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代的残党 | 项天鹰 | 约 7523 字 | 编辑本页

归辛树将谢尚政押入船舱,取绳索绑缚,张家玉说:“三位如何遇上此贼?”何如宾说:“我等在髡贼治下躲藏不住,欲往泉州投奔知府孙大人,不意半路上撞上此贼,欲擒我等献于髡贼。”何如宾虽然认识张家玉,但是人心隔肚皮,也不知道张家玉和陈子壮交情如何,便没把陈子壮的事说出来,孙朝肃是孙朝让的亲哥哥,谁都能猜到他要投奔孙朝让,也就不必隐瞒了。归辛树一指被捆的那个谢家家丁:“我在破庙里见到的两人中就有此人。”再辨认被杀的两个家丁, 其中一个也是那天在破庙里见过的。

张家玉说:“还请各位到在下的船上来,适才贼人放了火铳,声响怕是引来髡贼巡船。”何如宾、汤允文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汤允文踹起那吓瘫了的仆人,要他背孙朝肃,谁知这仆人见到满舱鲜血死尸,早已吓得筋骨酸软,走路都快不会了。汤允文只好自己背上孙朝肃,何如宾、归辛树押了谢尚政和家丁,都上了张家玉的船,那仆人也战战兢兢地跟上。张家玉把四支澳洲短铳收了,将三具尸体扔入江中,也回到自家船上。

但是,他们还是低估了澳洲人的反应速度,船向上游开出没多远,一艘冒着黑烟的澳洲巡船便从后面追了上来。

“停船检查!”船上的澳洲兵丁用各种口音喊着。想跑路是不可能的,张家玉只好下令停船。谢尚政和家丁都被五花大绑再死死塞住嘴巴,与孙朝肃还有那个心理素质太差的陈家仆人一起藏到下面的舱室,孙朝肃、谢尚政和家丁各自躺在一张床上,蒙上被子冒充病人。这种掩饰拙劣得很,但是大江之上无路可走,只能寄希望于髨贼不仔细搜查了。何如宾、汤允文、张家玉都暗暗后悔,刚才要是直接把谢尚政扔进江里就好了。

两船靠帮,七八个澳洲船上的人登上了张家的船,张家玉隐隐觉得不对,这些人中不仅有澳洲人的水师,还有“厢军”,是那些担任卫戍任务的次一等兵马,最后上来的两个人却是澳洲人的巡捕。这个架势恐怕是有备而来,而不是临时撞上。张家玉上前施礼:“各位军爷,有何公干。”最后那个髨发巡捕亮出证件:“大宋伏波军、国民军、警察联合执法,稽查走私,请您配合。”

张家玉心里叫苦不迭,澳洲人尚未禁止民间持械,他带的剑算不上违禁,可是包裹里那四支澳洲短铳肯定是违禁品,一旦被翻出来,妥妥扣一个走私军火的罪名。若是从寻常水匪手里抢来的也还罢了,揪出匪徒对峙就是,可偏偏这枪的本主是谢尚政,要是让这些人看见谢尚政,他们的罪名又多了“绑架要员”和“持械杀人”,那是必死无疑了。他看了看何如宾、汤允文、归辛树三人,这三位倒是面不改色,可也半点主意都没有。归辛树的“神拳无敌”不是吹的,武功犹在大师兄黄真之上,绝非髨贼的兵丁能匹敌,何如宾、汤允文、张家玉也均武功不弱。但是就算武功再高,他们四个人就张家玉手里有一柄剑,不可能对付眼前这么多明晃晃的刺刀。就像武松费了老大力气才打死一只老虎,李逵却能连宰四头,不是因为李逵比武松厉害,而是因为李逵多了一件装备。用剑对付刺刀,若是武功比对手高,单打独斗还有胜算,与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壮汉群殴则是必败无疑。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硬着头皮死扛了。张家玉说:“配合执法,理所应当,各位军爷请便。”

何、汤、张三人身上或多或少沾了些血迹,上了船也只是换了外袍,何如宾和汤允文本来都是仆役打扮,外面罩了张家玉的衣服,颇有些不伦不类。汤允文隐隐闻到一股血腥气,他们换下来的带血衣服还有孙朝肃这个红伤员就在下层舱里,虽然上层沾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但是髨贼中若是有精细人,难免察觉破绽。船头那船夫已经面如土色,幸好他站在船头最前面,上船的髨人都看不见他,后梢上的三个船夫也吓得抖作一团。何如宾、汤允文、张家玉、归辛树都觉得心通通直跳,是死是活,就在这几个髨贼一念之间了。

带队的髨贼捕快却没进舱搜查:“这位先生,刚才江上有枪声,您听到或看到什么了吗?”这里离刚才事发地点不远,说没听见肯定是不成的,张家玉说:“适才南边确有几声大响,却不知是什么声音。”“那有没有可疑船只经过?”“我等自下游一路而来,遇到多艘船只顺流而下,是否可疑便不知了。”“可曾见一艘无人照管的小船?”“见得,却没靠近细看。”

张家玉的回答没什么问题,什么都看见了,又什么都没细看。珠江上的船家很少有好凑热闹的,一艘空船顺水漂荡,也许船里就躲着水匪,没有谁会愣呵呵地靠上去察看。巡船一路上行,已经查了几艘船了,得到的也是这种回答。就在这时,忽听得下游枪声大作,带队的军官听了出来,这是打字机射击的声音。这下谁也顾不上这艘民船了,海军、国民军和警察急忙撤回自己的船上,调头向下游驶去。看着澳洲巡船顺风顺水,飞快地离开,张家玉突然觉得腿有些软,这大侠可真不好当。何如宾、汤允文和归辛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这可真是千钧一发,劫后余生。张家玉急忙吩咐:“快开船!往北快走!”

当这艘船赶到战场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另外两艘船正在打捞从燃烧的走私船上跳水逃生的私商。国民军中队长孙八百啐了一口:“这帮私贩真是无法无天,居然还敢还手。”海军的船长李大地说:“这些人有疍户,有水匪,有盐枭,都是悍不畏死之徒。要不是这些人这么凶悍,哪用得着我们三个部门联手对付。”一旁的高重九却面有忧色:“只是把船打沉了,这可不好交代,这就无从知道他们到底走私了多少了。”李大地说:“没事,首长们交代过,如果对方用南洋式步枪还击,可以直接击沉船只。毕竟不能为了抓活的再搭上兄弟们几条命。”

自从熊文灿的新军出场,澳洲人就下了大力气调查武器走私问题。伏波军使用的米尼步枪并没有出现在市面上,但是配发给国民军、治安军和东南亚公司的南洋式步枪却被查出有从黑市渠道流出。这次好不容易网到大鱼,没想到对方直接拿船上的货物还击,伏波军和国民军多人负伤,李大地只好让打字机开了火,谁料这破船这么不禁打,第一轮扫射就让它爆炸起火了。

通讯兵上前报告:“乌警官报告说,他认为刚才检查的一艘船有问题,要求追上去继续调查。”李大地说:“是走私船吗?”通讯兵说:“乌警官认为不是,但是船上的人服装表情都有些奇怪,乌警官认为有必要再查一下。”李大地说:“没问题,让他注意安全。”巡逻船加上上面搭载的海军和国民军,在这珠江上不可能有敌手,乌项他们以一条船一路向上游追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孙八百就没那么多想法了,他们国民军就是来协助的,凡事都听李大地和几个警官的吩咐。他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座船,带着自己的部下押着一部分俘虏返回黄埔,留下海军和警察继续收拾残局。结清了任务,又处理了其他一些琐碎事情,回到营房时天已经黑了。

孙八百胡乱吃了点东西,急忙洗漱烫脚,明天还有任务,要早点休息。次日清晨,孙八百又早早起床,带着队伍出发了,元老院的军人永远是忙碌的。

孙八百对今天的任务很熟悉:收容难民。想当年,他就是这样被元老院从登州运到琼州的。最近,原本在广州已经绝迹的流民乞丐又开始出现了,这也是熊文灿提早倒台带来的影响之一。历史上革左五营只有数万人马,难以与明军对抗,顺汉江而下,掠过湖北中部进入大别山,破坏力也相对有限。但是现在,在旧时空本该吃官府军饷的张献忠、罗汝才、刘国能与他们合流了,破坏力比旧时空强了不止一倍。由于粮食需求更大,又不惧怕明军,他们花更大的力气征粮,走的速度比旧时空要慢得多,旧时空短暂的流寇过境演变为了一股洪流犁过。革左八营与明军都疯狂“征粮征饷”,其结果自然是产生了大批的难民。由于革左八营是自西向东进攻的,向东边南直方向逃命是死路一条,西入巴蜀对于大部分难民来说也难了些,北方的河南、陕西更是打开了锅,本地人都在拼命外逃,外地人谁也不会去的。向南逃,成了大部分难民的唯一选择。

旧时空熊文灿招抚张献忠虽然饱受诟病,其实是有合理性的,在张献忠就抚的情况下,熊文灿依旧剿不了革左,假如他不招安,最后逼张献忠投了革左,只能像今天这样,让局面更加无法收拾。本时空虽然张献忠、马守应等人最终也没在湖北中部立住脚,还是进了大别山,然而在江汉一带造成的破坏却是不可估量的,明军的粮饷来源也受到了严重影响。

元老院现在并不缺乏人口,但是送上门来的人口也没有不要的道理。在武昌站的引导下,大批难民踏上了南逃之路,起威在湖广南部也开了镖路,沿途接应难民。尽管如此,一路上还是有相当多的难民倒毙或走散。越过五岭,就到了元老院的地盘,韶州和南雄的政府都组织了大批人员物资接应。除了在韶南二府就地安置一部分之外,大队难民在伏波军和国民军的看押之下来到广州,再进行分配。也有一些小规模流入的零散难民出现在广州,警察和国民军也组织人手对其进行统一收容。

孙八百带了一个小队,与南雄来的伏波军交接,离得老远,他就认出了南雄方面的带队军官。孙八百敬了个礼:“报告长官!国民军广州市第二中队一小队集合完毕!国民军广州市第二中队中队长孙八百!”对面的军官还礼:“伏波军第九步兵营第三连执行难民移交任务!第九步兵营营长黄安德!”

伏波军和国民军的士兵就算没收容过难民,也当过难民,做起这一手轻车熟路。警察和白马队协助维持秩序,将难民分导到各个收容点。眼见公事办得差不多了,孙八百才和黄安德叙起私交:“大哥,听说你在南雄立了功了?”黄安德摆了摆手:“哪有什么功劳,篡明的知府刘曦是望风而降,不对,是闻风而降,没和明军打什么硬仗,倒是和土匪打得多。你小子升官倒也快,这都当上中队长了。”孙八百笑道:“我这国民军的少尉,放在陆军就是个下士,哪能和大哥比。这还不是大哥带着兄弟们投了元老院,元老们栽培才有今天,要不然兄弟我早就成路倒了。”黄安德点上根烟:“你我兄弟说这个干什么。眼下湖广的流寇闹得厉害,难民大批来广东避难,老哥我少不得要来广州出差,只不过休假是不用想了,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今天在广州住一夜,明天我们就启程回南雄了。”

孙八百拿出澳火要给自己点烟,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吓得他手一哆嗦,把火柴掉在了地上。一回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正冲着他大哭大嚷,两名白马队员用手里的棒子架着他,不让他越过警戒线。

黄安德见多了难民,这些颠沛流离之人少不得家破人亡,情绪失控是常有的事,叫两个会说湖广方言的起威镖师去把他带到僻静地方缓一缓。不料这少年开口却是鲁东口音:“八百叔!八百叔!”

黄安德和孙八百急忙上前,让白马队员放开这少年,少年一头扎到孙八百怀里,嚎啕大哭。孙八百拿袖子沾着少年的泪水给他抹了抹脸上的污秽,定睛看了看,再抹抹,再看看,这才犹豫地说:“德功?”

这少年见孙八百认出自己,哭得更凶,孙八百眼睛也有些湿了:“好孩子,好孩子,找到叔就有好日子过了……”

孙八百是登州土著,世代军户,与孙远是嫡亲的堂兄弟。这少年叫孙德功,是孙八百刚出五服的堂侄,两家又是邻居,因此经常走动。孙德功的爹孙化武是个百户,孙元化巡抚登州之后,孙化武不仅信了天主教,还和孙元化联了宗,跟这些穷亲戚就没多少交情了。看见孙远这种亲兵还能有个笑模样,像孙八百这样的大头兵,在他面前请安他也当没看见。不过,这个小侄子和孙八百感情倒是一直很好,每次见面,一口一个“八百叔”叫得特别甜。登州之乱时,孙德功只有十岁,孙八百当时跟着黄安德在水城潜伏,逃出登州之后又在屺姆岛天天忙着收容难民,也没有什么机会去寻访孙化武一家的下落。后来发动机行动结束,孙八百也曾在济州、高雄、临高打探孙化武一家,但消息全无。登州之乱中死于非命的人不知凡几,孙化武又和辽人有些过节,想必是全家被杀了,孙八百也就没再寻找,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这个侄子。

“德功?你怎么会来的?你爹娘、姐姐和小娘呢?”孙德功不管孙八百问什么,只是呜呜地哭。孙八百有点手足无措:“大哥,这个……按纪律怎么说?”黄安德说:“在登州的时候,收容到自己的亲朋乡邻也是先安置到难民营里,咱俩亲自把这孩子送去,让他们好好关照就是。”孙八百连连点头,牵着孩子肮脏的手,和黄安德一起随大队难民一道去收容所。

到了收容所,黄安德自去组织自己的部下去事先安排的营房休息。孙八百带着孙德功找到了收容所的归化民干部,无论是过去收容零散难民还是现在这样的大批收容,都有国民军参与,孙八百和收容所的人很熟,交代了几句,又对孙德功好言抚慰一番,把他交给了工作人员。孙八百白天还有任务,到下午四点多,所有难民安置完成,孙八百把部队带回营房,自己办了个手续,请了三小时的假,又来收容所看孙德功。

因为很多难民还没有经过隔离检疫,所以都集中在北门外的几处收容所里。孙八百到的时候,难民们刚刚吃完晚饭,收容所的工作人员知道他是看亲戚,把孙德功领了出来。

孙德功此时洗干净了身上灰土,又换了衣服,两碗粥下肚,气色也好得多了,看上去恢复了一些过去那个清秀小男孩的样子。再见孙八百,他的情绪也稳定些了,便讲述起了这五年来的经过。

登州陷落之后,孙化武知道留在登州绝没有好果子吃,全家出逃,不想半路被乱兵赶散,孙德功慌不择路,不知家人都到了何处,最后被叛军掳了去。在无数的登州难民中,孙德功算是比较幸运的,有一个辽兵的千总,已是五十来岁的半老头子,亲戚族人在当年辽沈陷落的时候都死绝了,打了一辈子光棍,没有子嗣。他见孙德功年纪幼小,相貌端正,还颇为聪明,就把他买去当了义子干儿,以求香火不绝。孙德功在登州稍微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养父只求死后有人上坟烧纸,待他也还算不错。可是没过多久,养父带兵跟着大官去打一个什么“六老爷”的寨子,被大炮炸死了。养父留下的残存兵马和钱财当然不是他这个才认了几天的干儿子能继承的,很快就被上司、同僚、部下、奴仆瓜分干净,孙德功也被几个恶仆卖给了南直来的人牙。

这个人贩子在登州一口气买了二十多个少年男女,带回扬州发卖。孙德功因为识字,又在大不幸中稍微交了一点好运,被卖给了一个县令当书僮。去年,县令致仕回乡,把孙德功也带回了老家荆州。

结果,这个乱世又把孙德功从“做稳了奴隶”的生活推到了“想做奴隶而不可得”的生活。革里眼贺一龙、改世王刘希尧两路人马兵临荆州城下,虽然没有破城,却将四乡村寨一扫而空。县令家在荆州是豪门大族,与周围村庄联保,也有上千乡勇。按照历史的规律,绝大部分流寇最终都是斗不过豪绅的,但是贺一龙和刘希尧在本时空的流寇里是排在前列的高手,孙德功的主子却只是个普通的土豪。毫无疑问地破寨,县令全家被杀,孙德功乱军之中勉强逃出一条性命,成为了难民洪流中的一片落叶,随波漂荡到了南雄,到了广州。

孙八百不胜唏嘘,两人说起在登州时的亲戚邻居,这个死了,那个不见了,触动伤心处,孙德功又哭了一场。孙八百没敢说,“六老爷”放大炮的时候,他就在呐喊助威,之后还参加了收尸,说不定孙德功养父的脑袋就是他亲手砍下来的。孙八百安慰了侄子半晌,说:“你放心,到了这广州,到了元老院治下,就算再世为人了,除了海南岛,广州是天下最好的洞天福地。叔叔如今也当个小官,这里管事的是叔叔的朋友,你且安心住在这里,待过了检疫期,读书也好,做工也好,总给你谋个出路。”外派各县的中队长,或许是威风八面的“总爷”,还有些寻租的余地,孙八百在广州这个元老眼皮底下的地方当中队长,其实什么事也管不了,这么说无非是让侄子宽心,反正元老院自然会给侄子安排出路的。哪怕卖力气扛活都是好差事,不管干什么,总比故乡的地狱强。

孙八百满怀感慨地回了营房,正想去食堂弄口吃的,可是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紧急集合的命令便来了。乌警官回来了,而且带回了重大案情。

昨天,乌项带队检查张家玉的船,本来是察觉了有些不对,但是下游枪声骤起,他不得不回去增援,如果下游那两条船上的人因为他增援不力出现了死伤,这个责任他是担不起的。一旦确认下游没事,他就立刻返回上游来追张家玉等人。何如宾、张家玉他们也知道情况危急,一面拼命往上游赶,一面把谢尚政和那个家丁扔进江里灭口。这样如果被追上,还可以死不认账。本来张家玉想把那四支澳洲短铳也扔了,却又有些舍不得。汤允文提议,在江上是躲不过髨贼的追击的,不如弃舟登岸,何汤张归四人各拿一支短铳护身,从陆路保护孙朝肃逃回沙贝村。沙贝村现在已经非常危险,谢尚政既然知道了消息,那么髨贼多半也知道了,很快就会去陈家拿人,陈子壮对此还一无所知,得赶快通知他。另外孙朝肃的伤也要寻个大夫看看才是。

按照小说的一般规律,没有名字的龙套被扔进江里,是肯定会淹死的,主角被扔进江里,是一定不会被淹死的,像谢尚政这样有名字的配角,而且还自以为是主角,他的死活就要看运气(作者的心情)了。这一回,谢尚政的运气不错,没有和那个家丁一起葬身鱼腹,而是被乌项的船捞了起来。谢尚政在被绑起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一套故事:前明余孽何如宾、汤允文、孙朝肃、张家玉在陈子壮的支持下挟持自己的船只,逼自己带他们逃走,自己抵死不从,奋力反抗,何如宾开枪行凶,最后碰上官兵,不得不把自己扔进江里灭口。虽说这个故事的逻辑十分不严谨,仓促之下谢尚政也来不及润色了,在被捆成粽子的情况下还能想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了。就算没有谢尚政的指证,乌项本来也是去追张家玉的,巡船全速前进,最终在珠江东岸发现了张家玉的船,但是船上却空无一人,除了几件带血的衣服,什么也没留下。

原本张家玉是想在西岸弃船,直接回沙贝村的,但是他们重新检查了孙朝肃的伤势,觉得行不通。孙朝肃的伤势怕是撑不了太久,他挨的这一枪虽不致命,却也不轻,现在草草包扎,拿手帕堵住伤口,压迫股上的血脉,伤口中依然有血渗出,创口又比较大。何汤张归四人虽然不懂现代医学知识,对于伤口感染没什么准确认识,但都是动过刀剑杀过人的武人,凭经验也知道这么大的伤口如此放着大是不妙,而且一般的郎中未必能治,恐怕要去广州城里找髨贼的郎中才行。汤允文听被髨贼放回来的千总陈人杰说过,髨贼的郎中会把人的伤口用线缝起来,待愈合之后拆线,留下一块疤痕。汤允文虽然没见识过截肢以外的手术,而且没怎么见识过做完手术还活着的人,却也听说过华佗刮骨疗毒,又亲自检查过被放归的兵丁身上的伤痕,这么多人对于髨贼的医术众口一词地称神,应该并非虚假。如果这么拖延下去,孙朝肃腿上的贯通伤溃烂化脓,最后恐怕就只能一刀砍了他这条腿,砍了之后,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没多少。被髨贼抓住很可能不会死,但是孙朝肃这伤如果不治有八九成得死,因此四人商议,决定在东岸弃船登陆,由汤允文、归辛树带着两个船夫护送孙朝肃去找郎中,张家玉带两个船夫步行去上游找摆渡的小船,去沙贝找陈子壮报讯,何如宾和那个陈家仆人去黄埔要那商船暂且等待。既然谢尚政一行已经被灭口了,那么何如宾等人杀人的罪名就没有了,既然当初汤允文被髨贼从琼山放回来,这回就算再抓住也未必会杀,只有何如宾作为征讨临高的主帅,难保髨贼不秋后算账,还是去躲在船上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