疟疾战争的胜利(六)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588 字 | 编辑本页

“八床体温异常!”护士趴到门框上喊了一嗓子,刚刚送走一个痊愈出院病人的张枭,屁股还没碰到椅子就又蹦了起来,大步直接闯进张随便的病房。

张随便一看这模样就是在发烧,似乎体温还不低。

“多少度?”张枭摸了摸张随便的额头,皱着眉头。

“39 度 2!”护士看了看体温计,报了出来。

张枭有些纳闷,按理说现在不是发热期,而且已经进行了青蒿素和伯氨喹混合双打,不应该发热啊……一时之间不免有些心虚,毕竟严格来说,他只是一个搞药的出身,只能算半个大夫。

“……啊……张枭啊……”张随便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一个白色影子,声音在嗓子眼里哼哼着,“我是不是救不活了……帮我告诉杜雯……”,张随便嗨哟嗨哟地,听着就像要杀青了一般。

“想多了亲,一会直接送你去肥硝厂,你就为元老院再贡献最后一份余热吧……”张枭试完了额头温度,又检查了一下用药记录,有些心虚,但他还是大胆地做出了一个假设。

“……告诉杜雯……告诉她我会……”张随便继续着临终遗言。

“老实的躺着!”张枭喝道。

张琪也闻讯而来,见张枭已经在检查了,直接问道:“什么情况?”

“嗯……我也不敢肯定……不过大概率是……‘药杀热’……”张枭思索再三,选择相信自己的猜测,或者说——蒙。

“会不会是青蒿素没起作用,或者说抗药性?”张琪问。

“不会,哪有这么快的……这才几天我们就培养出抗青蒿素的疟原虫,那我们可以滚回去拿个诺贝尔医学奖了……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我听过有种说法是药物没有控制住疟原虫的繁殖导致再次复燃,不过我对这种说法不太相信……青蒿素在疟原虫对传统抗疟药物渐渐产生抗药性后才开发出的新药,放在本时空那就是用原子弹去打蚊子,不可能杀不死疟原虫……”张枭摇了摇头,又在张随便肚子上按了按,问了几句疼不疼,张随便虽然嗨哟嗨哟地不停,倒是也没说疼,张枭就更坚定自己的判断了,“算老张赶上了……青篙素杀虫速度快,一次用药之后马上就有大量疟原虫被杀死。”

“那他不应该好起来么?”张琪疑惑。

“问题就出在这个青蒿素实在是太好用了,威力太大……短时间内大量死亡的疟原虫、它们分解后的细胞器、代谢产物、疟色素等等异性蛋白大量充斥着血液内就会引发‘药杀热’,临床表现很像是一次疟疾发作……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病人都会有药杀热,老张这是中了头彩了。”张枭解释着,但是心里还是在打鼓。到底是不是?搁在旧时空起码要抽个血样吧?可是现在哪有这条件……思来想去,只能横下一条心,赌一把了。

“懂了……”张琪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马上物理降温,不要间断……没什么好办法,毕竟咱们不是在旧……在澳洲……只能硬扛了。药杀热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人体自己的免疫系统会处理掉那些垃圾。”张枭见张琪担忧的眼神,笑起来,“死人不至于,多受受罪吧,谁让赶上了……不然有别的办法么?”

“我听徐工说,当年德军非洲军团,用井水冰镇生理盐水后输液,以此给士兵降温,美军在阿富汗和伊拉克也用了同样的方法……我们要不要试试?”张琪想起徐工说的许多故事,理论上冰水降温确实是一种简单粗暴但却立竿见影的方法,但是……

“不行!”张枭斩钉截铁,“德军和美军的药品我们是比不过的,我怕他输完液继续发烧,这次换成内毒素超标发烧,那事可就大了……”

“……我要……活着回去见杜雯……”张随便迷迷糊糊的,也许是听到了身边的对话,喃喃道。

“这是真爱啊……行了,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不间断物理降温!”张枭用命令般的语气向旁边的护士使了个眼色。

张随便额头上的凉毛巾一块接一块的换着,替换下来的毛巾直接扔进刚打上来的井水里。高烧始终不退,张枭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不知道是天热还是心慌,竟也是大汗淋漓。

“上布洛芬!”张枭又试了试张随便的体温,果断写下用法用量交给护士。

可是高烧还是不退,张枭几次怀疑自己的判断,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要是有个元老死在自己手上,他是不相信现在的元老们能像当年放任害死毕生的蒙古大夫逍遥法外一样放过自己的。可是,翻遍了脑子中储备的所有知识,能有的解决办法很多但前提是在 21 世纪哪怕只是个乡镇卫生院……浓烈的无力感压的他几乎喘不动气。

药杀热持续了整整一晚,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终于退烧了……伴随着体温回落,张随便大汗淋漓,张枭立刻吩咐护士配了一点口服淡盐水给他服下。

“我快成了注水肉了……”张随便喝了一口淡盐水,唇色还是发白,但是情绪好多了。

“一次少喝,少饮多次!”张枭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了,浓浓的疲惫和困意袭来,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

“张总救命之恩,容我日后再报!”张随便喝完淡盐水,又软绵绵地缩在床上,竟还有力气抱了个拳。

“好说好说……”张枭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抱拳一笑。

张琪过去给张随便塞上体温计,摸了摸额头,笑道:“烧退了,太好了,张枭,你真是……”

一阵鼻音响起,大家纷纷侧目过去。只见张枭抱着胳膊,头枕着自己肩膀,倚在椅子上不动了,也不嫌靠背磕着肋条骨……

“我都有些感动了……”张随便的眼眶竟然红了。

张琪轻轻过去,拍了拍张枭肩膀:“张工?张工?张枭!”

“乙酰氨基酚!”张枭一下子醒过来,脱口而出,护士们都一笑。

“医圣!医圣啊……”张随便躺在床上,感慨着。

“呃……没事就好……我去睡一会……困死我了……”张枭竟然脸红了,尴尬地笑了笑,逃也似的蹿了出去。

终于,第三轮“洪峰”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如果不是统计学上显示出了一个跨度十五天的缓缓的抛物线,就亲身感受来讲都不觉得还有第三轮爆发,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此前患者回家后没有按时吃药复查导致的复燃……总之,随着今天最后一个患者出院,整个崖州中心医院再无疟疾患者,而这已经超过一个星期没有新增病例了。望着空荡荡的病房,只有几个日常跌打损伤、感冒发烧的病人还在治疗,绝大多数床位已经都空了出来。

“各下乡工作队今天有没有新的报告?”张枭埋首在厚厚的五大摞病例中,一个人一个人地检查,确保每一个人的治疗都是合规的、完整的。

“今天的报告还没到,截止到昨天没有再新发疟疾病例。”护士报告。

“过去了……”张枭从未感到如此的轻松,基本可以确定,此轮崖州的疟疾爆发流行,已经进入了尾声,不!已经彻底结束了……不容易啊,近两个月,真算得上是军民齐心了。想到这里,他打开抽屉拿出报话机,想了想,露出了笑容按下了呼叫键,“陈洛陈洛!陈大首长!”

“什么指示?”

“我很严肃的通知你,今天,1631 年……”张枭瞥了一眼日历,“1631 年 7 月 25 日,崖州疟疾爆发流行疫情,正式结束了……”

无线电里一片寂静,好像这句话没说一样,张枭不禁纳闷: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按剧本来啊……正吐槽着呢,传来徐工和聂义峰的声音:“乌拉——乌拉——乌拉——”

“可以确定吗!?”陈洛也是激动了。

“已经超过一个星期没有新增病例,今天最后一个入院治疗的人也出院了,应该可以确定。你要不放心,再组织一批下乡工作队深入偏远乡村了解情况。至少在崖城、琼海、南山这三个公社,疫情可以宣布结束了。”

“乌拉——乌拉——乌拉——”聂义峰和徐工在无线电里一个劲地吼着。

“板载!板载!板载!”许延亮和张随便也加入了起哄。

“格老子的都给我闭嘴!”陈洛一声吼,把无线电喊得鸦雀无声。张枭笑着放下报话机,手有些哆嗦地在日历上写着,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一行简单的字竟然半天写不上,废了好大劲才写好了——本日,疟疾疫情结束。

“聂义峰徐工!马上派人到善后局,组织下乡工作队全面了解偏远地区情况!张枭张琪,组织医疗队,到崖城、琼海、南山公社给老子一个村一个村地查!”听得出,陈洛一定是泪流满面了。

“乌拉——乌拉——乌拉——板载——板载——板载——”无线电里又是一片起哄声。

“好,我马上安排。”张枭笑着回复,看了眼旁边的护士,点点头。护士心领神会,跑到走量里喊着,“护理一组,集合!”

近两个月,不容易啊……张枭看着面前厚厚的五大摞病历资料。整个崖州,共累计疟疾病例报告 5100 例,其中恶性疟疾 3060 例,间日疟和其他类型疟疾 2040 例。入院治疗 850 例,恶性疟 533 例,其他类型疟疾 317 例,死亡 50 例——全崖州共死亡恶性疟病例 312 例,其中 110 例为儿童和青少年,间日疟无一人死亡。这个成绩如果是在旧时空,恐怕从省卫生厅到县防疫站一路全撸了,有人还要上法庭。可是在这个时空,原始的防疫手段、简陋的治疗措施、奇缺的医生护士连蒙古大夫和土郎中都缺,在这种情况下,如同开了金手指一般把死亡率压到了不足 7%,就这一点堪称奇迹了。要知道。海南的疟疾以恶性疟疾为主,其并发症元老院那纸糊一样的医疗手段根本无能为力……

“张随便!张随便!”张枭想了想,又拿起报话机。

“大哥!您说话!”自从张随便被张枭救了命,此人便认了张枭做大哥,虽然实际上是张随便要年长几岁。

“你那满城的疟原虫广告可以撤了,画的够恶心的!”张枭笑道。到底是不是真结束还有待一次全面的下乡调查,但是风声可以先放出来。

“先别撤!”陈洛的声音传来,“好不容易理顺了秩序,这个时空松劲……你们都没减过肥吧?”

“懂了,你怕反弹,那留着吧……”张枭并不对地方行政元老过多干涉。两个月来自己俨然崖州实际一把手的存在,大家围绕着防治疟疾合作的很愉快。不过疫情结束,自己还是要尊重一下地方元老的权力。

说起来,这两个月,借着疟疾疫情的春风,陈洛可是真没闲着。强硬的打乱原有的社会和经济结构,强行重搭积木,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琼北州县花了半年才完成的改造任务,特别是集村并屯——全崖州从二百多个村子几乎是一夜之间合并成五十多个村子,并且建立了深入到户的村委会制度,全州人口全部归属到了五个公社下面……这其中当然有刺刀的功劳,但如此高歌猛进,张枭也不得不佩服陈洛的手段,期待起下一步的发展起来,不过那和自己的关系就不大了。

张枭收好报话机,继续整理着病例。这个时空的疟疾到底怎么办,所有人都是理论上的巨人但到底怎么办谁也不知道。这次崖州的疟疾暴发流行,就像一块试验田,验证了不同的方法不同的效果。首先,青蒿素证明了自己如旧时空一样,对疟原虫具有如原子弹打蚊子一般的杀伤力。而医药领域很多人对青蒿素持怀疑态度,不懂装懂的亦有之,现在可以有充足的第一手材料支撑自己扩大青蒿素产能——早在澄迈大战期间,张枭就发现澄迈有大量野生黄花蒿,在他的要求下,何鸣当时调了两千多俘虏和半个陆军营把整个澄迈的四野拔成了秃驴。回临高以后,有必要扩大黄花蒿的种植。第二,灭源防疟确有成效。此前由于崖州行政方面政令不达,灭源防疟措施落实不到位,前两轮爆发势头凶猛死人甚多。而随着集村并屯的强化,灭源灭蚊全面落实后,第三轮爆发就要平缓的多。第三,高频率的工作队下乡,一来可以震慑广大乡村对元老院阳奉阴违的势力,二来可以监督灭源灭蚊的落实。第四……全民服药刻不容缓!各种论文、资料上,关于海南疟疾的研究十分详实,但那毕竟只是冷冰冰的数字啊……这次崖州的疟疾疫情,本质上是用青蒿素硬压下去的。可是,在“死保的两千人”之外,除了孩子,其他人都只能听天由命。而这一点,就又回到了第一点,必须扩大青蒿素产能……

“各前委!各前委!善后局集合,咱们开个会!”报话机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