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小教堂是马拉塔村仅有的两座砖石建筑之一,当澳洲士兵占领此地,拘捕了教士,将它改造成陆军的前线司令部。许可走到大门口时,抓住帽檐往又下扯了一点。
“您可以进去了,首长同志”,哨兵递过证件,向许可行了一个标准的持枪礼。许可隐隐感觉哨兵似乎是在注视自己帽檐下露出的纱布,这让他略微感到有些恼火,以致回过神来,发现有两个留着发髻的华人正对着自己作揖行礼时,只是哼了一声。这声轻哼倒吓得躬身作揖黄健、黄翔兄弟不轻,这两人头都不敢抬,弓着身子几乎是一路小跑出了教堂。
“两个贼骨头,没叫他们下跪立马就嘚瑟起来了。” 席亚洲叉着手走出来,“知道这俩老混蛋来这儿干什么?替我们在这儿征招的华人民伕,就是被西班牙炮弹打死淹死的那些人讨抚恤赔偿。一条人命五十比索,伤员减半,人血馒头真好吃。我打赌,如果这些人是为西班牙人服劳役而死的,准保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许可咳嗽了一声,把帽檐拉得更低了。席亚洲挥起手来,似乎找到了司令官的感觉:“我说没问题,我们伏波军乃仁义之师,当地华侨为我们的解放事业牺牲的,我们必须要为他们主持葬礼,要代表部队去看望烈士和伤员的家属,亲手把抚恤金交到他们手里。那俩老贼头一听立马就慌了,你看看他们那个狼狈相——”
许可索性摘下军帽,露出绑在额头上的纱布和绷带,苦笑起来:“是我轻敌了,光顾着赶紧上去那个兵工厂里看看有什么东西值得搬回来,硬是要民伕跟着海兵走,自讨苦吃。”
“你的伤······”
“不碍事,擦破点皮,缝过针了。我看野战医院不怎么忙,里边收治的俘虏比我们的人还多。”
“战斗和疫病减员比事前预想的要少,”席亚洲很高兴能换一个话题:“拿西班牙人和土著练练手也是好事。等我们发起总攻,伤员估计会增加不少。”
“兵工厂那边怎么样?”等勤务兵端上咖啡,席亚洲又追问道:“就海兵一个连,守得住么?”
“我看没什么问题,他们还额外配备了炮兵。西班牙人的骑兵差不多全军覆没,敌人在外围没什么有战斗力的部队,现在俘虏也都押送回来了。我让纪米德留在那里,有什么情况他会第一时间汇报的。”
席亚洲又挥起手:“纪米德这小子回头得给他记功,不是他见机行事,怎么把帕里安上万华人给保下来的”。这时候司令部里陆续响起其他人的说话声,席亚洲迅速站起来,“除了海军那帮人离得太远,待会儿其他的元老都来这儿吃晚饭,你也过来吧。”
小教堂的祈祷厅架起一座从圣安东尼要塞找来的橡木长桌,桌上放置的铜烛台同样是缴获的战利品,自然蜡烛也一样,不过却是正宗的澳洲出口货。远征军执行着严格的禁酒纪律。作为酒精的替代品,祈祷厅里很快弥散开浓烈的烟草气味。雕凿得外形笨拙,涂抹得过于鲜艳,明显出自他加禄艺术家之手的圣母和耶稣就在这片烟云中无言凝视着一众元老军官们敞着边咀嚼边吞云吐雾,挥斥方遒,不时地举着装满奇怪液体的玻璃杯敲打长桌。
当大家再一次举起红茶菌和椰子汁祝贺海兵队以零伤亡粉碎西班牙骑兵进攻,占领兵工厂,接着又向林深河表示祝贺,赞美他主持改造的马蒂尼—亨利式步枪。石志奇干笑了几声,感觉室内的烟味后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酸味。好在席亚洲又岔开了话题:“下午白多禄派人来找过我。我们的占领区,哦不,是解放区内已经有很多当地土著到他那儿重新受了洗,宣誓效忠元老院和澳洲教会。现在白多禄希望我能给他派几个军事教官,再给点冷兵器,很快就能拉出一支听命于我们的基干民兵出来。诸位以为如何?”
“白司铎居然还有时间干正事?”企划院的代表孙笑嗤了一声:“听说整个甲米地,还有邻近村镇的女信徒都跑来排着队请他听告解,其中不乏漂亮的混血小妞。白司铎从日忙到夜,从夜忙到日,可谓是日夜操劳哇。”
在一片狂笑里只有应愈明确表了态:“土著靠得住,母猪也上树了。以后必须把菲律宾彻底的中国化。”
“中国化,或者说澳洲化可以作为一个长期统治的方向。但就眼前来讲,马尼拉周边的华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属于福建帮会,有自己的组织,对我们未必真正俯首听命。” 席亚洲扯下只烤鸡腿,用力一挥才开始放进嘴里嘶咬,“当我们将他们从西班牙人的屠刀下拯救出来,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讹诈自己的救命恩人。卖给我们一只鸡就要两比索,同样的鸡卖给耶稣会教士只要四个里亚尔。这算什么?忘恩负义的抢劫。”
朱鸣夏拿起汤勺敲了杯子:“先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基干民兵眼下也不是什么紧要的玩意。你们怎么看西班牙总督要求谈判?他会投降么?”
“他大概想拖时间,也许最后会看清局势承认失败。即使不投降也没什么,最好西班牙人有点种能跑出城墙来拼死一搏。我们散布谣言说总督的继任者即将带着援兵到达,就是希望能起到这效果。”
作为一个不曾看过成年女人裸体,血气方刚的半大小子,马灯映照下墙壁上那些涂鸦颇有几分吸引力。陈凯戈的眼光不时地掠过那些夸张到扭曲的乳房和臀部,但每当他想朝那面墙扭转脖颈时,军械员的吼叫就会及时在耳边炸响:
“机枪配备的曳光弹、穿甲弹、实心弹有什么区别?外观上怎么区分?”
“那个,子弹顶上涂白漆的是实心弹,红的是穿甲弹——” 陈凯戈嗫嚅着,然后就被粗暴地打断了:“错误。实心弹不涂色,它是纯铅弹头,搞不清楚就把你卡宾枪的弹药包打开来看看。曳光弹弹尖涂绿色,弹道轨迹会发出绿色光芒。穿甲弹弹尖涂白色,弹头内有钢芯,能穿透土墙、砖墙、重型楯车杀伤后边的敌人,明白没有?”
“哦——”陈凯戈刚回过神,军械员已滔滔不绝展开下一个话题:“用水冷套筒循环冷却重机枪是澳洲大发明家,白朗宁首长的伟大创举。我昨天讲解了枪管和水冷套筒之间如何实现密封,二等兵,你现在复述一遍。”
一问三不知的陈凯戈照例又挨了一顿教训,最后只糊里糊涂地记住了缠在套筒口的浸油密封线应当定期检查更换。接下来借着保养机枪的机会,军械员将它拆卸开来,逐个零件地讲解“白朗宁首长的伟大发明”,然后让士兵们重新组装起来。几乎不曾与澳宋机器打过交道的陈凯戈显得格外笨拙,不是拧错螺丝便是装反了零件,在军械员训斥之下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领里去。
重机枪部队真是拿人当骡马使的地方。白天的操练够累人了,抬着百十斤重的铁家伙一会儿爬山,一会儿下沟,以前当战列步兵天天野外拉练也没这么疲累。还有射击训练,什么直瞄射,超越射,名堂一大堆,陈凯戈只记得这机关枪放射起来堪比一百支步枪齐射,震得脑袋嗡嗡响,耳朵几乎要聋掉。刚吃过晚饭还没喘两口气,又赶着上这劳什子军械技术课。马灯摇曳的火光映照在那些锃亮的钢铁零件上,幻化出一片流动的光彩,连同军械员嘴里冒出来的“枪管短后座”、“闭锁卡铁”等等不知所谓的名词,绕着年轻的二等兵的脑袋直打转。迷迷糊糊地听见符彪下士在同小声别人说话:“郭小泗肚子闹得厉害不?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哪有?臭小子就是贪凉快,拿海水冲凉又偷喝了两瓶冷藏船送来的冰汽水,自作自受。眼下三泡稀拉得直不起腰,卫生员来看过了,没多大事,休息一晚就好。”
正当陈凯戈沉浸于幻想中痛饮冰镇盐汽水,他的美梦猛然被屠腊上士独特的尖利声调打断:“动作快点,赶紧把机枪组装好,抬上二楼去,有敌人夜袭!”
兰度爵爷在论坛里解读:该处机枪“是勃朗宁 M2 的早期型号,水冷型勃朗宁 M1921,当然其实(和 M2 一样)都是勃朗宁 M1917 的放大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