涩的心灵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