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马尼拉谍影 | 兰度 | 约 12639 字 | 编辑本页

或许这是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度过的最愉快的一个雨季。虽然马尼拉照例迎来飓风,但是损失甚小,仅仅毁坏了一些他加禄人的茅屋。西班牙人已经纷纷为他们在马尼拉城外购置的乡村别墅铺上了瓦顶,连帕里安的中国户主们也把店铺和住宅改建成砖木建筑。即便是滂沱大雨也不能消减帕里安日渐增长的灯红酒绿的销金窟色彩。帕里安区长胡安·阿吉拉尔拿出他搜刮来的钱财同一些商人合伙重建了斗鸡大赌场,赌场的落成使阿吉拉尔受到了总督的嘉奖,成了马尼拉城里的热议的话题。连同建造赌场房屋的“罗马砂浆”,耶稣会里精通建筑工程的贝拉修士认为用它建造的墙壁和拱顶能抗住最强烈的地震,足以用上 100 年。另外一些人嗤之以鼻,认为所谓砂浆都是骗人的玩意,根本不能同传统的伊比利亚石砌建筑相比,甚至还不如中国人使用的三合土牢固。贝拉修士和他的支持者们则举出一项实例来驳斥:他们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亲眼看见马尼拉城墙外新的炮台是怎样建起来的——先把竹子捆扎成骨架,再填上些采石场废弃不用的碎石,最后浇灌下搅拌好的砂浆。要不了两三个月,建筑物就变得像整块石头那样坚硬,无论是魔鬼掀起的地震还是人类发射的炮弹都对它无可奈何。

重兴土木的风气自然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结果。黑尔瞒着总督大人,从兵工厂内的华人劳工里挑出制砖匠与曾在石灰窑干过活的人,将这些人运到男爵夫人在内湖畔的田庄。继榨糖作坊后,他又利用查尔洛夫人的土地搞起来建材生产。中国人沿着湖边挖出灰屑岩来烧制石灰,取之不尽的湖畔淤泥混合上捣碎后的泥岩和灰渣,就是制砖瓦的上好坯料。湖区沿岸直到卡兰巴一带遍布沼泽,被迫为男爵夫人服役的他加禄佃农们割下湖岸的芦苇,挖出沼泽地里覆盖的泥炭,晒干后便成了廉价的燃料。这一切再加上黑尔已经运用纯熟的水力捣锤和鼓风机,内湖出产的砖瓦石灰整船整船地顺着巴石河运送到马尼拉城墙内外各处工地,远比中国移民冒着生命危险捡拾海蛎壳烧出来的石灰便宜,更比从福建跨海运来的砖瓦廉价。萨拉曼卡总督拼命推动的城防建设工程成就了黑尔私人的一番生意。虽然卢克蕾齐娅抱怨过黑烟滚滚的窑场毁坏了自己田庄的诗意,可看到红砖白灰青瓦换来了白花花的银币,她立刻把诗意什么的都抛进马尼拉湾去了。

当然,修房子,造炮台这些事连同新赌场很快就被喜新厌旧的马尼拉人丢到脑后,重新出现在马尼拉的范拿诺华伯爵才是这个这个雨季当之无愧的主角,为整个整个上流社会所瞩目的社交明星。过去的那个暑热难熬的旱季,社交界发现伯爵连同他著名的游艇完全从殖民地首府消失了,前去马拉塔别墅拜访的客人无一例外从看门人那里得到一成不变的回答:伯爵出海去了,归期未定。渐渐地,诸如范拿诺华伯爵其实是个骗子,是个冒充贵族、一文不名的兵痞和冒险家,他因为害怕身败名裂而已经潜逃之类的风言风语又在绅士淑女们的圈子里扩散流传开来。不过这些流言只是在私底下被人小声议论,大家都还记得堂·埃斯特万·萨那夫里亚因为毁谤伯爵而得到的下场。况且伯爵在马尼拉社交界也有自己的支持者,财政官安德拉德驳斥了谣言,说伯爵得到总督的允许,正在群岛间从事增进殖民地福祉的考察。一些从宿务回到马尼拉的官员也证实了伯爵带着中国雇员在岛上勘察玉米、木薯等粮食,挖掘探坑探寻矿脉。流言渐消,紧接着又是一桩大事——阿尔方索与宿务书记官夫人之间的风流韵事爆光了,一场事关名誉与爱情的决斗随即展开,结果是中校将那位可怜的绿帽丈夫刺成重伤,立刻成为舆论瞩目的新焦点。至于伯爵究竟是什么身份,在做什么,去了哪儿,反而无人关心了。

然而正当雨季的第一场暴雨降临吕宋岛上,消失已久的伯爵乘着他修长漂亮的白色游艇再度驶入马尼拉湾。这回艾丝美拉达号并不像往常那样径直开回马拉塔别墅旁边的小港,而驶入了巴石河口繁忙的商埠。圣地亚哥要塞破例鸣响了礼炮,炮声在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中引发狂热的猜想和议论,口径惊人的一致:伯爵带来的准是什么不得了的好消息。

各种传言像暴风季节的海水一样在马尼拉城里搅动,一个又一个消息在水面上下涌动。范拿诺华伯爵下船的当晚出席了总督府邸的宴会,并向总督大人呈上他考察的成果:富含铁质的天然磁石,五彩斑斓的斑铜矿,几块敲碎的石英脉石,白得厚腻的纹理中镶嵌着诱人的金黄色颗粒物。第二天伯爵又出现在市长夫妇举行的盛大舞会上,应大家的热烈要求,他简述了自己的冒险经过,介绍发现的成果:在北甘马粦找到铁矿,在宿务岛发掘出含有金银的铜矿脉,而在棉兰佬北部的苏里高和武端一带,则发现了“很可能比碧瑶还大的金矿”。仿佛是为了给自己的讲述增添光彩,“去取个托盘来,”伯爵对仆人说,“要大的。”

伯爵解开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丝绒钱袋,里边盛装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在锡制托盘里,灿烂的光芒瞬间令全场雅雀无声。奥斯瓦尔多市长接过锡盘,他颤抖的手伸进金灿灿一堆中抓起一小撮仔细端详,确认了这是真正的砂金才把盘子放到餐桌上。这时候宾客们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险些掀翻了餐桌,惹得奥斯瓦尔多先生不顾主人风度大发雷霆,咆哮呵斥,殖民地的头面人物们才意识到黄金的主人还站在面前看他们的笑话。虽然乐队又奏起了舞曲,再没有谁想去跳舞了,音乐的伴奏下,绅士淑女们列着队挨个儿走到餐桌前去参观范拿诺华伯爵的探险收获。

魏斯·兰度含着微笑,实际上却在冷峻地打量着大厅中每一位宾客,这些王家官员,虔诚教士,富商大贾,风流贵族,名媛淑女个个盯着锡盘里堆成尖儿的砂金眼放精光,人人的脸上都写满惊叹、贪婪、羡慕、嫉妒,甚至包括痛悔和惋惜。自从菲律宾被征服,成为国王陛下的领土以来,一直都是西班牙所有海外领土中最穷困的,依靠每年美洲殖民地拨给数十万比索的补助金勉强维持。直至今晚,亲眼凝视从群岛土地河流中采来的砂金,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才明白过来,以往的哭穷是多么愚蠢。菲律宾群岛是一座金山,是帝国的第二个波托西 ①,而有眼无珠的他们却在财宝堆上干坐了近百年,乞讨、哀求他人施舍点残羹剩饭。

一石激起千层浪。要知道虽然早先保罗修士征服碧瑶,夺取金矿的事迹也是那么令人激动,马尼拉城还举行了庆祝游行。可是那座金矿自此后便牢牢掌握在总督的控制下,马尼拉的普通居民连碧瑶每年究竟产出多少黄金都不明所以,更遑论从中得利了。可范拿诺华伯爵是个外国人,而且是个既聪明又慷慨的外国人。他在宴会上承认目前大部分投资都花费在自己的雇佣军上,而他的军队又陷入了亲近天主教的安南阮氏抗击郑氏敌人的长期战争,所以,伯爵坦言,为了开采这些丰富的矿产他急需资金的支持,为此不惜出让获利丰厚的股份。此言一出,马拉塔别墅此后几天一直门庭若市。许多马尼拉的官员、富商和各个慈善基金会轮流来访,都指望着在同伯爵殿下合作中大发横财。只有富孀查尔洛夫人所控制的基金团体不为所动,她也一反常态地绝不参加任何有伯爵出席的筵席舞会。可眼下谁还在意她的举动呢?连西班牙人中最穷苦的平民都在议论:宁可丢下自己的田地和店铺,去伯爵那儿当一个矿工都有发财的机会。马尼拉正在黄金梦的炙烤下沸腾,热带的暴雨也无法使它冷静下来。恰如某位多明我会神父讽刺的那样:“人们被贪欲的毒蛇咬了,渴望埋首于黄金之河中饮了又饮,干渴地无法抑制。”

从教会传出的另一则新闻则为伯爵的黄金历险又添上了些罗曼司的英雄色彩。魏斯从巴拉望岛捞回来的欧洲人原来是名圣方济会传教士,他在西班牙人还很陌生的卡拉绵群岛开辟传布上帝之光的战场,刚对当地土著的异教信仰取得了些微战果,不想却成了穆斯林入侵者的俘虏。如果不是碰巧被艾丝美拉达号搭救,这位上帝的虔诚仆人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加入殉教者的行列。狂热的修士回到马尼拉便到处赞颂救命恩人的英勇。魏斯的战绩被不断地添油加醋,最后几乎成了伯爵单舰匹马消灭了摩洛人的整支轻艇舰队,“异教徒全部葬身鱼腹,肮脏的尸骸连同他们的罪恶都被大海涤荡干净了。”这些传闻对马尼拉人的黄金梦,就仿佛往烧得正旺的煤火上撒下一小盆冷水,火头只是暂时一低,随即变得数倍的炽烈。

“消灭异教徒!”自黎牙实比征服菲律宾以来,这个口号就像教堂钟声般永远在西班牙人耳边回荡。现在钟声已经被黄金之槌敲得震耳欲聋了。王室官员与市政议员们凝视着从档案库箱底搜检出来的群岛地图,船长和普通商人们在餐桌上用手指蘸着酒水划出地图,不管多么简陋的地图都指出一个明确无误的事实:盛产砂金的棉兰老岛就是摩洛海盗们邪恶的巢穴。近来几年来那里的摩洛大督不断率领海盗部众出发,伙同以和乐为首都的苏禄苏丹占据巴拉望和卡拉绵群岛,驾驶卡拉库轻艇频繁侵袭米沙鄢群岛乃至吕宋,甚至一度袭击了马尼拉以南的市镇。也就是说,无论是去棉兰老淘金还是开采米沙鄢中部的宿务矿脉,财富之路上都必须跨过摩洛人的毒箭和巴戎刀。

也许是被遍及街巷的沸腾热议所激动,阿尔方索中校在伯爵别墅里的宴会上当着一干殖民地权贵的面大放狂言。先前在决斗中伤人让中校受到官方的严厉申斥,被暂时剥夺了指挥职务,总督甚至威胁要把他调去米沙鄢的驻防部队。这让阿尔方索大受打击,先前不论是巴赞侯爵带来的精锐墨西哥连队,还是从摩鹿加撤回的德纳第连队,他都是新任指挥官的热门人选。

“我要辞职。去他的军队,去他的国王陛下的勋章,”阿尔方索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冰镇朗姆酒,吼叫着:“亲爱的文森佐,让我跟着你干吧。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保证招募到一支顶呱呱的军队,我会砍下异教徒的脑袋向你买金子。货真价实的异教徒头颅,绝不掺假,绝不会拿基督徒的脑袋冒充。”他发出几声瘆人的怪笑,向餐桌对面的目瞪口呆的官员们喷出一股股浓烈的酒气,“愿意上帝和荣誉与你们同在,我把它俩留给你们。我只想要金子,我将去征服摩洛兰 ②,那儿的金子都该归伯爵和我。”

① 玻利维亚南部城市,16 世纪中叶以发现巨量银矿著称,一度成为拉丁美洲的矿业中心与财富之城。

②Moroland,即菲律宾南部棉兰老至苏禄群岛一带。因信奉伊斯兰教的摩洛人(Moro)大量聚居而得名。

在黄金梦的催化下,对摩洛人的仇恨急速地发酵高涨。萨拉曼卡先生对此乐见其成,如今马尼拉居民们开始赞颂他所做的一切:开设兵工厂,制造新式大炮、火箭,建造炮艇全都成了不起的先见之明,似乎最招人痛恨的特别税和烟草专卖法也成了可以忍受的必要之举。总督决定顺水推舟。派到米沙鄢群岛的炮艇队奉命撤回甲米地,它们在那里而整修并装配用来发射保罗火箭的发射架,准备雨季一过去就对摩洛兰发动征讨。

远征摩洛人是必然是场辉煌的胜利。马尼拉的港口、酒馆和赌场到处都有西班牙人在眉飞色舞地传说,除了能深入浅滩峡湾的炮艇,总督殿下还拥有几艘威力可观的大型战舰。这一天,整个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冒着瓢泼大雨倾城而出,观看刚在甲米地王家船厂完工的圣多明克号——这个命名引起了耶稣会和圣奥斯定会教士们的强烈不满——战舰试航归来。甲米地炮台上的保罗大炮发出一声轰隆巨响,战舰甲板上也鸣炮回敬,码头边聚集的人群,海湾里漂浮的小艇上,到处是挥舞的手臂和狂热的欢呼。知晓内幕的人激动地谈论着:圣多明克号拥有八尊发射 50 到 80 磅开花弹的重炮,是玫瑰圣母号的两倍,还装有更多可怕的回旋式榴弹炮——仅凭它们发射葡萄弹就足以粉碎摩洛人的轻艇队。据传邪恶的苏禄苏丹在和乐修起了炮台,雇佣马来人与中国工匠为他铸造大炮。可怜的异教徒,他们很快就会知道那些玩具似的火炮对抗起保罗大炮来,就像用弹弓对抗闪电。

伊凯尔舰长没精打采地坐在艉楼的藤椅上,任凭热带温暖的雨水劈头盖脸往自己身上浇下来。同别人相反,新的任命让他丝毫高兴不起来。自打离开那艘已被拆成木柴的桨帆船,他的位置就从未安生下来过。古巴岛号炮艇,吕宋岛号炮艇,玫瑰圣母号,圣多明克号,好像命运存心安排他就像小孩子尝试新玩具那样涉足殖民地舰队里的每一艘新舰,却不能长久地拥有任何一艘。当然真正的原因是菲律宾殖民地缺乏真正有经验的舰长和海军指挥官,就在两三年前,殖民地舰队的全部实力也不过是两艘盖伦船,十多条快要朽坏的桨帆战舰,以及一堆从土著那儿征集来的独木舟划艇而已。

“这不是一条船,只是一座浮着的炮台。”在玫瑰圣母号上指挥了两个月的伊凯尔·苏维萨雷塔如此评价圣多明克号。它的前身,曾经的首席富商萨那夫里亚最大的商船,也就是在甲米地遭到伯爵游艇跨射的四桅大帆船涅普顿号,仅有的好处是更大更宽,有足够的空间让小帕尼奥安置更多的保罗大炮,不过连这点优势也不尽确实。马尼拉铸炮厂产量跟不上需求,预定装在圣多明克号上的两尊最新的酒瓶形重炮被总督送给了巴赞侯爵,安置于侯爵的座舰。替代它们的是“保罗的苦衣”,也就是将大帆船上的 24 磅青铜加农炮重新镗削,拉出膛线,炮身外箍上厚重的熟铁套箍以对抗加强的装药。经过这番改造的旧式 24 磅炮也能够发射 80 磅保罗式炮弹,虽然比保罗亲自设计的酒瓶形铸铁大炮笨重得多。遍布于马尼拉和甲米地各处的新建炮台上的多半是“保罗的苦衣”,比真正的酒瓶形铁炮多得多,有些是用旧加农炮改造而成,有些则是新造的。保罗修士对西班牙人颇为看重的寇菲林炮和佩德雷罗石弹炮嗤之以鼻,将这些在他看来毫不中用的玩意统统从要塞上拆下回炉铸造新铜炮。圣奥古斯定堂的神父们一度担心这个带着些东方邪气的日本切支丹会把教堂大钟也拆去熔化铸炮,幸好他从未提出过如此狂悖的要求。

涅普顿号原本就是艘粗短笨拙的盖伦船,当它装备了笨重的大炮,成为圣多明克号战舰后就愈发缓慢迟钝。哪怕在王家船坞里加装了舵轮,把第四根桅杆全改成斜桁纵帆也没有多大改善。小帕尼奥无奈地表示,也许有一天保罗会给这艘战舰装上传说已久的蒸汽发动机,伊凯尔舰长的回答只是无奈地耸耸肩。他愈发怀念玫瑰圣母号,总督居然把那么漂亮,那么快捷灵活的战舰交给保利诺,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天知道这小子的叔叔,税务官巴西里奥为弄到舰长职位花了多少钱。舰队里人人都说:堂·巴西里奥自从与萨那夫里亚相勾结谋利的丑闻暴露以后,为了挽回家族名誉才打了这个主意。更可恶的还在后边,玫瑰圣母号的新任大副竟然是一个刚坐完牢的罪犯。愣头青舰长,苦役犯大副,伊凯尔·苏维萨雷塔痛苦地摇着头,一条多好的战舰就这么被玷污了。

“您准备好接受新的任命么?”

阿拉贡内斯·西多尼亚表示自己听见了对方的话,六年铁窗生涯并没有让他丧失心智。自从他把斯卡伯罗夫人号大帆船丢给一官,狼狈逃回马尼拉,忍无可忍的债主们立刻联合起来把他送进了监狱。现在他终于自由了,自由的一无所有,除了正捏在手里的殖民地政府委任状。阿拉贡内斯把这张纸上的每个字都仔细读了一遍,特别是作为王家殖民地舰队副舰长职务的年俸。

“这张玩意少说也值 2000 比索。”阿拉贡内斯问,“为什么选中我?”

“这是我的主人的旨意。”马科斯回答道。他的西班牙语还是穿越前很多年在多米尼加和墨西哥沿岸搞非法运输时学的,现在说起来依然显得很生硬。

“你的主人是谁?”

马科斯伸手向桌对面推过去一个绸布钱袋,“有的时候您会发现知道的越少,日子就越快活。”

阿拉贡内斯抓过钱袋,从里边摸出一块亮闪闪的新金币,拿到嘴边咬了一下。他紧皱的眉头立刻松开了。“那么,这位好心的人儿有什么要求?”

“要求您立刻履行一位船长的职责。您必须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样熟悉玫瑰圣母号。”

“可是我接到的任命书只赋予我大副职位。”

“慢慢来么,命运是个多变的女人。西多尼亚先生,您是一位有才能的人,一位真正的船长,目前您已经走出了谷底,离飞黄腾达也为期不远,只要您听命行事,绝对亏不了。”

范拿诺华伯爵的冰镇鸡尾酒在西班牙人的社交圈子里已经出了名。尽管朗姆酒并不少见,无论是澳门葡人还是东南亚公司贩卖到马尼拉的澳洲朗姆酒都比大帆船运来的美洲朗姆酒便宜得多,新鲜的柳橙和柠檬汁也绝非什么稀奇之物。但是用冰镇酒,这在终年酷暑的菲律宾实在是了不得的奢侈品,总督也只能望其项背,这是彻头彻尾的“帝王级享受”。

欧根尼奥·扎帕特罗贪婪地饮用这清凉宜人的冰镇饮料。他已经有些熏熏然,把平时那套贵族派头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在伯爵这间专用于接待重要客人,举行私密会谈的小起居室里,一向风流雅致的总督秘书甚至踢下靴子,地板上放着一只装满冰块的木盆,他便把臭哄哄的赤脚架到冰盆上去享受这难得的清凉。魏斯·兰度为了忍着不露出鄙夷的表情,只好起身去拉铃,吩咐仆人再给总督秘书多拿些冰块和酒。

扎帕特罗先生的谈兴随着醉意的加深变得越发高涨,谈话先是集中他熟稔的殖民地政府动向:总督正在四处活动谋求延长任期,这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因为谁都知道胡安·萨拉曼卡先生当初离开阿卡普尔科的总督职位,来到菲律宾是为了接替不幸在马尼拉蒙主宠召的胡安·塔波拉阁下。由于事出匆忙,萨拉曼卡阁下在驶入马尼拉港时甚至都未能升起自己的旗帜。非但如此,他刚上任就被迫动用从美洲带来的补助金来还债——殖民地政府已欠下马尼拉市民 88000 比索的债务。就这个令人不快的职位,萨拉曼卡先生竟然打算长期干下去,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他已在这个位置上大大地生发了,将来还会获得更丰厚的利益。

“我还知道一些真正有趣的新闻,非常重要,很有价值。”扯完了一大堆政治八卦后,欧根尼奥·扎帕特罗突然装腔作势地环视起四周,尽管仆人送完酒便退出去,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

伯爵什么也没说,只是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到酒台前,打开盒盖。欧根尼奥·扎帕特罗瞪大着眼睛,一颗圆形的“钻石”正躺在天鹅绒缎面上,闪着诱人的浅蓝色幽光,一如伯爵在宴会上送给男爵夫人侍女的那颗。不,这颗看上去还要更大、更美。欧根尼奥努力地咽下一口口水,萨拉曼卡总督对待他的秘书并不慷慨,而殖民地案卷监管官也并非是个很有油水的职位。

“那么,扎帕特罗先生,只要您的消息令我满意,”伯爵指着小盒子,“它就是您的。”

胡安·萨拉曼卡总督进攻摩洛兰的方案,他的军备整顿计划,目前完成的情况就被自己的秘书以一颗调质锆石的代价和盘托出。魏斯特别注意从摩鹿加群岛抽调到马尼拉的驻防军、大帆船带来的增援部队,殖民地舰队的战备状况,保罗大炮和水雷的部署,将这些都记在一本羊皮面记事簿上。欧根尼奥·扎帕特罗对战争全然是外行,但以他的身份,可以很容易地看到那些属于机密的政府档案。

“我告诉您,”总督秘书以一种故作神秘的语调说道:“舰队的情况远远不像您或者任何一名局外人士所见到的那样好。没错,殖民地拥有了强大的战舰,但是从军官到水手都很不令人放心。”

兰度了解过殖民地的陆海军。根据收集到的情报,菲律宾殖民地的正规陆军主要由西班牙人和来自新西班牙总督区的土生白人担任军官,军士由本地的或墨西哥的有西班牙血统的混血人担任,士兵一般从菲律宾本地基督徒,大多是邦板牙人、他加禄人和米沙鄢人中招募。对于西班牙殖民政府来说,这支部队还算忠诚可信,即便政府经常拖欠他们的军饷。但舰队就不同了,里边充斥着游荡在亚洲海域所有白人国家的雇佣水手和舰长,这些人效忠于银比索的热情远高于效忠腓力四世。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舰队中企图煽动叛变?”

“您知道阿拉贡内斯·玛利亚·西多尼亚么?”欧根尼奥说:“您肯定不知道。在您来到这里以前,他已经被判到苦役船上去服刑了,因为他欠下的债务实在——”

“并非如此,我知道阿拉贡内斯船长。从马尼拉到澳门,哪里不在传扬这位冒险家的事迹呢?”魏斯当然认识阿拉贡内斯,而且还在那家伙的船上打过仗,“人们都说他曾经从马尼拉招募了水手,武装了一艘大帆船前去进攻澳洲人盘踞的海南岛,结果以失败告终。”

“还为国王陛下的殖民地招来一场可怕的灾祸,澳洲人竟然劫走了两艘满载金银的大帆船。” 欧根尼奥想起那可怕的后果,脸色都变得煞白。他开始述说阿拉贡内斯刑满获释以后的种种可疑行为。这个冒险家刚刚重获自由便搞到一笔来源不明的金钱资助,拍得了玫瑰圣母号战舰大副的职位。经过几次出海训练的航行,阿拉贡内斯轻而易举便摧毁了舰长保利诺在下属中的威信,后者指责大副总是带头违抗他的命令,还自作主张给船员增加肉食配给,发放酒水,纵容他们滥饮胡闹。总之这个魔鬼似的家伙已经赢得了全体水手的心,可怜的舰长倒成了舰上“多余的人”。

伯爵好像很感兴趣:“难道总督不知道如此严重的情况?还是他忙于策划伟大的进攻战略,无暇顾及这些小事?”

“可怜的保利诺,他怎么敢公开地攻击指责总督阁下任命的大副?”欧根尼奥解释说,殖民地舰队人手紧缺,资金也不充裕,没有设置西班牙大帆船上常设的“运行船长”或称为“航海官”的职务。舰长必须全面负责一艘船的航行、战斗、补给、维护工作。如果让萨拉曼卡阁下知道保利诺只是个软弱怯懦,甚至全无驭下之能的废物,他必定毫不犹豫将其撤换,甚至直接任命阿拉贡内斯为舰长。那可怜的年轻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有港口税务官堂·巴西里奥会在私下里发牢骚,担忧他为侄儿付出的大笔投资随时可能打了水漂。

醉醺醺的总督秘书兼案卷监管官带着那颗现在属于他的“钻石”,喜不自胜地离开了。魏斯根本不在乎那家伙的行踪可能被别人发现,反正自打结束摩洛兰的考察回到马尼拉,他的别墅门槛已经快被西班牙皮靴踩平了,各式各样的殖民地人物纷纷上门拜访,无非是想从这位又发了横财的外国爵爷——管他的爵位是真还是假——身上沾点好处。而魏斯眼下待的这间小起居室已经成了一个半公开地情报收集地,大多数人是为了获得金钱出卖机密,少数人则纯粹是为了发泄不满,比如前天来过的皮拉尔上尉。几杯朗姆酒一下肚,上尉便抱怨起日本人连队根本不听自己调度,他们整天把那个日本教士保罗当作神明来膜拜,似乎那就是活的耶稣基督。这该死的整天穿黑袍子的日本佬自然不把上尉放在眼里,马尼拉兵工厂近来制造出大约 60 支线膛步枪(实际是将各种途径得来的南洋式步枪重新拉上膛线,并利用偷来的米尼弹翻制了弹头铸造模具),但保罗借口总督有令在先,拒绝将这些准确精良的枪支拨给骑兵队。上尉的骑兵只得到了二流的滑膛击发卡宾枪和手枪,对此他很不满意。因为除了喝酒与打猎的嗜好,皮拉尔上尉是西班牙军队中少见的精确射击爱好者。

黑尔掌握的线膛枪肯定不止这点数目。当魏斯·兰度落入圈套,被黑尔囚禁在内湖庄园时,看守中就有人持有临高制造的海军型米尼枪。魏斯亲眼看到一名日本雇佣兵用它射杀了大约 200 米外的一头野猪。现在看来,也许是总督或者是黑尔本人都有意将线膛枪集中起来,建立一支专门的神枪手部队。这些能在弓弩的有效射程外精准射击的来复枪手同威力大而射程短的榴弹炮相互配合,将在对摩洛人的进攻中占尽优势。更不用提对防御作战增加的有利之处,配备着米尼枪的精确射手依托于坚固的城市建筑,即使对澳洲士兵也是个不小的威胁。皮拉尔上尉当天晚上喝得烂醉如泥,在别墅客厅里呼呼大睡,浑然不知道就在自己楼顶上,范拿诺华伯爵已将他的谈话整理成报告,通过电磁波发送给了一千多公里外的澳洲人。

他走出这间舒适但显得有些逼仄的小起居室,回到书房。从书桌上漆成红色的文件篮里,魏斯拿出一张纸,能干的秘书小姐咪咪已经把来自兵工厂里的那份情报翻译打印好了。不过看起来,隐藏在马尼拉兵工厂里的那位年轻情报员更加能干。那位小伙子居然成功地吸引到黑尔的注意,成为他的学生之一。

魏斯把霍元乙近期送出的报告全找出来浏览了一遍,各种生产事故和机械故障的消息多得吓人,小伙子能在这鬼厂子里全须全尾地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雨季还给黑尔的工厂造成了额外的麻烦,圣胡安河上游洪水爆发,激流卷着落入河床里的树干越过拦水坝,撞坏了一组水车的叶轮,修复得花上不少时间。

然而军火产量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黑尔只是暂停了对水车动力依赖最大的火炮和其他防御性武器的生产,主要依靠畜力和人力车床生产的弹药却不减反增。霍元乙眼下正在“学习”装配开花炮弹的触发引信,按照他的统计,这种引信的产量比上个月增加了五成。无疑,这恰好佐证了胡安·萨拉曼卡即将发起的大规模攻势,那个年轻情报员的能耐实在超过魏斯·兰度的预料。

不过霍元乙的报告也显露出令人沮丧的一面:黑尔行踪诡秘不定,没人知道他住在哪儿,何时会出现在何地。他会不定时地把学生们集合到某地上课,有时在工厂里,有时是在城外什么地方。或者突然出现在实验室和车间里指导他们的工作,完事后又不知所踪,全无规律可言。

魏斯感觉自己在这场较量中落了下风。无疑要根除黑尔本人的威胁,对他发起斩首行动前提是必须精确掌握这家伙的位置信息。魏斯早先通过烧毁潜艇来恐吓黑尔的行动自然是早就失败,完全没有达到迫使其躲进有西班牙军队守卫的马尼拉王城或者工厂区里定居这一目的。倒是黑尔反过来先算计到了自己。所幸这混蛋没发现他同澳洲人的真正联系,否则自己活着离开男爵夫人庄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放下文件,开始沿着书房的墙壁转起步子。当初在马尼拉社交圈子里故意大肆炫耀自己的探险成果,目的之一正是企图吸引黑尔的注意。勘探队在北甘马粦省发现的铁铜矿足以满足兵工厂对金属原料的巨大需求,无疑对黑尔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可是这个该死的日本佬倒是沉得住气,连带他的代理人,那狡猾可恶的有钱寡妇都没发出半点声音。

后备方案自然是有的,比如对菲西当局发动全面战争,摧毁马尼拉以及所有在菲律宾的西班牙据点。黑尔很可能会设法逃到日本或者葡萄牙人的地盘上去,届时只要动用海军进行封锁就可以了。这个方案最大的问题就是需要大量兵力,特别是陆军。魏斯·兰度已经学会站在澳洲元老院的立场上考虑问题,陆军正深陷于对中国广东省发动的治安战,暂时无力顾及一千多公里外的菲律宾群岛。

相比之下,魏斯认为西班牙总督即将发动对南部摩洛兰群岛的进攻——或者用他报告中的说法:黄金远征——倒是可资利用的好机会。假若总督要求必须优先保障军火供应,黑尔就不得不待在他那事故频发的工厂里监督生产,一次外科手术式的打击就能将他连同这座工厂一起清除掉。相反,如果这日本佬企图重演碧瑶的辉煌,亲自参加黄金远征的话,那就更省事了,澳洲蒸汽舰队会把日本佬连同西班牙舰队一起打包送进海底。

魏斯在窗前站定下来。他拉开窗帘,艾丝美拉达号静静地停泊在小港湾里,中午炽烈刺眼的阳光炙烤着船体,上面有些地方的白色油漆已经脱落,显得斑驳破旧。历经了群岛间热带海域的漫长航行,它的龙骨下肯定已长满了藤壶,船底覆盖的铜皮也受到海岸礁岩的擦损。但让它进入马尼拉王家船坞修理完全不可能,魏斯·兰度可不想让西班牙人指着船上的主机和螺旋桨啧啧称奇。更糟糕的是热球机出了故障,油泵无法正常工作,机关炮的弹药也消耗大半了,艾丝美拉达号迫切需要回到博铺或香港进行保养维修。

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从窗外屋顶那儿传来,是水手的软底鞋踩在木阶梯上的声音,塔楼上的瞭望哨正在换岗。四名特侦队员眼下正在护送远程勘探队,前往巴石河以北的平原村庄考察当地淀粉作物的种植和加工。目前代替他们在塔楼进行瞭望的是些年轻的海军学兵,热情有余,但经验和耐心都差得远。

仅靠四名特种部队士兵要完成预想的外科手术式打击也太勉为其难了。如果黑尔选择随殖民地舰队出征,那就更需要一艘类似艾丝美拉达号的快船盯住这家伙,以便引导海军进行打击。魏斯回到书桌前,拿起一张白纸塞进飞鱼牌英文打字机,开始写一份请求支援的报告。即使为了弄明白到底有什么势力在支持和唆使阿拉贡内斯冒着煽动叛乱的风险去控制一艘军舰,他也需要更多的资源去搜集更多情报。

“柳哥,讲实在的我觉着奇怪,你是不是打算赖在这儿不回去了?”白国士给自己倒了杯椰子汁,他感到头脑有些发昏,心口一阵烦恶。椰子是在考察途中买来的,让客栈的伙计帮忙凿开,用来醒酒解腻正好。这家帕里安最大的华人客栈里供应的高档酒水居然是“国士无双”。白国士不喜欢“国士无双”不仅是因为名字,这酒他很容易喝醉。

送到客房里的一桌菜也不对白国士的胃口。红糟肉,梅汁扒蹄,冰糖肘子、蒸糟海鳗之类的菜肴出自于一家福建老板开设雇佣福建厨子的客栈当然没什么奇怪的,然而在马尼拉闷热的傍晚,如此肥腻的菜肴简直令人无法下咽,况且客栈厨房的卫生条件想想就让临高来的元老心惊肉跳。搞完了农业调查却不肯尽快回到马尼拉站,偏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客栈里停留休息吃晚饭,白国士弄不明白柳正究竟意欲何为,他开始疑心这背后没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白国士现在很想念马尼拉站的餐食。住在别墅里时,他没事就爱往厨房跑,那儿装修得同元老住宅别无二致,瓷砖贴墙,方砖铺地,铁纱窗、自来水管道与龙头、陶瓷水槽、铸铁的木炭火炉和烤架都是从临高运来的。唯一不来自临高的是个年轻的日本厨娘,身段娇小窈窕,长着张天使般秀丽的脸庞。白国士常常找各种借口腻在厨房里,虽然那姑娘根本听不懂普通话,不管白国士说什么,她一概回之以甜美的笑容。魏斯·兰度有回在饭间说起过这个日裔女孩,出生在马尼拉的日本町,却有一半葡萄牙血统——多半是个私生女。这小可人儿一准白天给我们大家做饭吃,夜里就被那军火贩子按在床上吃,白国士满怀恶意地揣测着。

“老方他们早都回临高了。”考察结束后没过多久,负责地勘的元老、归化民队员便带着矿样和标本登上一艘泊在巴石河口的东南亚公司商船,赶在台风到来前驶往博铺。现如今远程勘探队留在马尼拉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中包括柳正,他留下来“坚持完成农业调查工作”的态度比任何元老都坚决。白国士感到不可思议,他晓得柳正同魏斯·兰度相处很不愉快。后者禁止柳正调用自己的马车私自去王城和帕里安闲逛,为此两人公开争吵过几次。

“柳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兄弟们?”

“没有,没有,”柳正放下酒盅,筷子一扫,把一大盘本地特产烧鹿肉拨到自己碗中,和在饭里狼吞虎咽,连头都不抬。酒足饭饱以后,柳正打着饱嗝说:“跑累了。喝点酒,休息休息,不用多想。”他用竹筷指了指套房的外间,示意归化民队员们都守在那儿,门外还有特侦队员警戒,安全问题根本不用担心。

“那些人是谁?你盯了他们整整一个早上。”马尼拉的警务长布拉姆比拉听见抱怨声才发现他的情妇已经离开梳妆台靠到了窗边,这位墨西哥美人儿已经面露不悦之色。

他把望远镜塞到情妇的手里,示意她去看那辆停在客栈门口的四轮牛车,车厢上支着黄色的油布篷。几个穿着中国长衫,戴着草帽和斗笠的人正在登车,还有三个同样装束的人分散在牛车前后,不时左右顾盼,好像在提防着出现什么情况。

墨西哥姑娘轻声叫了起来,她看见立在车牛后街道上的一名中国人,马尼拉草帽的帽檐下露出了黑亮的长枪管。虽然并在不认得扎斯塔瓦 M77 自动步枪,不过谁都知道,总督严禁帕里安的中国人持有任何火枪。

“你为什么不把那些中国人抓起来?”

“因为那不是中国人。”

“撒谎,他们明明就是中国人。”

“宝贝儿,那些是澳洲人,给你带来美丽丝绸和香水的澳洲人。”警务长的手落在姑娘裹在吊带丝袜的大腿上,“昨晚上他们就住在我们对面,这家旅馆最大的那间套房。”

“亲爱的,你开玩笑,你又在愚弄我。”

“我可不是在玩笑,我注意他们很久了。这伙人里边有一个我很熟悉的澳洲人,一直以来都每个主日都要来到这儿,他有时候住一晚,要不就呆半天,我猜他是来这里会某个漂亮姑娘。有的时候他会戴着假发髻装扮成一个中国人,有时候戴上能遮住脑袋的帽子,可是还被我认出来了。宝贝儿,想不想知道更多惊人的发现?”

“不,不——别咬乳头,亲爱的,你还是说吧。”

“有两回他来旅馆乘坐的是范拿诺华伯爵的马车,回去时乘坐的是同一辆。你看,伯爵跟澳洲人准是一伙的。宝贝儿,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千万别告诉别人,我还指望靠这个秘密发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