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9 世纪航行于香港附近海域的英国海员将果洲群岛视作供上帝消遣的一个九柱戏场,便称其为“九柱群岛”。那些坚硬的玄武岩石所构成的岛屿曾是一座海底火山的遗骸,又是海风与巨浪的雕琢的神秘艺术品,刀刻斧凿般地险峻岸崖,森然突显于海面上六角柱石,像野兽一样吞噬又喷吐着浪涛的海蚀洞,在阴晦的天气里简直如海妖鬼怪般狰狞。经过南堂海峡进出于圣女湾的商船都远远避开这个可怖之所,偶尔只有渔民小船会现身于此。远隔着清水湾,大岭峒哨所里的澳洲瞭望哨架起千里镜也只能隐约看到黑点样的渔舟,在果洲附近的海域时出时没。如果他对此投以足够的关注,持续不断地观察,就会注意到那条渔船接连几天都在相近的时间里出没于同一海域。但年轻的哨兵怎么可能一直保持足够的耐心去监视千里镜里一条时隐时现的小舟呢,向更远的东方开阔海域望去,水面上飘荡起一团团的焰火和白烟,尖锐的枪响混合着低沉的炮声滚滚而来,不用千里镜也望得见巡洋舰高耸的桅杆,白帆随风鼓荡,海军旗凝聚成了桅顶上的蓝白的一点。接连一个多月,海军都在发扬“月月火水木金金”精神玩命地组织训练和演习。
这艘在果洲附近徘徊不去的小渔船有尖状、向上翘起的船艏,低矮狭小的船篷后耸立一支单桅,硬帆已经落了下去。船艉站着一个人,左右摇着撸把持住航向,船舷边还能看到有人或蹲或立,时不时来回走动,好像正在检视抛下去的渔网的动静,看上去一切都没有异样。除了一个在叉开腿立在船头的汉子,眼睑下有条可怕的刀疤越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嘴角,将他的脸扭曲得狰狞可怖,手里握着支铜光锃亮的单筒千里镜,同一身破陋肮脏的渔夫打扮很不相称。
远处传来一阵嘭嘭声响,刀疤脸汉子立刻举起了千里镜。目镜中,笼盖在黑色舰体上的白烟正飘散开,隐约露出艉部铜牌上镶的字迹——“谷雨”。猛地舷边的炮位上又喷出一条绵延整片甲板的白烟,这一阵接着一阵炮放的实在快得吓人。可是烟不算大,声音也不算震耳欲聋,只看得到烟雾却瞧不见炮口的火焰,怎么看都不像大炮施放,倒颇似髡贼在打排子铳的架势。
刀疤脸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晃了晃脑袋,想不明白这条髡贼的头等大炮船在搞什么鬼。毕竟《平髡手记》中历数髡贼练兵秘法,倶以陆队为详,水师所载甚少。他可不知道澳洲军舰除掉少数实弹训练和演习之外,射击训练一般都使用内膛炮进行。内膛炮是用陆军汰换下来的米尼枪管重新加工,外缠钢丝,覆以被筒,使之能承受加强的装药以发射高初速的弹头,同轴安装在炮管内,枪机与火炮的击发手柄相连。内膛炮的弹道可以有效模拟视距内的直瞄炮击,又能大大减少炮弹和火炮身管寿命的消耗,很对企划院的胃口。
猛可地一声霹雳,这回声势大得多了,声浪在海面上滚动着,久久不息。刀疤脸汉子赶紧调转了千里镜的指向。好家伙,东南边还有一条髡贼大炮船,可惜烟雾滚滚,离得又远,只能看清甲板上有两根桅杆。汉子皱起眉头,他记起《平髡手记》中所载髡贼头等大兵船俱是三桅,二等及三等兵船才用双桅,但眼前这条髡贼双桅兵船尺度堪与那谷雨头等大兵船相仿,却是为何?正思忖间,不过半刻钟的光景,突然一片红光闪现,紧接着震天的巨响,浓烟像巨龙出水般地喷涌翻滚,好像把整片海面都搅得沸腾起来。
“我地个乖乖,”那汉子倒抽了口冷气,“这架势,炮子得有多大?一炮下去就是应天府的城墙也得崩了半边。”
“近失弹,偏右 100 米。”火控军官用电话报告了本轮炮击的弹着点,又通过传声筒重复了一遍。
“第六轮才开始取得跨射。”舰桥上,李迪的脸色不太好看。或许是 280mm 达尔格伦炮开火时的声响效果实在是太震撼了,他的面孔显得毫无血色。
“表太苛求,第一次实弹训练有这个成绩很不错了,”李启含看着挂着靶标布蓬的浮筏被落弹水柱激荡得左右摇晃。他如愿以偿,当上了澳宋海军第一艘装甲舰的首任舰长,眼下正是兴致最高的时候。“小伙子们才上了白露号多久?别说他们,那些新玩意我自己都还玩得不顺溜。”
他说的新玩意是几个海军元老和科技部一起捣鼓出来的“穿越一型舰用射击盘”与“穿越一型舰用方位盘”,前者是仿造德梅里克式变距率盘和改进维克斯式距离计算器等设备组合而成的射控计算装置,后者是用于集中控制 280mm 主炮和 130mm 副炮组的指挥仪。企划院还表现的出奇大方,批准调拨了一台五八式光学测距机。这台宝贵的库存设备安装在李启含、李迪等人脑袋上方的桅楼顶端,作为主测距仪使用。同时舰上还另设了几处测距点,观测员使用自产的标杆测距仪,测距数值可以与主测距仪相互参照。
“3000 米距离才打成这样,”李迪还是很不满意:“理论上这套设备管制 5000-6000 米内的炮击根本就没有问题。”尽管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这纯属吹毛求疵,很多元老们认为海军战舰只需要无畏挺身冲锋到吐唾沫的距离对敌舰玩直瞄射击就够了。
“黑尔曾经向西班牙人放话,宣称他的大炮能击中一里格处的舰船。”文总在一次聚餐时对陈海阳说:“你相信么?”
“那不过是黑尔在自卖自夸。”陈海阳很谨慎地回答到:“不过如果是岸炮,他完全能采用两点法进行测距,也可以在狭窄航道上布置浮标来标定距离,炮击 3000 米左右的目标还是可能的。”
“这毕竟是机器,等这班新兵多操作几次,生手变成熟手就好了,”李启含说:“要全手工搞火控解算那就别想了,哪怕让元老们上也难搞的定。”
李迪和李启含都很清楚,所谓的舰炮射击控制,连同整个装甲舰项目,能在企划院立项通过都与“军工科研”这面大旗有莫大的关系。电力部门更是把新装甲舰当成各种新产品的试验场,从自制的蒸汽发电机、炮塔驱动马达到白炽灯泡,白露号堪称除 8154 舰以外澳宋海军中电气化程度最高的舰艇,当然实际可靠性如何,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老钟,你搞得这条船真不赖。”李启含一把拉住旁边代替生病的周克来出差的钟子衡,握着他的手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好话,搞得钟子衡哭笑不得。作为“澳宋战列舰第一号”的设计者,他一点也不喜欢自己脚下的这件作品。钟子衡原先拿出的铁甲舰设计方案是个水线长 100 米,型宽 22 米,吃水 3 米,排水量 4800 吨的大家伙,但这份“甲案”连同蒙德等人以 H800 为基础设计的小型铁甲舰“乙案”统统被万恶的企划院枪毙。最后海军无奈之下,只能把主意打到已下水的白露号身上。被赶鸭子上架的钟子衡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将巡洋舰改造为装甲舰的设计任务。
比起从铺设龙骨开始建造一艘全新的军舰,改建已下水的舰船当然能大大缩短工期。下水以后因为缺乏备料而无法舾装,一直闲置在码头边的白露号的船体重新拖进船坞。在这里它切除了艏楼和已显无用的耳台,变成平甲板船型。环绕水线敷设硬化锰钢装甲带,覆盖轮机和弹药舱的部位最厚达 60mm,与 25mm 装甲甲板构成一个封闭的装甲盒,足以抵御 150mm 前装线膛炮的轰击。装甲布置和 280mm 达尔格伦主炮带来的巨大重量当然会严重压低干舷高度,影响适航性,钟子衡不得不在白露号的水线下加装了凸出部,里边填充了软木和木棉,当然并非为了防御水雷,而是增大战舰的浮力,提高干舷——避免一场大点的风浪就把甲板埋到水下,增大稳性——稳性计算牵涉到从船体设计到舱室布置等等一系列复杂的问题和计算,弄得钟子衡头痛不堪。在他看来,只要 2 座 280mm 主炮齐射时这条船不被掀翻就算自己的工作及格了。
然而这些设计上的补丁不可避免地破坏了原有的线型,苗条的巡洋舰型变成了臃肿的水桶腰,恰逢海军给出的指标中为了给装甲和重炮腾出吨位,不惜牺牲航速。结果就是谷雨级巡洋舰原有的主机和锅炉被砍掉一半,载煤量也随之减少,白露号变成单机单轴推进,试航时测得的最大航速只剩下 8 节多。
“还好没把它归入装甲巡洋舰,”钟子衡腹诽道:“这家伙慢得只配去给和谐轮护航。”
“汤矿长要是知道你们把他的炸药都挪用去炸装甲板了,准得拉出几百号武装矿工来香港找你拼命不可,”钟子衡赶紧扯开了话题。因为汽锤锤击和抛丸工艺太费工时,大陆攻略的展开又导致陆军对高锰钢护具的需求量剧增,马枭钢铁公司和科技部联合开发了强化锰钢表面的爆炸硬化工艺,使用的是炸药是氯酸钾和硝化海德伦(硝化甘油和硝化蔗糖的混合炸药)。这两种炸药安定性和安全性能都难以满足军用炸药的要求,平时只用在矿山和工程爆破上。
“从广东明军那儿缴获了整整几十间库房的黑火药,够矿长玩的了。”李启含转回头去下达命令:“130mm 炮组射击准备,我们再来一轮,下面看副炮组的。”
小渔船的独桅又升起了满是裂纹和缺口的破帆,摇晃着靠近南果洲岛群,藏身在一大块礁岩旁边。一个渔民打扮,黑矮瘦小,长得活像只马猴的男人放下船桨站起身,看见自己的头领还立在船头上举着千里镜,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便开始暗地里埋怨:一连十几天就躲在这鬼地方窥视髡贼开船放炮,有个什么意思?到底还得在这片鬼海上日晒风吹的漂多久才好回到岸上,领点犒赏银子去喝酒操婊子?
马猴男走到船舷边,海水中似乎有什么鱼鳖之类搅得水花闪动,便顺手抄起一杆鱼叉,探出舷外想看清楚点。鱼叉突然啪嗒一声掉落到甲板边,他整个人一下趴倒在船舷上,一支细长的钢镖扎穿胸膛,一直从背后透了出来。渔船猛地摇晃起来好像失去了控制,马猴男一命呜呼的同时,另一支钢镖也射穿了摇橹人的腰部,他倒在船尾抽搐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刀疤脸汉子的反应极快,回过身来时已抛下千里镜,腰刀擎在手中,但映入眼帘的袭击者却让这见惯了血,杀惯了人的汉子楞在原地不知动弹。登上船的几名不速之客简直是只有噩梦中才会出现的,似人似鬼的妖孽:全身上下裹着黑色的胶皮,连头脸都不例外,面孔上奇形怪状地凸出来一大块,嘴边伸出去一根树杈样的玩意,腿踝下竟然没有脚,却长着鱼尾那样大的蹼,上面还淌着水。没有脚的妖孽却还长着手,面前最近的那个左手里握着一根棍子样的玩意——其实那是支打空了的弹簧鱼枪。
就在他呆愣住的片刻,只见那妖人自腰间抬起右手,火光闪了两闪。刀疤脸汉子腰刀脱手,嚎叫着滚倒在甲板上。一发 9mm 子弹打穿他的右腿,另一发精准地粉碎了左腿膝盖。
“你们怎么看?那个被抓活口的探子,”车门一关,江山就问起坐在对面的李炎和王鼎。和某些在强力部门任职的元老不同,江山不喜欢出行时有一群警卫人员前呼后拥,或者在车厢内外担任护卫。他更信赖自己的手枪射击术。
“政保局都没见过这么容易松口的犯人。周洞天问他什么都说,没问到他的也说,虽然说得颠三倒四,好像还没动刑就已经被吓得神经错乱了。”
“他倒是运气好,正赶上特侦六队在附近训练,逮了个正着。”李炎想起那个探子每隔几分钟便会惊恐万分地大叫大嚷有水鬼就觉得好笑。通过反复询问知道那人早先是在南直隶当差的水师把总,由于跟军中同僚争斗杀了人,便逃出去投了海盗。几经辗转在郑家的队伍里混上了个不错的差事,但随着郑芝龙势力在澳洲炮火下灰飞烟灭,这个倒霉鬼只好四处漂游混点饭吃,比如受雇于黑尔监视澳洲人海上活动。当然,这条小杂鱼从未见过雇主的面,也不知其为何许人也。直到落入髡贼手中,他还以为指示自己去监视髡贼举动的是某个忠君之事,却又不好同澳洲人公开撕破脸皮的朝廷大员。
“看来黑尔还在同郑家的某些成员保持相当程度地合作。郑家的安海船在中国大陆、日本和马尼拉之间往来,这就是黑尔赖以维持他的情报网络的渠道,他不会轻易在线下的情报员眼前泄露真容。”王鼎点着一支圣船香烟,很快马车里一片烟雾缭绕,“郑家眼下四分五裂,那么谁会选择同黑尔合作呢?”
“郑彩,还是郑芝凤,或者被我们放跑了的郑森一伙?”
“都有可能。作出这样选择的人不会是因为贪图财富,黑尔在菲律宾能提供多少贸易机会?不,黑尔唯一能打动他的就是新式火器,凭借新武器的的力量他才能火拼掉竞争对手,重新坐上郑家盟主的地位,整合势力重整旗鼓再同我们一较高下。所以我们只需要设法了解到郑家的某股势力是否在购置新式火炮,或者建造了不同寻常的新舰船,就可以找出黑尔的合作者,进而顺藤摸瓜地揪出他整个情报网。”
“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江山说,“否则许可不会一个劲儿地催我们去兵工厂去看他们的新收藏品。”
“请进去吧,首长。”伏波军哨兵将证件递回江山一行人手中,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红旗马车驶入了博铺兵工厂。这座工厂堪称本时空最强大的军工复合体的心脏,自它落成的数年来从未停止过扩建和设备更新。江山看见无数建筑工人戴着藤制安全帽的脑袋在一排排三层楼高的钢桁架之间上下攒动,大概新的车间很快又要落成了。小火车沿着专用铁道进进出出,黑色的平板车上卸下黑色的块煤,灰黑色的钢板、铁棒,成捆成堆的钢胚铁件上醒目地涂写着各种白色符号,那是马枭的钢铁工人们用白油漆写上去的材料牌号。工厂贪婪地吞吃下这些黑色的食料,为元老院铸造出指向中国、东亚乃至整个世界的盾与矛。
马车绕过一座座建筑和堆场,最后一行人下了车,来到一座单层仓库前。同前边巨大的钢结构厂房相比,它显得矮小寒酸,墙体早已被煤烟熏得灰一块黑一块。这座仓库属于兵工厂刚落成时的初代建筑,竹筋混凝土构造的急就章,如今则拨给兵器工业研究所使用,存放缴获的,或是从各种渠道获得用于测试的非本方装备。李焱看到三名元老带着几个归化民技术员已经等在仓库大门前,他认识许可与林深河,最后一位元老似乎有些面生。
“左武卫,”林深河介绍说,“我们所里的主力研究员,白露号主炮的液压制退炮架就是他设计的。”
“那可真厉害,”江山知道陆海军对速射炮的呼声很高,却被制造总监部泼了一次次冷水。弹性炮架已经超过临高机械加工部门的水平,特别是液压筒的加工精度和密封这些核心问题眼下都是巨大的难题,而各种摩擦片制退器,车轮反转复合式反后座装置等“半速射”式炮架也就在这样的前提下上马了。“就是说很快就能装备上七五小姐了?”
“这话我不敢讲,”左武卫连连摆手,“只是个简易的驻退装置,适用范围有限的很。”
说话间归化民助手推开大门,点燃了一盏汽灯,昏暗的仓库里顿时一片通明,地面上、陈设架上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铁疙瘩。“没错,这里原来还有不少明军的大炮和火铳,至于刀矛剑戟之类冷兵器那就更多,广州攻略发动以后,这些玩意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堆得到处都是,实在太多,该测试的项目也全测试过,就全扔到马枭拿去炼钢了。今天请各位瞧瞧我们的新收获。”许可让归化民助手爬到靠墙的木架上,取下来几支大小不同的火箭。“说实话,刚看到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
“最大的是巴达维亚荷兰人造的,弹头内装大约 50 磅黑火药。小的是葡萄牙人在澳门生产的,相当于 18 磅开花弹。这里还有燃烧弹头,燃烧剂的成分是硫磺、沥青、松香、浸透了油脂的木屑或麻屑,加上少量火药作为炸开药,”林深河敲了敲火箭壳体,“跟黑尔在菲律宾搞的火箭几乎一模一样,外壳都是铁皮卷制再钎焊,截面呈圆台形,导向杆用四脚铁爪固定在弹体的中轴线上,这样火箭飞行时的稳定性比原版康格里夫火箭好很多。荷兰人与葡萄牙人自己绝对搞不出这种设计,绝对是彻头彻尾的仿制生产。”
“有点区别,看看它的导向杆,荷兰人用的是竹竿,倒挺会就地取材。”
“马尼拉产的火箭的弹头部分用混凝纸浆压制成型,这两家直接用的铁壳。”林深河指出:“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混凝纸壳也不过是减轻点重量,压缩些成本而已。关键是黑尔火箭都有双重发火设计,弹顶配有简单的触发引信,如果触发引信失效,发射药烧完后就会沿着一条延期药管引爆弹头。而荷兰与葡萄牙火箭上只有延期信管,触发引信,特别是击发药对他们来讲相当于火星科技。”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江山接过话:“薛若望两周前发回来的报告,里边提到巴达维亚的一座火药作坊被烧毁了,当地人传言说是火灾是因为制造某种秘密火药失败才造成的。估计荷兰人捣鼓的就是雷汞。”
“木鞋佬会设法弄支黑尔火箭来山寨有什么稀奇的?毕竟之前他们在基隆和淡水城下吃了那么大的亏。”
“你认为这是偷点技术山寨出来的么,那就错了。”左武卫的说法让大家都感到愕然,“来看看这个大炮。”
“我靠,这 TM 不就是特务艇上的 24 磅滑膛炮么?”
“唯一的不同是,它是在果阿铸造的。你们看,炮口上还有刻有葡属果阿的城徽,还有博卡洛家族的字母标记,这个家族在果阿和澳门主持铸炮已经有两三代人了。”
江山一行人已经围过来研究仓库中央的这尊大炮,“还是青铜炮呢,这帮葡萄牙孙子们把印度阿三的铁都卖给马尼拉了吧?”
“外表很光滑,不像是 17 世纪欧洲通行的泥模铸造产品,”左武卫拍了拍闪着暗青光泽的炮管,“这炮相当讲究,铜质很纯净,根据金相检测是含锡 8%的青铜。这种材料兼顾了火炮的铸造性能和机械性能,从早期的克虏伯炮到日俄战争双方用的线膛臼炮都是用它铸造的。还有一点很值得注意,经过重工业中央实验室的射线探伤检测发现,葡萄牙人铸造的炮身非常致密,质地好得出奇,大型泥模铸件根本不可能有这样好的质量。以前检测过大明官府从葡萄牙人、英国人手里买的红夷炮,还有从台湾打捞出来的荷兰舰炮,哪怕内膛表面上的气孔和渣孔被镗削掉了,射线探伤还是能发现金属内部大量的缩松区。”
“这炮是用金属型铸造的,”许可简单地总结道:“俗称铁模铸炮。”
铁模铸炮大家都不陌生,D 日之后不久,林深河在主持穿越集团首次铸造工程时就尝试过此种工艺,甚至还企图以协助办炮厂的名义把这项技术高价卖给李洛由。当然,元老院绝不会同意将其卖给葡萄牙人。
“是黑尔教给葡萄牙人的,”左武卫说:“根据已有的情报,黑尔在马尼拉的工厂里用铁模铸了不少青铜榴弹炮。你们看葡萄牙人一点弯路都没走,他们不在澳门搞铁模铸炮是因为澳门铸造厂已经习惯于生产廉价的铸铁炮,要用铁模铸造铁炮除非掌握复杂的模具预加热技术,否则只会生产出脆硬的白口铁铸件,无法镗孔加工的废物。这背后没有黑尔在指点才怪呢,搞不好连铁模的图纸都是那小日本提供的,他肯定实测过我们的 24 磅加农炮,想想那条倒霉的巡逻艇吧。”
“这一点毋庸置疑,”江山说:“我只是没想到他会故意把这种铸造技术扩散出去。”
“他现在是重大威胁。”江山站在百仞城办公室的玻璃窗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雪茄烟圈连绵不断地飘向身后。
“黑尔?威胁?威胁么是有点,也就一点而已。”李炎放下咖啡杯,满不在乎地说,“火箭是个麻烦。铁模铸造么,刚才在兵工厂左卫武他们就分析过了,除了让葡萄牙人提高些铸炮的效率,顶多也就提升些火炮质量,可再多再好的滑膛炮也只是滑膛炮。黑尔毕竟就是个日本鬼子,岛民思维,就会折腾点毫无意义的小把戏。”
“有针对性的制造麻烦,这就是威胁。只要能延缓我们进军大陆和东南亚的步伐,或者迫使提高我们挺高扩张成本,黑尔的目的就达到了。荷兰人和葡萄牙人能把 24 磅滑膛炮白菜化,海军就得为特务艇、巡逻艇这些二线舰船全面装备线膛炮来保持技术优势。如果大明或者满清,甚至郑家那样的私人武装大量装备他的火箭,或多或少总会增加伏波军的伤亡。黑尔知道他的起点比我们低得多,难以追赶,于是他就相反设法地替我们制造敌人,拖元老院的后腿。”
“黑尔是有选择的的,他只输出本时空土著们可能掌握的军事技术。雷汞、触发引信、来复线,高端的技术他从未外泄,牢牢控制在手中,因为这些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让他奇货可居。不,这家伙绝不是马尼拉西班牙人的忠犬,菲西当局只不过是被他利用来对付我们的工具,他的一切行动都针对我们,以我们为敌。”
“必须提请元老院批准净化行动的预案,向马尼拉站派出预定的增援力量。” 江山突然转回身,跨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雪茄猛地一下摁灭在烟灰缸里。
“但目前菲律宾是雨季,而且存在台风的危险。”
“那就想办法先将远程勘探队撤回来。反正他们的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再待在那儿有的人怕要多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