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二代

高雄国民学校 | 项天鹰 | 约 3331 字 | 编辑本页

项天鹰之所以选择在教育口工作而不是更适合他的大图书馆,就是因为他认为教育才是这个“大宋”政权未来的根本。就凭伏波军的武力,全世界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势力能从外部打垮元老院,但是他从内部垮起来,那是再简单不过了。

就算第一代元老都能清似水明如镜,那么第二代第三代呢?元老们一个个三妻四妾的,以这种繁殖速度,没准第三代子孙就能有上万人了。实际上大部分初代元老,包括他项天鹰自己在内,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还有生活秘书和她们的家属,元老们的徒弟和养子,符有地、高弟、孙常这样的早期投效的归化民,有望成为大宋第一批民族资本家的高举、杨世祥、孙可成、林全安、海述祖、刘纲,还有已经或即将和元老结亲的刘友仁、符不二,投效元老院的明朝士人吕易忠、林铭、萧占风、张兴教……这么多人如果结成利益集团,形成统治阶级,那么在几代人之后将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项天鹰可不希望元老们亲手缔造出的工业社会里附带出现工人革命。就是现在,已经出现了“二首长”的说法,甚至有老百姓说:“积年假髨赛真髨。”有些归化民干部已经有了跋扈的迹象,济州的朴德欢便是前车之鉴。

项天鹰对于先元老院之忧而忧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既然管着这个学校,起码得把学校里的学生管好了,要是若干年后自己的学生里抓出几个“大老虎”来,自己脸上也挂不住。今天他先把被欺负的女生的家长请来,好歹先安抚一下,别让这一家人因为这件事对元老院丧失了信心。

事情其实并不大,某个海军军官的女儿欺负同班同学,让同学替自己做值日,同学不肯就伙同其他几个女生殴打同学。这在旧时空也不是没有的事,一般来说,老师发现了都是批评一顿了事,罚站、罚抄写、请家长,左右不过是这几招,只要不出恶性事件,都是以和稀泥为主。当老师的也为难,轻了重了都不是,罚轻了,只会让这些学生变本加厉地从被欺负的同学身上找补,罚得重了,又怕学生家长来闹,在旧时空当老师,两头受气,谁也惹不起。幸好在这个时空,哪个学生家长也惹不起项天鹰。

吕大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项天鹰把手头的小册子塞到抽屉里,上了锁:“请进。”

吕大受宠若惊,首长竟然对他用了个“请”,在吕家寨的时候哪怕是稍微有点身份的仆人对他都是随意呼来喝去的。

吕大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项天鹰站了起来:“请坐吧,这次请您来呢,主要是说一下吕琴的事。”

吕大连称“不敢当”,推让了半天才敢坐下。项天鹰在旧时空原本不怎么在乎这些礼节,但是穿越之后,尤其是成了“首长”之后,他特别注意礼节,对其他元老还随便些,对熟悉的同事经常打趣开玩笑,对于归化民则是加倍客气。一方面是觉得对别人客气一下也是应该的,另一方面也有收买人心的意思。项天鹰把吕琴被同学欺负的事大致说了一下,最后说:“您放心,这件事学校一定会严肃公平处理的。您是孩子的家长,这件事还是要听您的看法,您有什么要求就提,咱们尽管商量。”

过了半天,吕大才嚅嚅地说:“首长……这个……陈长官家的小姐,我们是不敢得罪的……”

项天鹰一拍脑门,他忘了,在这些奴仆出身的人眼里,被官府人家的小姐打上两下还不是家常便饭,至于替人打扫卫生这种事更是根本不叫事。在这个打人不打死就算“仁厚”的时空,根本没有几个出身寒微的土著敢觉得自己和做官的人是同样的人,他们的子女自然也被理所当然地认为比小姐少爷们是低一等的。项天鹰心想,天下还没打下来呢,就已经当起老爷小姐了,这要是打进了北京城,还不得变成天龙人了。项天鹰笑了笑:“这个陈长官,您为什么不敢得罪?”

吕大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真从来没想过:“这个……长官自然是不能得罪的……”项天鹰又问:“那长官为什么不能得罪呢?”

吕大感觉自己一脑袋浆糊,长官为什么不能得罪?这在他眼里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有为什么。项天鹰说:“这么说吧,以前在大明的时候,要是得罪了当官的会怎么样。”

吕大不敢答,项天鹰说:“您尽管说,我不过是个教书匠,您怕个啥。”吕大这才说:“大……伪明的做官的要想整死我们平头百姓,那就像踩死只蚂蚁一样,也不必什么由头,抓到衙门里打上四十板,多半便打死了,或是关到牢里,悄悄就杀了。”项天鹰说:“若是得罪了一般的小吏呢?”吕大说:“虽说是小吏,整死我们草民也容易得很,随便扣个罪名便能抓到衙门。出差纳粮时做点手脚,小老百姓也得全家上吊。”项天鹰接着问:“若是得罪了当兵的呢?”吕大说:“那就更不得了了,副爷们比土匪还狠,刚抓来的壮丁心肠软些,也就抢些钱财粮食,若遇上积年的老兵,那不消说,全家定是没个活口。”

项天鹰说:“您说得对,在大明朝,老百姓是惹不起官府的,别说得罪了,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事也少不了。”吕大连连点头:“是,是。”项天鹰说:“那您来了高雄之后,见过这些事吗?”

吕大犹豫了一下,到了高雄之后,这大宋的干部也见了不少,虽说趾高气昂、拿鼻孔看人的也有一些,可是敢欺压百姓的却是一个没有,送上门的钱也没人收,官差喝口茶也不敢不给钱。项天鹰说:“现在是大宋治下,朗朗乾坤,明朝的规矩一概都不行了。莫说陈奇只是个上尉连长,就算是崇祯皇帝的公主来读书,也要遵守校规。大宋的干部和职工之间绝不像大明的官吏和百姓之间那样有高低贵贱之分,他当兵打仗是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您做裱糊也是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你们都是平等的人,谁也不能欺压谁。不论谁的女儿,在学校里都只有学生这一个身份,做了错事都要一样受到惩罚。”

吕大连连应承,虽说项天鹰的话他半懂半不懂,大约也知道首长是要替自己出头。项天鹰说:“那您看,这件事您有什么意见?”吕大的“新话”学得还不大明白,以为这“意见”是不满意的意思,连忙说:“没有意见,没有意见,您老尽管吩咐就是。”项天鹰也知道这移风易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没时间对吕大宣讲人权理念:“那这样吧,这件事情没有人受伤,所以问题还不算特别严重,还是要给这些学生一个改正的机会,也就不要太大张旗鼓了。参与这件事的四个学生,我找个私人场合,让她们当着我的面给吕琴和所有被她们欺负过的同学道歉,给个警告的处分,然后把她们分调到其他四个班去。我会让吕琴的班主任多关注吕琴,一旦有人欺负她就立刻通知我。”

吕大连声称是,心想这改朝换代了就是不一样,若是在大明,别说打了他女儿几下,就是有人抢了他的女儿也没地方告去。项天鹰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您还有别的事吗?”

吕大一下子把刚才女儿和一个男生并肩而行的事想起来了而儿行的事想起来了,又不知该怎么说,支吾了半天,项天鹰才勉强听明白。不用查也知道那个男生是谁,项天鹰说:“两个孩子也没干什么嘛,我总不能不许男女学生说话。您上合作社买东西,不也得从女社员手里接东西,也不见得就有伤风化了。”

芳草地有禁止学生谈恋爱的规定,胡青白认为谈恋爱会“消耗宝贵的学习时间”,但是项天鹰对这项规定向来嗤之以鼻,“不许女学生和同学谈恋爱,难道都留给元老祸害?”其实以明末社会闭塞的风气,男女生之间见面能说出句整话的都不多,项天鹰倒是觉得学生恋爱是个移风易俗的好机会。所以高雄国民学校并没有这种规定,胡青白总不见得亲自跑到高雄来检查学生是不是谈恋爱。再说了,甘粕右卫门这个榆木脑袋,估计还没明白吕琴的心思呢,离谈恋爱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吕大自然是辩不过在大学里带过辩论队的项天鹰的,就算辩得过,他也不敢。不过项天鹰觉得这不是个办法,吕大回去多半还是会因为这件事去说吕琴,他又说:“那个男学生我知道是谁,人挺上进的,也有侠义心肠,这回吕琴被欺负的时候就是他站出来保护吕琴,过两天我还要在班上表扬他。现在是大宋的天下了,风气与大明不同,没有那么多陈规陋习,国民学校的学生在移风易俗方面要做出表率,带头向元老靠拢,也希望您能理解和支持。”

吕大哪敢不理解不支持,又连连称是,首长都说男女之防是前明的“陈规陋习”了,他也不敢再提约束女儿的话了,又谢了一番便告辞离去。项天鹰喝了口水,心想自己的高中还有“男女生不得并排走”“男女生不得一起吃饭”“男女生不得坐同桌”这种狗屁规定,不由得一拍桌子,这帮老不死和十七世纪的人没什么两样,但愿等到时间按照元老院的轨迹走到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能有一个比原本的二十一世纪更加懂得尊重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