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码头(五)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764 字 | 编辑本页
“老爷,前面是官府的人。”仆人禀报。
“无碍,等他们过去。”
路边一座茶摊,德隆贸易行的祁掌柜正品着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行热热闹闹的官府人马招摇过市。看方向,是刚刚从索镇那边过来的,这倒是新鲜事,索镇距离新城县城三十多里地,平日里衙差们才不会有这个闲工夫大老远跑到这里的,除非有什么事。祁掌柜向身边一个很精干的小伙子一努嘴,小伙子心领神会便去打听了。
作为元老院“山海两路”的组成部分,德隆贸易行作为起威镖局的山东外柜,已经直接参与到了正在积极准备的“发动机行动”中。不过这件事对归化民是绝对保密的,所以祁掌柜所知道的只是澳洲首长们要在山东做买卖建立据点,就如他们当年在临高筑百仞城一样。当然,祁掌柜还不知道元老院正在登州黄县的屺姆岛大兴土木,他只知道德隆贸易行的任务是三件事:第一,互通南北货积极发展商业,特别是杭州、广州和临高的货物;第二,筹措粮食和炭,走水路出海。元老院胃口非常好,五谷杂粮煤炭木炭生冷不忌全都要;第三,利用已有关系建立一处联络站。这一点祁掌柜几乎毫不思索地就选择了新城索镇以苗家为掩护,毕竟苗瀚身边的林淼是政保总局的人,目前已经转隶德隆贸易行的组织关系里。这三件任务,祁掌柜已经猜出元老院一定在胶东有动作,因为给他的命令是把物资沿小清河走水路起运,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他管了,货物进入大海后自有另一群人负责,德隆贸易行只需要负责自己的这一部分就行了。
“澳洲人,做个生意都如此大费周章。”祁掌柜吃着点心,心里吐槽着澳洲人。吐槽归吐槽,祁掌柜对澳洲人还是相当佩服的。就说自己家吧,如果没有这些澳洲人,自己家大概还守着何家庄那么个小地方,盘剥渔民同时也被更大的乡绅盘剥,这日子有什么意思?如今大哥家到了儋州做起了木炭生意,庆和炭厂成为仅次于临高海洋公司的第二大公私合营企业。二哥家在博铺第二造船厂当了一个部门经理,领着一帮子原来何家庄的修船工日夜赶工造船。四弟家干脆去芳草地念书,如今当了兵大小也是个连长了……自己最不济,也是个公司的头头,叫掌柜也好叫经理也罢,和临高海洋公司的何大公子那也是平起平坐的,几年之前他何大公子也不过是何家庄一介泥腿子而已。
“老爷,我看像是拿了人……”一个仆人提醒道,“不会是苗家出了什么事吧?”
“嗯,我看也像……”祁掌柜皱了皱眉头,这事可不好。他不关心官府拿了谁,可要是坏了澳洲首长筹措粮炭的事情,那可就要头疼了。
正说着,打听的仆人一脸担忧地回来了:“不好了,老爷,是苗家出事了!”
“怎么回事?”祁掌柜放下了点心,示意仆人坐下慢说。
“小的刚才打听了一下,是县衙拿了苗家大老爷,正回县城呢!”
“苗家犯了什么事?”
“偷税漏税……”
祁掌柜懂了,这是官府要讹苗家一笔。大明黑暗腐朽的封建统治,田地税务那都是一锅臭烘烘的烂米粥,谁是干净的?他祁掌柜以前也这么干,自然深知其中套路,心中暗说这苗家也是倒霉,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因为这种事官府才懒得兴师动众,大家都是心照不宣,逢年过节给足了礼道就是了,以大明官府的德行根本犯不上如此啊……
“老爷,我们还去么?”
祁掌柜此行主要有三件事,一是去新城县城拜访王家以落实粮食,二是去索镇苗家落实煤炭和木炭,如有可能通过苗家直接和淄川焦家攀上交情,三是和苗瀚商议在索镇建立一处联络站。除了这三件事,新城县内的少海轩是德隆贸易行名下的产业,有日子没有去查验了,不知道本地招募的掌柜有没有做点幺蛾子之类……祁掌柜仔细思索一番了以后,说道:“大家休息够了,整点行装,去索镇。”
苗家上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今天一大早官府的人就来到了苗庄,言语虽然客气但却不容辩驳地把苗家主心骨苗大老爷带走了。苗润明白这一定是王家在搞鬼给他施加压力,一时六神无主,只得令人看好苗世英,自己急匆匆地奔索镇去和苗瀚商量。煤炭转销的生意有起色,烧炭窑建设也一切顺利,伊妙慧日夜都盯在炭行里,苗瀚自然这些日子也住在了索镇。着急上火脚步就不稳,结果苗家二少一不小心崴了脚,被仆人给搀到了炭行。
“一定是王吉昌!”苗瀚心中就有了些交友不慎的懊恼。
“怎么办?二叔也没了主意……万一官府给爹下了狱,爹那么大岁数怎么受得了。实在不行……叫世卿回来吧?”苗润已经完全没了主意,想起了把在济南姐姐那里的儿子叫回来。
“叫世卿回来亦无用……济南府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得罪王家,毕竟王家人通着天,有王象乾、王象晋这些朝中之人,岂是济南小小一府所能比的。”苗瀚看着脸都白了的哥哥,努力让自己也平静下来,手握折扇的习惯也没有了,“如今之事,想来不过是家中族田和亲朋投寄的田产,所欠之税不知官府如何定论,要想让父亲无恙,看来是要我们拿一笔银子才行!”
“现在哪有银子……”苗润绝望道,“这几个月家中置办了这么多的新花样,没多少银子了。八月十五虽然能回不少款,只怕填不饱这群食人肉的胃口啊……”
苗瀚一下子有些尴尬,这些日子在父亲的支持下,他可算得上是“大干快上”了,建水力作坊、建炭行、兴修田间水力、办学堂等等等等……出项多而进项少,仅剩的银子那是万不得已不能动的救命银子。拿它喂官府,够不够另说,就这肉包子打狗一条就会让苗家整个下半年危若累卵,特别是一旦入冬大雪断路,手中没有写粮食和银子,只怕是西北风都喝不饱的。
“王吉昌所图,如前些日子兄长所说,一是小英,二是想控制水力坊和炭行。他知道我们现在银根紧,所以才选择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苗瀚冷静下来,慢慢说道,“小英是断不能嫁给她的!我看不如答应他,水力坊和炭行都要他参股,年终分他几成份子就罢了。”
“只怕这位王家十二少,不答应……”苗润面露苦涩,看了看苗瀚的表情,小英他舍不得,水力坊他更舍不得,至于炭行……虽然不是自己的,但好歹是亲弟弟的啊。
林淼匆匆进了门,抱拳行礼:“二位老爷,济南祁掌柜来了。”
“哦?快请!”苗瀚急忙说道。
祁掌柜大步走进来,一边行礼一边笑道:“二位掌柜,别来无恙。”
“祁掌柜,我……唉……”苗润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叹了口气。
“来的路上,遇到了官府的人,大老爷的事情已经听说……既然我们是朋友,有什么需要德隆做的,德隆自然义不容辞。”祁掌柜很诚恳地说道。
“祁掌柜心意我领了,十分感谢,只是祁掌柜为外乡人,只怕……”苗润摇摇头。
“二位掌柜,祁某过去亦遇到过官府讹诈之事,其实说到底不过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有钱即可……这样吧,我们与临高炭行的第一份合同是煤炭二十车木炭十五车,货款一个月为期……既然是伙伴,互相帮忙理所应当,我们可以预支全部货款,以解二位掌柜燃眉之急。”祁掌柜说道。
“真的!?如此甚好,祁掌柜,大恩不言谢,容当后报!”苗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我是商人,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事我不干,但我也有几项条件,希望二位掌柜能够答应。”祁掌柜行礼。
“那是自然,祁掌柜请说。”苗瀚点点头。
“第一,我需要临高炭行这个月即可拿出成品木炭,黑炭白炭各半。第二,我希望苗三掌柜可以引荐给淄川焦家。放心,既然煤炭已经从你们这里购入,我自然不会再去找焦家。只是德隆贸易行亦有许多南北货,打算从淄川开分号,如新城少海轩这般。”
苗瀚点点头:“自当效力。”
“第三……我们与登州莱州亦有往来,需要一处商战以安排往来。济南衙门众多,周围县城唯有二位掌柜熟识,所以……”
“如果祁掌柜需要,苗某自当竭力。”苗润也顾不上了,一口应了下来。
“如此……”祁掌柜一笑,向自己的仆人一伸手,仆人急忙奉上一个“广州公务包”,祁掌柜从中取出了一沓银票,是济南最大钱庄的票子,分量自然十足。他歉意的一笑,说道,“此次来所带银两不多,还有些粮食采买要银子,所以……暂且预支这些。待我下午差人令少海轩先垫付一些,三十五车炭的银两即可凑齐。”
苗润已经感动的眼眶红润,抱拳而立:“祁掌柜侠义,大恩不言谢,容当后报。”
“我不是侠客,乃一介商人,帮助贸易伙伴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祁掌柜微笑着回礼,接着说,“不过作为朋友,我有一言,豪强即使官府也要礼让三分,更何况新城王家远非一般豪强可比,他们上有天子近臣下亦掌控一方,万不可得罪,委曲求全忍为上……毕竟太太平平才有家和,家和才有万事兴。”
苗润欲哭无泪的摇着头,长声短息唉声叹气。
“这是……”祁掌柜疑惑。
“是这样……事情起因是王家一位公子看上了兄长女儿,遂咄咄逼人,先是压价挤兑,现在又借官府的手相逼……而且,他们还要参股水力坊与炭行,实在是……”苗瀚摇摇头,也是无能为力。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仗势欺人,毫无廉耻……”祁掌柜实在是找不到词汇来点评了。这事倒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原以为不过是商业上的事,他祁掌柜年轻的时候此等事也不是没做过,逼垮过多少渔家农户拿来他们的船只和田产,祁家人逼良为娼的事也不是没有还差点得罪澳洲人。想了想,祁德隆一抱拳,说道,“事已至此,只怕贵千金定是要嫁予王家了,至少不是什么贫寒之家……我看,只能应允,但必须是正妻,妾做不得。至于参股,应了就是……”
“这怎么行!?”苗润一下子就急眼了。
“且听我细说,扛你们是扛不住的……听我一句劝,此等勾当不怕二位笑话,我年轻时也做过。既然搬出了官府那就无相抗之可能,不然官府颜面何在?如此只能尽力为千金做好的打算……若为正室,应了也就罢了。至于参股,我看这正是借力打力的机会,王家家大业大商路广,借他们的钱和人脉发展何乐而不为?就让他来投,相投多少都可以,我看就给他五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给他一块大肉,那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也要架了武的上!如此,坏事岂不就成了好事?”
“怎么可以,这是从我祖爷时就传下来的家业,在我手里随了外姓,我怎么向祖宗交代?万万不可!”苗润一口回绝。苗瀚倒是听明白了,这不就是澳洲人的股份制么!?可是他无论怎么劝苗润,苗润就是不答应,嫁女儿保平安可以,出卖祖宗家产绝对不行。
祁掌柜在心中大骂迂腐,心说祖宗家业算个屁啊,真正有意义的是什么?这狗屁水利作坊?澳洲首长的蒸汽工厂一天顶你一个月的活!有用的是钱,是人,是那些商路和人脉!这个苗二公子工商出身,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一时按捺不住,想言语几句,看了看苗瀚的表情,把难听的话咽了下去。这里毕竟是山东,不是临高,澳洲人的那套办法只怕是行不通。祁掌柜不禁心里鄙夷起来,明明火烧眉毛了却还这不行那不行,自己又没主意。
“既然如此……我看还有个办法……”苗瀚手中敲着折扇,眉头渐紧,看了看苗润,“兄长,事已至此,只怕小英的婚事无法不应了……但我们也可以逼迫王家不要欺人太甚!”
“如何而为!?”苗润泪眼一亮。
“炭!”苗瀚扇子一敲,苗润一脸疑惑没有听懂,苗瀚却看向了祁掌柜,笑道,“虽然没有说破,但我想德隆贸易行一定是临高澳洲人的产业吧?”
祁掌柜微笑着,不置可否。
“祁掌柜一下子三十五车各类炭,而且预付全额,想必澳洲人在山东已经如当年临高百仞之事,而且他们需要大量的碳储备过冬。既然如此,如果价格合适,祁掌柜便可以从淄川购走大量煤炭,甚至全部吃下。现在尚未中秋,还不是采炭时节,如果我们买空焦家,如此待到冬日大雪封路,整个新城可用的炭便屈指可数。无论是铁匠铺还是日常开伙取暖,可以选择的便不再多了。”
“如此一来,王家便被掐了脖子,这个冬天可过不好年了。”祁掌柜恍然大悟,很是佩服地一抱拳。
“澳宋圣祖毛润公有云: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苗瀚看着祁掌柜,“当然,祁掌柜愿意帮忙的话,我愿意放弃焦家煤炭全部的中间利润,祁掌柜可以直接和焦老爷谈。”
“不必,还是走临高炭行,至于购炭之事,只怕他焦老爷不够!”祁掌柜笑道。此事德隆无法出面,毕竟还要和王家做粮食生意。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淄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