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米泽藩政改革 | 项天鹰 | 约 9668 字 | 编辑本页
和幕府那边忧国忧家不同,江户城中的一处宅邸内,却是一片欢乐,一位老人和三个年轻人正在饮宴,三个年轻人中,其中一个就是长尾景泰的儿子长尾景光。
甘粕信清当初说上杉家的一门众都已经死绝了,但是他疏忽了,上杉家还有一家从不往来的亲戚。
当年上杉谦信灭亡能登畠山家之后,畠山家的最后一位一门众,第八代家督畠山义续之子畠山义春投降了上杉家。上杉谦信将畠山义春收为养子,将上杉景胜的妹妹许配于他,后来又将他过继给上杉家分支上条上杉家家督上条政繁作为养子。
上条政繁、畠山义春父子在御馆之乱中坚定地站在了上杉景胜一边,但是御馆之乱结束之后,他们因为不满上杉景胜重用直江兼续等上田众,渐渐与上杉景胜产生了嫌隙。上杉景胜试图弥合与他们父子的关系。由于上杉景胜与菊姬婚后多年无子,上杉景胜决定收养养子,在御馆之乱中,上杉家基本上全家死光光,因此畠山义春和上杉景胜的妹妹所生的三个儿子就成了上杉景胜在世上仅有的血亲。其中,长子畠山景广要继承能登畠山家,次子上条长员要继承上条上杉家,于是三子畠山义真就成为了上杉景胜的养子。
但是在随后爆发的新发田之乱中,上条政繁、畠山义春与新发田重家的交情使他们成为了上杉家中的主和派,而上杉景胜坚决拒绝了他们的建议,和新发田重家拼了个你死我活,最终消灭新发田重家,这使得上条政繁和畠山义春在上杉家中闹了个灰头土脸。紧接着,上条政繁海津城代的职务被撤销,让他觉得在上杉家混已经没有前途了。最终,除了畠山景广拒绝背叛舅舅之外,上条政繁、畠山义春、上条长员、畠山义真祖孙四人叛逃到了丰臣家,畠山义真在上杉家的继承权自然也被剥夺了。
关原之战中,上条-畠山一家都投靠了德川家康,想趁机逼上杉景胜切腹,由他们入主上杉家,但是德川家康当时急需快速稳定局势,如果对上杉景胜过分逼迫,很可能导致上杉景胜孤注一掷,与德川家决一死战,虽然德川家康不认为自己会输,但是这种事还是非常影响他的权威,难保不惹出别的乱子,因此拒绝了这个计划。
上杉景胜的夫人菊姬去世之际,上杉景胜本不想再娶,直接立畠山景广为继承人,但是菊姬坚决反对。一来畠山景广性情懦弱,体弱多病,不适合家督之位,二来上杉家当年就是因为养子继承才引发御馆之乱,如今落魄之际,更不能再给上条政繁和畠山义春可乘之机。菊姬不仅坚决要求上杉景胜续弦,而且临终前已经找好了自己的接班人,也就是上杉定胜的母亲。上杉定胜的出生使得上条-畠山一系彻底失去了争夺上杉家继承权的可能。后来上条政繁、畠山义春、上条长员相继去世,作为叛徒,他们与上杉家当然不通庆弔,上杉定胜自己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一家亲戚。
但是畠山义真还活着,而且是上代将军德川秀忠的亲信,还有他的儿子畠山义里、侄子上条长贞(上条长员之子)。他们不仅活着,而且和许多米泽藩士保持着联系。在旧时空的历史上,畠山义真这个老妖怪还能再活二十九年,直到九十岁才死,在上杉定胜之子上杉纲胜死后,他还试图替自己的子孙夺取米泽藩主之位,只是因为碰上了更有权势的吉良义央才没有成功。
长尾景光笑道:“如今上杉定胜已经被软禁在宅邸之内,如同釜底游鱼,只待将军大人命令一下,这米泽藩主之位便是大人的了。”畠山义真摆了摆手:“我这把年纪了,还有几年好活,要藩主之位何用,何况我虽然做过上杉家的养子,可现在毕竟是畠山家的家督,这个藩主还是要长贞来做,他是上条上杉家的家督,是上杉家的近系支脉,继承上杉家是名正言顺。”上条长贞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还是忍不住喜笑颜开:“多谢叔父提携。”唯一对这件事不满的就是畠山义里,觉得自己父子为这件事费了这么大力气,结果藩主之位却是堂弟的,但是想到从米泽表高三十万石、实高五十一万石的石高中每年能拿到多少好处,心里多少顺当了些。如果没有畠山家在江户的将军身边做后盾,上条上杉家即便入主米泽也待不下去。
畠山义真和上杉定胜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正相反,他给舅舅上杉景胜当养子期间,舅舅舅妈对他都不错,背叛上杉家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五岁的小孩,什么也不懂。要说恨,他其实更恨自己父亲和祖父,要不是他们当年太过莽撞,自己会一直是上杉景胜的养子,世上也根本不会有上杉定胜这个人存在,自己会在上杉景胜死后名正言顺地继承米泽。现在倒好,上杉定胜拿到了米泽三十万石,而德川家给他的领地不过三千多石。偏偏上条政繁和畠山义春又喜欢成天念叨“你要是当了上杉家督”如何如何,更要命的是这两个老家伙都是两年前才死,一个活了九十岁,一个活了八十岁。一个人从五岁到五十八岁都被灌输同一件事,不狂热也不可能了。
畠山义真好像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你别不服气,你看看你堂弟,知道研究经济之道,这次饥荒加上发行通宝,你知道他赚了多少钱吗?这一手本事你哪比得了!你天天就知道去吉原瞎逛!等事情成了,长贞每年给你六千石,够你在游女屋混一辈子了。”
畠山义里阴着脸,从小到大,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拿堂弟当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和自己比。长尾景光急忙打圆场:“我等在米泽,还要靠畠山大人在将军面前维持,若是在江户没有靠山,就算是大名也坐不安稳。”畠山义真说:“这一次令尊居功至伟,上杉家的笔头家老少不了他的。长尾家的封地现在是池黑一千石,我看就涨到五千石好了。”长尾景光不住称谢,其实领地加封多少,他们家倒不是很在意,最重要的是从万代屋手里拿回红花的垄断权,财源也就滚滚而来了。
上条长贞说:“说起来,发行通宝和夺米泽藩这两件事,还多亏了上峰的指示,说来也奇怪,上峰好像有预知能力一般,哪里丰收,哪里欠收,哪里绝收,他倒比我们这些在日本的人还明白。”畠山义真笑道:“上峰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过也是个怪人,有些事情也不能全靠他,没有我们和长尾大人来执行,他算得再准又有何用。”畠山义里说:“上峰不过动动嘴皮子,每年就要分去五千两,这未免也太贪了。”畠山义真说:“你懂个屁,不买上峰的情报,咱们能对全日本的情形了如指掌?钱要用在能生钱之处,别总往女人身上花!”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四人的交谈,长尾景光被嘴里的酒呛到了,不住咳嗽,畠山义真眯缝着眼睛,心里瞬间闪过好几个念头。
“幕府一定要为伊达家做主啊!堂堂国主大名,竟遭此奇耻大辱,臣死后无颜见家父,无颜见伊达家列祖列宗啊!”
仙台藩藩主伊达忠宗说得慷慨激昂催人尿下,但是同样的话说上小半个时辰,从他爹“奥州之龙”伊达政宗开始数伊达家的祖宗,一直数到藤原山阴去,德川家光也有些听得不耐烦了。伊达忠宗是来控告上杉定胜的,今早他收到仙台急报,一队米泽藩士抢劫了仙台藩西南部的两座粮库,打伤仙台藩士数十人,劫走近万石粮食之后将粮库付之一炬。南边中村藩的相马家望见火光,高兴得庆祝了三天。
“绝对错不了!是米泽藩本庄家的人!带路的是一个叫藤吉郎的商人!想当年稙宗公、晴宗公、辉宗公、政宗公……”
“好了好了,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德川家光心想你们家儿子打老子的光荣传统就不要拿出来显摆了,“幕府一定会严惩此事。伊达家多年来对幕府忠心耿耿,政宗公昔年有大功于幕府,于情于理,幕府都绝不容伊达家受半点委屈。”“是,是,辉宗公临终前曾说过……”
“你丫要是再磨叽我就把你和你爷爷一样处理了!”德川家光心里暗骂,好不容易把伊达忠宗送了出去,德川家光该听自己人说说了:“幸松,子龙,你们看怎么样。”
德川光圀翻着他在米泽做的笔记:“根据臣的调查,万龟屋的藤吉郎确实是上杉家的御用商人,负责染料的销售,但是他的后台老板应该是长尾家才对,与本庄家并无多少瓜葛。而且他负责的是江户方面的销售,负责仙台的是千鹤屋,老板叫与兵卫。”德川家光点了点头:“这就是了,本庄家为何要无缘无故袭击仙台藩,又为什么要用一个并不熟悉奥羽的人带路,这里面大有蹊跷。”保科正之说:“会不会是长尾景泰陷害?”德川家光说:“有这个可能,但是仅凭一个破产商人的出现不能断定长尾景泰与此案有涉。”德川光圀其实更奇怪,既然藤吉郎不负责仙台的生意,那他是如何被仙台藩士认出来的?仔细一想,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可怕,见德川家光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德川光圀决定把这件事藏在心里。
“我靠!这世上还真有忍者啊!”石田大和与甘粕重亲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眼前这个已经服毒自尽的仆人打扮的人,甘粕重亲说:“忍者当然是存在的,不过没有笔记小说里说的那么神乎其神,什么飞加藤、果心居士、石川五右卫门的故事,大部分是捏造的。不过他们也很厉害,虽然只是身手敏捷的普通人,但是也有很多独门的技术。你看,这个叫撒菱,逃跑的时候扔在地上,可以扎伤追击者的脚,忍刀上绑了一条两间长的带铁钩的绳子,这是用来翻墙的,刀柄中空,里面藏着做记号用的石笔,刀鞘的头可以摘下来,这是为了躲在水里的时候用它呼吸……咳咳咳!咳咳咳!”甘粕重亲模仿蹲在水里呼吸的样子,用嘴一吹刀鞘,却忘了刀鞘还有另一个功能,就是藏忍者的烟雾弹,一时间辣椒粉铺天盖地,呛得甘粕重亲和石田大和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甘粕重亲才流着眼泪说:“这是药包,里面放着避暑药、梅干还有其他一些药品,具体有什么我就不是很清楚了。还有这个是兵粮丸,据说吃一个就能一天不饿。”石田大和瞬间想起了当年临高后勤部门研制的那玩意,一下子兴味全无:“我得赶快去向胡大人汇报,你带人继续守在这里。”
除了石田大和泪流满面地跑回来,让胡华阳和甘粕忍重差点以为甘粕重亲战死了之外,没有出什么岔子,企图谋害上杉定胜的儿子卯松公子的四名刺客都自杀或被击毙,生善院夫人、卯松公子和龟姬、富子两位公主都被朱三娘指挥的女仆和阮文绍指挥的武士们团团保护起来。工作队的所有成员除了安排退路的金大坚和跟随上杉定胜前往江户的符悟本之外全都集中在了米泽。尚师徒拿着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信进来了:“武田大人,看来这次栽赃的目标是您。”
武田胜信看了看这封“武田胜信的密信”,说:“长尾景泰此贼狼子野心,竟想害死公子再嫁祸于我。这手法也未免太拙劣了些,难道他以为我是哑巴,不会分辩吗?”甘粕信清说:“今晚的剧本恐怕是这样的:武田大人谋害公子,率众攻击藩邸,然后长尾大人得知消息,前来‘平叛’,只要将武田大人、本庄大人诸位甚至生善院夫人全部杀死灭口,这场武田大人、本庄大人勾结外夷,抢劫粮食,意图占据米泽谋反的大案便坐实了。”本庄重长说:“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殊死一搏,活捉长尾景泰,我等才有申辩的余地。”中条盛直说:“幸亏甘粕大人及时通报,上松大人、芋川大人他们都已经带着家臣在赶来的路上了,长尾景泰也没多少人马,这次一定要诛杀此贼!”
对方连刺客都派出了,事情再没有任何余地,武田胜信一方的重臣们很快统一了认识。大家纷纷联络亲厚的同僚,各家家臣被迅速动员起来,分头把守城门,然而,不等对城门的封锁完成,长尾景泰已经夺路杀了进来。
长尾景泰的计划实在太过疯狂,只有少数一部分和他关系极为紧密的藩士参与,连他的死党须田秀满都不敢和他一起干,实际上,正是须田秀满把消息泄露了出来。长尾景泰也顾不了许多了,他集中起各家的家臣、领地内所有壮丁和招募来的大批浪人共数百人,在事先安排好的内应的接应下杀入了米泽城。如果不是须田秀满的背叛,长尾景泰的袭击其实成功率非常高,趁夜突入城内,占领因为卯松的死而陷入混乱的藩邸,武田胜信、中条盛直、上松义次等人会在睡梦中被杀死在床上。他没想到,上杉定胜在前往江户之前就已经料到了这一手,安排甘粕信清、本庄重长等人轮流把守藩邸,这个安排同样也给了本庄重长在仙台藩劫案发生时的不在场证明。武田胜信这些与长尾景泰关系不好的重臣家中也都是夜夜有人值哨,武田胜信和中条盛直干脆就是天天枕着刀和衣而眠。再加上须田秀满的临时告密,这次袭击的突然性已经被降到了最低。
一阵枪声响起,前来守御城门的清野家家督清野秀范和他的数名家臣倒地毙命,身后的队伍一哄而散,长尾景泰率队冲入城中,各家家臣和上峰派来的浪人还能保持纪律性,跟着长尾景泰直奔藩邸,那些长尾景泰自己招募来的浪人则趁机在城内抢掠起来。八丈归来听见这枪声,心中一惊,这是南洋式步枪的声音。
八丈归来把武器分发给部队,这就是他前几天带队从伊达家手里抢来的东西,不是粮食,而是铁炮和火药子弹。至于为什么伊达家“凑巧”把这些东西放在粮仓里,而且连那两个被打昏过去的管粮仓的藩士都不知道,其中原因就只有伊达忠宗本人和另一位老狐狸才晓得了。虽然这批铁炮在此时的日本已经是最先进的装备了,但是照南洋式步枪比还是差得太远了。加入元老院麾下之后,八丈归来还是第一次打装备不如对手的仗,而且对手的装备居然还是元老院生产的,这让八丈归来十分憋气。
战国时代的日本武士还是有一定的夜战能力的,最著名的就是当年北条氏康大破山内上杉家八万大军的河越夜战,但是看眼前这些日本武士的组织纪律性和战术素养,让他们到街道上和长尾景泰的人混战肯定是不行的,八丈归来只能选择固守藩邸。藩邸的院墙本来是不能站人的,临时在院墙后面又搭了木制的架子,让士兵们站在上面射击。
听着这稀稀拉拉的枪声,八丈归来真想把这帮人枪毙几个,这些士兵大多没有受过专门的铁炮训练,打得这叫一个烂。有不顾射程胡乱开火的,有装药太少只听个响的,还有被后坐力顶得从架子上摔下来的。明明只要有一个中队的国民军就能击溃叛军,可是现在却是藩邸内的上杉军占据着有利地形还被叛军压着打。
子弹横飞中,前来督战的中条盛直的天灵盖飞了出去,对于八丈归来来说他的死活无所谓,但却给了士兵们一个逃脱的借口,开始有人跳下木架向宅邸内逃去,八丈归来开枪打死了两个人,仍然阻拦不住。用火绳枪对抗南洋式步枪本来就是强人所难,八丈归来气得直骂娘。上次虾夷贸易的时候,他本来提议要运一批南洋式步枪来,却被北海道方面拒绝了,理由是目前日本北方还没有哪家大名装备这种武器,太引人注目。八丈归来也奇怪,全日本只有九州的少数大名在天草一揆中进口了南洋式步枪,事后还遭到了幕府严格的审查,幕府对这种武器的威胁认识得很清楚,除了长矛和弓箭之外,禁止任何大名未经幕府批准私自进口澳宋武器。听枪声,叛军足有二三十支南洋式步枪,他们是从哪里搞到的?
叛军开始用攻城锤撞击藩邸大门,八丈归来手一甩,一颗手雷从墙头飞了出去,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阵阵惨叫。甘粕信清、马尚明、崔道成、陈道迪带着援兵赶到了,一阵臭气飘过,两名武田家家臣飞快地爬上木架,将两桶滚烫的粪便泼了下去,正在抬伤员的叛军们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比较精干的武士们在墙头与叛军展开攻防,外面的子弹和羽箭不住飞来,上杉军颇有死伤,叛军也被上杉军投掷的各种守城武器打伤不少。十几个装了油的陶罐被从外面点燃掷了进来,顿时门前腾起火焰,甘粕信清等人纷纷闪避,木架也着了火,站不了人了。八丈归来说:“快撤下来,做好准备,占到大门两边,所有铁炮和弓箭都做好准备,听我命令射击。”
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了,被叛军裹挟的农兵们一拥而入,上杉军的铁炮一齐开火,农兵被放倒了一排,其余的急忙后退,顿时门口挤成一团,但是身后的武士们以长枪逼迫,又把他们赶了回来。前庭里展开了混战,马尚明和崔道成原本躲在大门两边的墙角,估计农兵们基本上都进来了,此时在门前的应该都是真正的武士和浪人,又是两颗手雷扔了出去,手雷一响,他们俩也赶紧跑回了用沙袋堆成的掩体后面,就算是拿着棍子的农兵,如果包围他们一样能把他们敲死。
院中一混战,院墙的守御更加薄弱,叛军士兵从两侧没有着火的院墙架起梯子爬了进来。工作队员的五支手枪火力凶猛,但也挡不住大队叛军的冲击。叛军中以浪人居多,被铁炮打死几个同伴根本吓不住这些亡命徒,更何况身后还有督战队压阵。上杉军且战且退,撤过二门。
在二门前又是一场激战,由于庭院之中施展不开,双方的远程火力除了越过前面的人头顶往前射箭之外都没了多少作用,上杉军和叛军在二门前用长枪互相猛戳,由于门框的限制,长枪拍砸的效果无法发挥,威力弱了不少。二道院墙比外墙更矮,叛军搭着人梯就能翻过,但是由于此时二进院中上杉军密集,逾墙而入的叛军也占不多少到便宜。
又是两声爆炸,攻到二门前的叛军狼狈地撤了下来,长尾景泰怒道:“八嘎牙路!为什么逃跑!”一名浪人首领说:“敌人的焙烙玉太厉害,一颗下来就死一片人。”长尾景泰说:“把剩下的火油罐都扔进去,让铁炮队朝门里射击。”话音未落,背后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阮文绍、尚师徒、上松义次、本庄重长等人率领隐伏在民房中的伏兵杀了出来。长尾景泰从久攻藩邸不下就已经看出对手早有准备,但是就算中了埋伏,现在也只有死拼到底了,他又命铁炮队到街上迎战。南洋式步枪在狭窄的街道中发挥了巨大的威力,配合火绳枪和弓箭打退了上杉军的数次进攻,尚师徒的耳朵被打飞了半只,上松义次腿上中了一箭。但是芋川、本庄、上松三家家臣挨家挨户叫门动员藩士,足足拉起了近千人的队伍。叛军的南洋式步枪只有三十条,弹药也不太多,士兵又没怎么经过训练。上杉军这边先是一群愣头青冲上去挡枪子,后面弓箭手雷齐发,很快击溃了街上的叛军。
叛军的中坚被上杉军前后夹击,堵在了前庭里,步枪手都被调到街上了,藩邸内的工作队员们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原本负责保护卯松的胡华阳、石田大和、高石岳也赶来支援了,在大楯的掩护下,八支左轮手枪向门外一起开火,上杉军不断从二进院向前庭放箭,叛军纷纷倒下。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上杉军停止了射击,长尾景泰几次想拼死一搏,可是终究提不起这个勇气来。眼见身边的叛军一个个扔下了刀枪,上杉军已经开始将他们逐一缴械捆绑,长尾景泰无可奈何,只得扔下了手中的刀,但愿上杉定胜能按照上杉谦信的旧规矩办事吧。
注:上杉谦信一生经历无数次家臣反叛,如北条高广、大熊朝秀、本庄繁长等,但是除了杀害了上杉谦信两位兄长的黑田秀忠之外,这些反叛者在谋反失败后全都没有被杀,而且大多继续受到重用。即便是黑田秀忠,上杉谦信也饶恕了他两次,第三次谋反失败后才命他自杀。北条高广两次反叛上杉谦信,但是每次谋反失败后,不仅不受惩处,上杉谦信反而更重用他,直到上杉景胜时期,北条高广第三次谋反,才被流放。本庄繁长反叛上杉谦信之后只是被软禁,后来又反叛上杉景胜,也只是被流放,最终又回归上杉家成为重臣。
时间倒回几天前。
畠山义真、畠山义里、上条长员、长尾景光四人目瞪口呆,幕府大老,若狭小浜藩藩主酒井忠胜带领十余名武士闯进屋来。畠山义真惊道:“酒井大人,这是做什么?”酒井忠胜冷笑一声,扔过来一枚金判:“听说畠山大人这里一两金能买六千文,在下特来找畠山大人做这桩买卖。”
畠山义真面如死灰,他知道事情败露了。幕府所定的金判与宽永通宝的兑换率是一枚一两金判换宽永通宝四千文,畠山义真却以一两金换六千文的低价抛售,一面大吃回扣,一面打压米价,投机倒把。酒井忠胜怒道:“你畠山家三代受幕府恩典,国难之际不思为幕府竭忠尽智,反而虐害百姓,中饱私囊,更有甚者,竟然勾结藩臣,陷害大名,不惜起兵叛乱!看在往日交情,我劝你从速供出幕后主使,缴回赃款,或许能留你一条性命,若是拒不交代,磔死街头之时休怪我没提醒你!”
一段不可描述的场景后。
“畠山、上条两家做下如此巨贪大案,赃款怎么可能只有一千多两!肯定是埋在什么地方,接着用刑!”一同来查案的大目付中根正盛说:“长尾景光看来确不知情,其余三人坚称赃款都已经被他们的上峰收去了,他们马上就要没命了,没必要隐瞒。”酒井忠胜叹了口气:“只好这样结案了,我写一份报告,就这样向将军禀报吧。”中根正盛说:“可惜没能抓住这个主谋。伊豆守、丰后守、河内守三位大人分赴九州、金泽、仙台三处查访,想来还会有些收获。”酒井忠胜说:“我们查不出,难道他们就查得出吗?主谋怕是早就在海外了。嘿,这么大的案子,若是让他成了事,怕是一场比天草之乱还大的动乱。此人的本领不亚于天草之乱时的那个切支丹,幕府又多了一个大敌啊。”
“长尾景泰,你不要胡乱攀咬,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性命吗?趁早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甘粕信清怒道。长尾景泰哀求着:“大人,我说得真是实话,我已经是阶下之囚了,诬陷您的家臣于我有什么好处。实实在在是他就是我的上峰,一开始我只是通过畠山义真与他联系,并不知他的身份,您来到米泽之后,他也从未找我联系,直到我准备起兵谋反,他才找到我,拿出信物证明身份,和我约定今日发难。”胡华阳说:“如果不是须田秀满告密,我们虽有准备,却也无法设伏合围,而且很可能被堵在藩邸内,无法召集大批藩士,今晚进攻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甘粕信清说:“你的澳洲铁炮是怎么来的?”长尾景泰说:“这些澳洲铁炮和铁炮手都是上峰派来的,是由畠山义真交给犬子,由犬子带到米泽的,只知道他们是上峰在九州招募训练的。”马尚明说:“和俘虏的浪人们的供词一致。浪人们说,招募他们的是上峰的两个家臣,一个叫太郎,一个叫次郎。”甘粕忍重说:“这两人是兄弟吗?”马尚明说:“不是,太郎是个中年人,次郎却很年轻,足可以给太郎当儿子了。”甘粕忍重说:“这多半是假名吧?”甘粕信清摇了摇头:“不,是真名,我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转向长尾景泰:“你说的信物是什么?”长尾景泰说:“就在我衣袋里。”阮文绍伸手掏摸,从长尾景泰怀中摸出一只木刻的五色锦鲤,做工十分精美。甘粕信清叹道:“没想到他已经有了偌大势力,这次可真是放虎归山了。”
这时,陈道迪和高石岳回来了,看表情就知道他们一无所获。胡华阳说:“他已经逃了吧?”两人尴尬地点了点头,高石岳拿出一张纸,递给甘粕信清:“他只留下了这个。”甘粕信清展开纸张,只见上面写着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楚虽三户 亡秦必楚”
附:畠山义春的作案手法
正文说得不是太清楚,单独仔细解释一下。
比方说,幕府计划让他兑换四万文铜钱,按照幕府的规定的一两黄金兑换四千文铜钱的价格,他应该上缴十两黄金。畠山义春在领取铜钱的时候就做了假账,实际上领了六万文。畠山义春以一两黄金兑换六千文铜钱的价格把这六万文钱出售给商人,最后入账还是十两黄金。但是畠山义春不可能白给商人好处,商人多拿的这两万文铜钱的利润里还要拿出一部分来给畠山义春作为回扣。
同时,畠山义春把兑换钱币的点都设在了有大宗米粮出口的市町。在短时间内,以铜钱大量套购市面上的黄金,导致铜钱价格暴跌,黄金价格则涨了起来。虽然那些从畠山义春手中兑换铜钱的商人也会因此受损失,但是这些行过贿的商人能比别人多拿百分之五十的铜钱,就算铜钱价格跌了他们还是有赚头,真正的通货膨胀压力都由那些在幕府强迫下以幕府规定的一两四千文的价格收购铜钱的合法商人以及下游消费者承担了。
如果以铜钱为货币来衡量,米价现在是上涨的,但是畠山义春这么一折腾,这些产米区的铜钱大量超发,已经失去了信誉。在零售中,老百姓和米行之间只能以铜钱结算,铜钱价格一跌,老百姓就不得不花更多的钱去购买粮食。而大宗贸易中,米商不信任铜钱的信誉,更愿意接受价格不断上涨的黄金。由于黄金价格上涨,相对来说米价就跌了。而畠山义春则拖延把兑换来的黄金上缴幕府的时间,等到大米和黄金的兑换比率低下来,他就拿这些本属于幕府的黄金大批收购粮食,再贩运到灾区。在灾区那边,他又勾结当地的藩士,私设税卡,拖延手续时间,大幅提高其他米商的成本,把灾区本就涨得很高的米价进一步往上涨。畠山义真就趁这个时机从灾区的大名和坐商手中再把大米换成黄金,由于他的进价就比那些合法米商要低,还不用缴税,因此卖给大名和坐商的价格还比当地的米价还要稍低一点,脱手很容易。然后再回到产米地,压低价格把已经信誉崩溃的铜钱收回一部分。最后返回江户,把本金还给幕府,当初从幕府多领的那百分之五十的铜钱再悄悄送回去,剩下的利润就全进了畠山义真自己的腰包。
这个手法的难点在于,一般人不可能有全日本的气象情报,只看幕府的报告是无法准确判断哪里是产米区,哪里是灾区的。而且对于当时日本各地的米价、金价都要有比较准确的掌握,就算黑尔还活着,也做不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