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货郎

高雄国民学校 | 项天鹰 | 约 3150 字 | 编辑本页

袁南斗说:“不会是抢了澳洲人吧?”王友三说:“不是,带头的我认识,是谢天南这个狗贼的家奴谢全。”

王选三说:“那好啊,等大哥审完,剖腹剜心就是了。”王友三的女儿死在谢家家丁手里,王家兄弟一直想要报仇。解珏明说:“我倒有个计策。咱们虽说也杀了不少谢天南的狗腿子,可是谢家大院却始终攻不进去,眼下正是个机会,咱们不妨来个借刀杀人之计。澳洲人虽然也把这火铳售卖出去,可是最忌人私下走私,咱们借着这次符龙芝要见我们的机会,把这几条狗腿和火铳都交给他,挑拨符龙芝去打谢天南,咱们岂不是渔翁得利。”王选三说:“好啊,这姓符的要真肯去杀这个狗贼,咱们就和他交朋友。”

朱归咳嗽两声:“此策虽好,可是有一节,我们怎知谢天南是私下走私,还是当了澳洲人的走狗,倘若他们是一伙的,我们岂不是白白把这几十条枪还回去。手里有这几十条枪,和澳洲人斗起来我们也有些底气。”

袁南斗暗骂大哥糊涂,别说几十条枪,就算有几十门炮,又能有什么用,澳洲人有十万大军,成百上千的大炮,岂是咱们小小山寨撩拨得动的。但是大哥既然已经说了,他也不方便反驳:“这件事再议吧,先让望元给县令回信,就按大哥的意思,约澳洲元老在鸡公仔见面,枪的事见面再说。”

“破布头、破鞋头、头发兑针线。来,小人要甜甜,姆妈要针线,老太太要夹发针。来,旧铜烂铁有勿有!”

“麦仔膏!麦仔膏咯!”

符龙芝挑着一副杂货担子,前面是各种针头线脑,后面是换来的鸡蛋蔬菜等土产,余大成跟在他后面,右胳膊上挽着个篮子,篮子里是盖着白布的麦芽糖,左手拿个小锣,不住敲打。

“阿公,要甜甜……”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递上棵菜来,余大成笑呵呵地揭开白布,用抹了油的竹片挑起麦芽糖,绕在竹签上,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拿在手里,像握着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然后蹦蹦哒哒跑到妈妈身边,被妈妈牵着手回家去了。

余大成说:“这小女孩衣衫敝旧,家里倒也许她买糖吃,看来家境倒也过得去。若是赤贫之家,吃饭都吃不上,哪还吃得了糖。”符龙芝说:“是啊,这一路换来这么些蔬菜、鸡蛋、粮食,心里美啊,首长们管这叫成就感。老百姓有余粮换杂货,便是不挨饿,说明我这县官还算合格。”

余大成说:“何止是合格,山东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若是有一个县官像你一样,我便要烧高香了,你见大明朝的县官有哪个肯装成货郎来私访的。”符龙芝说:“我这也不算装,投奔首长们之前,我就是个货郎,后来被兵痞抢了个精光,才跑去琼州垦荒。再说了,你一个巡抚都当货郎了,我一个小小的县办主任,还是代理的,有什么架子可拿。”余大成叹道:“若是我当官的时候知道出来看看老百姓……你前些天说,当官总要让治下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心里才算踏实,可是我当官的时候一条也没做到,山东百姓不知饿死多少,若不是澳洲人的鹿庄主和腐道长送走了十几万难民,山东怕是已为鬼域。听闻老百姓骂我,说我不如把巡抚衙门让出来,给腐道长改成道观。当时我还很是生气,现在想来,山东父老们骂得对啊,皇上判我个流放发配已是轻的,就算把我解进京城千刀万剐,我也没什么冤的。”

符龙芝说:“话不好这么讲,你是不懂政务,又不是不想做好事,这里面大不相同。我有元老院的伟大制度,有这么多归化民同事,还有国民军帮助,这才能在东莞立住。你当时手下有什么,除了几个师爷就是那帮杀千刀的胥吏。当官只要不丧良心就是了。过去我在临高种地,常被粮差欺负,后来元老院替我们百姓做主,那些祸害百姓的粮差失了势,都让我们老百姓活活打死。现在我当了官,若是也当贪官,祸害百姓,那东莞的老百姓也会来杀我的头。所以,这贪官是万万当不得的。就算元老院和百姓放过我,死了以后阎王爷也不放过我。这一路真看到不少有用的东西,那些联络员一开口就是天下太平,全是报喜不报忧。你看刚才那户人家,倒是有饭吃,可吃的简直就是猪食。还有西溪村的那个联络员,居然起了宅院了,他哪来这么多钱,这可得好好查查……”

这时,一帮小孩子围了过来:“货郎阿公,说段故事吧!”余大成笑道:“好,我给你们说一段‘关云长水淹七军,曹子孝死守襄樊’。”

谢尚政急慌慌回到家中,便要收拾行装去东莞,喊过侍妾秋芷更衣。秋芷说:“老爷这是怎么了,刚回来又要出门。”谢尚政说:“还不是我那遭瘟的叔叔,好死不死惹上澳洲人。”秋芷原本就是谢天南家的婢女,认识谢天南:“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谢尚政说:“那就别讲,我急着上路。”说着便要出门,秋芷急忙说:“老爷,去不得!”

谢尚政一愣:“为何去不得?”秋芷说:“奴婢斗胆问一句,老爷是如何知道此事。”谢尚政一拍脑门:“真是情急出昏招,若不是你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谢尚政陡然想到,谢安这奴才都知道的事情,澳洲人岂有不知道的,谢天南横行乡里惯了,是个不知死活的愣种,能有多少保密意识,澳洲人的厂卫厉害无比,当初串联广州守军反水,那是何等利落,谢天南这等夯货岂能瞒得住他们。自己此时前去东莞,岂不是自认和谢天南是一伙的。谢尚政急得嗓音都高了:“谢安!快去下拜帖,见林首长!林首长不在就慕首长。”谢安问了一句:“要是慕首长也忙呢?”谢尚政说:“是个警察就成,哪怕是臭脚巡都行,只要立刻就见!”

余大成说了一段书,卖了几根糖,孩子们渐渐散了,符龙芝拦住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小兄弟,前面是什么地方啊,我想去那儿做做买卖。”小孩说:“那是谢家庄,不过可去不得,那是个害人的窝子。”符龙芝说:“怎么个害人法?”小孩说:“谢家的家丁蛮横得紧,见人便要抢东西。”

符龙芝心想这倒和传闻一样,说:“小兄弟,我们想上你家讨碗水喝。”小孩伸手一指:“喏,那就是我家。”

这个家就只是一间茅草屋,一个枯树般的老头儿坐在门口。符龙芝和余大成上前,符龙芝说:“老人家,过路的货郎讨碗水喝。”老头儿浑浊的眼珠转也不转,过了一会儿才说:“屋里有缸,货郎哥自便。”

符龙芝和余大成称谢进屋,这屋里可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地中央是一个火坑,上面支着一口缺口破锅,地上一张芦席,墙角是口小缸。符龙芝拿起缸里的瓢,好家伙,连瓢都是漏的,滴滴嗒嗒地往缸里滴水,一抬头,有好几处屋顶能望见蓝天白云,心想这家还真是穷得过分。

两人喝了水出门来,向老人道谢,符龙芝随口问道:“老人家,家里就你们两口?”老人点了点头,说:“货郎哥,劳驾您摘下头巾,让老头子瞧瞧。”

符龙芝笑道:“几根头发,有什么好瞧的。”老人却不依,非要他摘下头巾不可,符龙芝只好摘下头巾,露出一头短发:“也没个落脚地方,剃得短了好打理,怪难看的。”谁知老人咕咚跪倒,通通磕了几个头:“错不了!您就是县令大人!”

符龙芝和余大成急忙把老人搀起,扶到屋里。老人说:“错不了,错不了,大人上任那天,小人捱在道旁见过大人。”说着又要跪,符龙芝连说:“老人家不要客气,你这么大岁数,如何跪我。”那小孩想进来,老人说:“去,我和二位有话说,你出去玩去。”

见小孩跑远了,老人说:“若是伪明的官,小人定是屈死不告状,如今大家都说改朝换代了,新太爷是青天大老爷,小人这才斗胆,请太爷申冤啊!”说着眼泪流了下来,符龙芝扶老人坐到席上,自己蹲在一旁:“你从头说。”

老人这才讲起自己一家的遭遇,他不会说新话,符龙芝是福建人,余大成是南直人,和他交流极其困难,幸亏符龙芝在临高时突击学了广府话,这才能勉强听懂。

老人名叫罗鸡鸣,是个泥瓦匠,祖传几代都是吃这口饭,那小孩是他孙子。八年前,谢天南要起新屋,叫罗鸡鸣和他儿子去干活,到了结算工钱的时候,谢天南给的钱本来就不够,再加上官家奴仆过手沾油,落到罗家父子手里的竟还不到一顿饭钱。罗家父子也不敢争竞,拿了钱回家,谁知走到半路,谢家的家丁追了上来,说府上丢了银子,最近除了他们爷俩再没来过外人,定是他们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