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代的残党 | 项天鹰 | 约 3559 字 | 编辑本页

在山中苦挨时光的李自成,此时也动了和马守应联合的念头。李自成不是能甘居人下的人物,而向马守应求援不必有这样的顾虑。革左八营虽以马守应为首,但是只是同盟关系,马守应并不能直接指挥其他七路反王。在旧时空,革左五营也是以马守应为首,但是从来都是以五营联合的名号出现,时而叫“革左五营”,时而叫“回革五营”,从来也不树立马守应的个人权威。如今有了张献忠、罗汝才这样的人物加盟,更加不可能让马守应独掌大权。李自成是很眷恋自己的陕西老家的,不过如今山穷水尽,去和马守应联兵去南直也是个好选择。然而李自成还是有所顾虑,革左八营各自的兵马少则数千,多则数万,他却只有区区十八人,就算要投奔革左,怎么着也得再拉起几千兵马,才好有资格当这个第九营,否则就只配在哪一营麾下当个客将了。虽说老回回名声不错,对一道造反的兄弟向来挺仗义,但是李自成和张献忠、罗汝才、贺一龙都谈不上和睦。这年头手里有兵才是硬道理,江湖义气只能是说说而已。讲义气的人当然也有,不过永远不能指望别人讲义气,只有自己的实力才是保命的根本。

要拉队伍,当然要有钱有粮才是,此时的李自成和旧时空一样,使尽浑身解数寻觅粮饷来源。李自成想了起来,两年前他派了部下余庆去广州潜伏,此人是个读书人,医术也颇为高明,如果成功活了下来,应该已经在广州站稳脚跟了。指望这个大夫搞到多少钱是不可能的,但是广州是富庶之地,寻些钱粮总比饿殍遍野的陕西容易些,有枣没枣打三竿,派个人去联系一下此人,总比困在山里挨饿要强,哪怕设法搞来几百两银子,对于现在几乎成为孤家寡人的李自成来说也是雪中送炭了。不过,李自成也听说了澳洲人攻占广州的消息,广东既然打了仗,这趟广州之行就十分凶险,还很可能连路费都挣不出,专门派个部下将领去未免不值当。恰在此时,有一位江湖上的朋友要来广东,李自成便托他顺路办这件事,此人乃是华山派掌门人神剑仙猿穆人清门下第二弟子归辛树,江湖人称“神拳无敌”。

两年前的群侠闹临高事件让中原武林元气大伤,华山派虽然只派出了黄真一个人,但是这个大师兄一去不复返,也在华山派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穆人清年老,早已不理会派中事务,黄真实际上是半个掌门。更重要的是,华山派的各种产业都是黄真在掌握,黄真的下落不明,让整个华山派的事务全都乱成一团。最要命的问题是:这个掌门弟子的位置由谁来执掌?按理说,归辛树是掌门人的二弟子,没了黄真就该他当家,论武功,华山派弟子之中也再没人及得上归辛树,但是大家都清楚,归辛树的武功虽高,脑子和心胸都不怎么样,更无经济之才。对于华山众弟子来说,掌门武功高不高不打紧,能不能挣来钱粮养活得了全派上下才最要紧,因此黄真的大弟子八面威风冯难敌的呼声更高。不过黄真一直掌管华山派产业,纵然为人圆滑,尽量八面逢源,还是免不了得罪人,华山派中不愿黄真一系继续掌权的也大有人在,颇有一些人想以归辛树为号召。归辛树说不上有什么肚量,对华山派却是忠心耿耿,虽说脑子不大好使,也知道没了大师兄之后华山派的日子不好过,此时再起内讧,华山派怕是要完。自己和师侄争权,赢了也不好看,输了更丢脸,还是避开这场是非为好。于是他自己给自己派了个差事:前往广东,寻找大师兄的下落。

归辛树答应顺便帮李自成联系余庆,一来是出于交情面子,二来他在广州两眼一抹黑,也需要一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帮助。自陕西一路南下入粤,虽然迭遇凶险,但他武功高强,久历江湖,一般土匪毛贼不是他的对手,大队的官军匪寇也逮不着他。过了五岭,本以为此地髡贼与官兵打大仗,连两广总督都被打败了,应该如陕西、河南一般赤地千里、杀人盈野才是,谁知倒似江南富庶之地一般,天下太平虽谈不上,却也是农夫安心耕作,商旅照常行路。一问才知,官兵在澳洲人面前一触即溃,许多城池干脆望风而降,澳洲人也没大抢大略,只是杀了一些大户,却忙着剿匪。老百姓还是要纳粮当差,终日劳碌,不过却是太太平平地劳碌,而不是朝不保夕地劳碌,日子比大明治下好过得多了。归辛树暗暗称奇,造反的他见得多了,有急着当皇帝的,有如蝗虫一般走到哪里都烧杀一空的,像李自成这样水平比较高的,还能吸收一些不得志的读书人参加队伍,虽杀人不眨眼,却也不是一味滥杀,知道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在归辛树眼中,这已经是难得一遇的英雄豪杰了。打败官兵不稀奇,哪怕是刘希尧、蔺养成这些在流寇中都属于二流的队伍,要破城杀官也都办得到。但是要在打跑了大明官府之后长久割据大片疆土。却不是现在任何一支流寇能做到的,怕是东虏也未必有这般本事。就算归辛树是个外行,也知道他这一路见到的澳洲人的兵丁不是大明官军和李自成、马守应他们的队伍能比的,大师兄落在这伙人手里,怕是凶多吉少。

归辛树在广州一无所获,黄真的下落当然不会在广州市面上有消息,余庆同样不好找。归辛树只知道他姓余名庆字则成,却没想到余庆拜刘三为师时,张易坤给他起了“刘余庆”这个名字。广州的土著和归化民里认识余庆的本就不多,就算认识,大部分也只知道有一个在瘟疫战争中殉职的归化民“刘大夫”。李自成哪里想得到余庆会被澳洲人所救,成了归化民,因此只告诉归辛树余庆是个郎中,归辛树只打听民间郎中,自然没有半点消息。就算余庆还在人世,归辛树性情鲁直,头脑简单,也未必能从广州几十万人中把他找出来。从陕西来时,李自成也没说非找到余庆不可,毕竟时隔两年,余庆一个读书人孤身上路,也许不等到广州就死在半路了。归辛树琢磨,自己已经尽力了,也不算对不起朋友,既然找不到余庆,还是专心找大师兄的下落才是,广州没有消息,就去临高打探。

归辛树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却也不是傻子,既然大师兄和卓一凡这样的高手都栽了,髡贼中想必是有高人,关防严密。归辛树衣着打扮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土佬,与寻常农夫无异,可是练武之人身强体健,筋骨结实,这是瞒不住的。黄真能冒充商人是因为他胖,肌肉裹在脂肪里面,归辛树这种瘦子冒充农夫,能骗骗没见识的雏儿,可瞒不了行家,髡贼的厂卫中定然收罗了不少武林中人,怕是很快就能识破。要想去临高,还是找一户与髡贼有关系的缙绅,以护院镖师的身份掩护为好。于是归辛树就想到了张家玉。张家玉少年时也曾江湖游历,与华山派颇有交情,归辛树要张家玉带他去临高找黄真,本来是十分凶险,但是张家玉也是年轻气盛、胆大妄为之辈,虽对澳洲人不反感,也要顾全和华山派的交情义气,还是答应了归辛树的请求。他比归辛树更了解澳洲人的情况,澳洲人的厂卫手段通天,严密之极,对于异己更是绝不留情,黄真逃是肯定逃不掉的,他参与行刺澳洲元老,若是宁死不屈,肯定已经被杀了,若是还活着,那就必然是降了澳洲人。归辛树就算去了临高,怕是也找不到黄真,既然找不到,也就无从救起,惹不出什么事端。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归辛树像在广州一样逛一圈之后一无所获,把盘缠花光,他自然也就回陕西去了。

归辛树正待到黄埔和张家玉会合,却在广州街头打听到一个消息,据说之前闹瘟疫的时候,有个叫“刘余庆”的澳洲医官去过北门内的谢宅,年龄口音都和余庆相符,归辛树便接近几个谢府仆人打探消息,问明了这个“澳洲医官”的相貌,确认此人便是余庆。既然有了余庆的下落,那就不能急着去临高了,还是要在广州再寻找一番余庆的消息。当天晚上,归辛树宿在北门外的一座破庙内。

夜深人静,广州城门已闭,城外一片寂静,不时传来阵阵枭鸣。归辛树躺在破旧的供桌上休息,忽听得外面传来了声音:“到了,进去歇歇,等城门开了再进城。”

广州北门外甚是荒僻,虽然土匪早已被澳洲人扫净,但剪径的小贼还是屡杀不绝,更有很多闹鬼的传说,寻常百姓不会深更半夜在城外随便活动。归辛树不想惹事,飞快地卷起自己的铺盖,躲在殿后。

两条大汉一左一右夹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一个大汉说:“看天色大概还得一个时辰才能开门,咱们坐一坐吧。小子你老实点,否则那三个家丁就是你的下场。”那年轻人点头如鸡啄米:“不敢,不敢。”另一个大汉说:“你放心,跟了我家老爷,以后有你的出路。那陈子壮是背时的人,跟着他迟早死路一条,咱老爷可是新朝新贵,大宋元老面前的红人,前程不可限量……”

归辛树虽不认识陈子壮,却知道他是张家玉的朋友,眼前这三人显然是要对他不利,自己可不能袖手旁观。那个年轻人比较孱弱,两个大汉身背弓弩,腰悬利刃,看样子都是习武之人,而且本领不弱。归辛树自忖不会输于他们,却没有把握将这三人全都杀死或生擒,此时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贸然动手恐打草惊蛇,还是先去向张家玉报信才是。归辛树悄悄从后门溜出破庙,连夜赶往黄埔将此事告知张家玉,张家玉得知,急忙来寻陈子壮报讯。张家玉三年前中了秀才,入广州府学读书,陈子壮从京师被放归后曾在府学讲学,两人因此结识。张家玉只知陈子壮家在珠江上游的沙贝村,却不知具体位置,因而一路向渔民船家问路,不想正撞上谢尚政和何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