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谢尚政

高雄国民学校 | 项天鹰 | 约 3219 字 | 编辑本页

马三强身上的队服很是醒目,惹得来看球的人纷纷注目,张毓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忽然,他觉得背后被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跌出两步。

张毓一回头,只见一个四人抬的轿子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一个壮实的奴仆跟在轿边,刚才撞到张毓的正是他。那人撞了张毓,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跟着轿子往前走去,张毓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但也知道这定是有权有势的宅门,自己肯定是惹不起的。

轿子继续往前,两旁的老百姓纷纷闪开,碰上当官的、有钱的要躲着走,这是大明百姓的共识。不过也有不识相的,两个少年侧身对着轿子站着,正在争执什么,都没注意到轿子过来。

“死衰仔!瞎了吗?不见老爷轿子过来!”这奴仆要是拿广府话骂,这两个少年还听不懂,但是他说的却是广府口音的新话。两个少年一起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分往两边闪开了,仆人在左边那少年肩上一推:“走开点,莫挡路。”

那少年一把抓住那奴仆的手腕:“元老院的地盘,还轮不到你耀武扬威!”那奴仆一使劲没挣脱,怒道:“作死吗?”右手一拳打了过去,却慢了半拍,那少年左拳一拳砸在他脸上。

旁边有刚才被这奴仆推搡过的,便喊:“打得好!”四下里看热闹的闲汉更是跟着起哄。那奴仆大怒,正要还手,轿帘打开了,一张威仪堂堂的国字脸探了出来:“你这刁奴,又在惹是生非!”

轿子里的中年人不等落轿便跳了下来,拱手道:“两位小哥,对不住,在下管教不严,这奴才冲撞二位了。”左边那少年见这家主人客气,便松开了手:“不妨事。”右边那少年说:“吕原,老师要咱们别惹事。”左边那少年说:“老师说不惹事,又没说挨打不还手。”

这两个少年就是吕原和黄伯涛,初赛的前三场比赛,项天鹰都要带着队员们来观摩,尤其今天出场的临高队很可能就是决赛的对手,更要仔细研究一下。项天鹰让黄伯涛和吕原出来给大家买水,结果这两位就又为了买哪家的水争起来了。

吕原和黄伯涛让到一边,吕原说:“老师只说是买水,又没说买凉茶,你干嘛自作主张多花钱。”黄伯涛说:“谁说凉茶就不是水了,再说几瓶茶水能花几个钱……”

谢尚政坐回轿子,撩开窗帘:“谢安你也是府里老人了,怎地如此不知进退,如今改朝换代了,你老爷这前明的官还有什么威风,若是招来了警察,你要老爷我也去蹲号子吗?这两个短发少年一口一个元老院,又穿着制服,多半便是那澳洲学生。你吃他打了倒还好,他若吃你打了,惹出他的师长来,保不准便是哪个澳洲元老。这澳洲元老放在前明,便如王爵一般,莫说杀你像杀只鸡,就算杀了我也最多不过是赔几块银圆的事。还不给我警醒点!”

管家谢安连声称事,隔了一会儿,又说:“老爷,叔老爷的事……”谢尚政说:“你同他讲,趁早把那些投献诡寄的田都清了,丈田时有一分是一分,别有半点隐瞒,都包给天地会才好。”谢安说:“这叔老爷如何舍得。”谢尚政说:“不舍得也无妨,等到抄家灭门,刺刀顶到心尖上,他便舍得了。再告诉他,大岭山的人最近也不要去招惹,打输了固然吃亏,若是打赢了,澳洲人看他乡勇厉害,便生忌惮之心,无事也要寻出事找寻他。他过去和罗天球那个不知死活的蠢才一起混过,要格外小心,韬光养晦才是上策。澳洲人若是在东莞要办什么产业,便让他拿钱去入股,海南那些和澳洲人合伙开药铺、开煤矿的都发达了,入了澳洲人的股,澳洲人对他便会信用些,只要攀上这个高枝,以后纵不荣华富贵,也能富甲一方。”谢安说:“只是叔老爷最近有一桩买卖,怕是没什么闲钱。”谢尚政说:“什么买卖?”谢安凑到窗边,附耳说了,谢尚政顿时脸色惨白:“混账!混账!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是恨我们谢家不绝根吗!你立刻回去收拾,我要去东莞教训他!”谢安吓得慌了:“老,老爷,那这球赛还看吗?”谢尚政想了想:“看,澳洲元老给我下了帖子,不去岂不是不给元老面子,球赛一散立刻出发。”

谢尚政摔了窗帘,气得喘了半天粗气,他不由得想起了少年时的情景。当时他和袁崇焕两个人上这位族叔谢天南家借书,连谢天南的面都没见到,便让管家轰了出来:“一个破军户,一个穷秀才,想读几本书便发达了?做梦去吧!”

谢尚政愤愤地想,早知道谢天南这老小子这么废物,当初就该设法弄死他,谋了他的产业,现如今反而受他牵累。正想着,轿子到了门口,谢尚政下了轿,进了体育场。

“第一届澳宋青少年足球联赛筹委会”专门邀请了一批广州城里的头面人物来观赛。这批特邀嘉宾总共有二百人,五十人一组,分为四组,分别观看四场初赛,每场半决赛有两组观看,等到总决赛,再四组一起观看。今天的第二组的次席便是谢尚政。

谢尚政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上了贵宾席,姓名卡上白纸黑字直书名字让他很反感,但是他也知道这是新朝新礼,并没有说什么。但是落座之后,身旁首席座位前的那个名字却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余大成?!

谢尚政的脑子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余大成被发配广东的事他倒是听说过,可是没想到他也投髡了。这家伙是袁崇焕的铁杆,现在澳洲人把他排在首席,我排在次席,定是要重用他了,他不会借机报复,在澳洲人那里告我的黑状吧?

谢尚政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正常球赛下来,他都心神不定,送到嘴里的澳洲曲奇和红茶菌也味同嚼蜡,直到终场哨响,高音喇叭中大声宣布临高队四比一获胜,他才突然意识到,余大成根本没来。

“大岭山、鸡公仔、莲花山的弟兄们,在土豪劣绅的眼里,你们是‘土匪’,我们是‘髨贼’。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可以每年从百姓手中抢走成千上万的粮食和银子,为百姓打抱不平的人却犯了‘大罪’,见了就抓,抓了就杀。这是何等不平,何等可恶,真正岂有此理!

元老院和伏波军并不以你们为恶,‘土匪’不过是土豪劣绅给你们起的罪名,这有什么要紧。你们与我过去一样,都是无田耕、无工做、无衣穿、无饭吃、无屋住的穷朋友。我们痛苦的来源就是由于受土豪劣绅、贪官污吏的压迫,我们打土豪劣绅、反抗官府,实在是名正言顺,用不着客气,不要管什么造反不造反,大家务要硬干下去!不过你们的生活不是怎样快乐,我深知你们的痛苦。

第一是你们随时受官军乡勇的压迫,使你们不得片刻休息。风吹雨打,吸霜饮露,是你们日常的生活,虽说吃喝要比在家好一点,但是进了官府占据的地方,走路就不敢随便了,说话也不敢随便了,这是非常痛苦的事呀!官军随时向你们进攻,土豪渐渐打完,东西分不着。到远处去打,一旦不幸被土豪官府捉着,他们毫不讲理,不给你家送一封信就把你一命呜呼!呀!这是何等可悲痛又令人愤恨的事呀!

第二是你们外乡的兄弟不敢回家。因为你们上了山,得了‘造反’的大名,家里面不敢住,你们打土豪分的东西没有法送回家,送回家官府知道就要祸事临头,因此你家里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也得不着幸福。

第三,纵令你们在山上多快活几日,但是你们的将来,这一生一世的出路结果,实在是渺渺茫茫。

绿林兄弟们,在你们这个痛苦环境中,你们的出路是什么呢?在我替你们想,不外以下几种:

第一是你们打土豪得了钱就跑到远方去,这个办法不对,你们跑到远方去,沿途有乡勇官兵,你们插翅也难过。何况你带有金银,土豪劣绅为敲诈你的钱,哪里容得下,假如你的案发了,就把你送去县里坐牢杀头。

第二是你们力量大,弄得土豪没办法,他硬打你不过,想一个软法,就是骗你们为乡勇,欢迎你们下山,这个方法非常巧妙,真所谓软索能够套猛虎!土豪不欢迎你们下山,你们就会把他们消灭,所以想一条妙计欢迎你们当乡勇。外表说得好听,免你们的罪,实际上是束缚分化瓦解你们,你们是一个活活泼泼的草泽英雄,千万不上当受他们的拘束。

第三你们力量大了被官府招安,官府可以用一个官来软化你们,这个当你们千万不要上。因为伪明官府是土豪劣绅的官府,他们与我们百姓是势不两立的。他们招安你们不是为你们好,实在是一个软办法。先笼络你们,使你们入了他们的圈套,然后才来解决你们。试看伪明有几个绿林出身的人被招安得到发达。还有一层,你们今日被招安,明日官府就要你们去打伏波军唉!官府招安你们就是用的让我们自相残杀的毒计呀,你们千万不要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