疟疾战争的胜利(五)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091 字 | 编辑本页

廖岚看着面前这台张牙舞爪的机器,有些怯怯地踩住了踏板,一手操纵一排纱锭,一手控制着棉絮交织。踏板踩动越来越快,八个锭子在她的踩踏之下飞速旋转,丝丝棉絮飞快地穿过机器那些叫不上名字的从横交错的零件,如抽丝剥茧,如有生命一般,自己就汇聚成了粗细均匀的棉线。廖岚知道,这次自己没有丢人,脚踏式纺纱机启动一次成功,心里少了些许不安,也更有信心了。在其他女工羡慕的目光中,廖岚的动作越来越自然,越来越熟练,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追平了旁边八个采用传统单人单锭纺车的女工——这是崖州国营纺织厂组织的纺纱车间技能竞赛,由脚踏式纺纱机采用 1V8 模式,与八个小组展开竞争。双方都是采用三十分钟轮换制,同样的任务量,结果更是毫无悬念——脚踏式纺纱机完胜八台单人单锭纺车,而且还是在由于操作不当断了一次线耽搁了十五分钟的情况下。

古代中国早在东晋就已经出现了多锭脚踏式纺车的记载,唐代出现了二十锭以上的大型纺车,宋代更是出现了以水力、畜力为动力源的三十锭以上大型纺车。然而,古代中国的纺车大都以麻纺为主,在棉纺逐渐取代麻纺后并未进行相应技术改革。而且受制于家庭式、分散式的自给自足自然经济和特殊的社会结构制约,劳动人民的智慧始终无法变成切切实实的生产力,在棉纺时代手工业甚至大幅倒退回了单锭纺车的水平……“效率提高-用人减少-大量失业-社会动荡,技术改革都是奇巧淫技。效率低下-用人增多-减少闲丁-社会稳定,千年不变才是治世方略。”,这一颇有道理却令人啼笑皆非的逻辑极大地阻碍了中国古代手工业技术的发展,使之长期处于看似繁华实则技术落后效率低下的窘境,最终导致中国不但没能搭上资本主义萌芽的末班车,反而在明代被欧洲迅速甩开。而历史上那些充满了智慧的手工业机械,也只能披着奇巧淫技、华而不实的“美名”沉睡在历史书上,供后人以一种“我家祖上也阔过”的心态,强调着“领先欧洲多少多少世纪”,忘记了笑话一般的“明末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在教科书中删掉了。

“非常好,非常好,说明我们的设备很有效啊!”陈洛啪啪地拍着工业老张的后背,脸上笑开了花。

“92 步兵炮就给你乐成这样?你可真有出息。”工业老张被虎背熊腰的陈洛差点拍吐了血,直咳嗽,“将来我们还要造 75 小姐,造 105,造 122,造信仰 152,造专制 155!”

“别别别,这 92 步兵炮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开了八倍速,还是两条线!我我我……哈哈哈……”陈洛已经开心的语无伦次。

“不过我没敢太放肆,历史上这玩意有过十锭以上的,就算宁远河边的新工厂也只有十五锭。史书上那些三十多锭的怪物我总觉得有夸大的成分,而且那些都是麻纺,也没有什么详细技术资料存世。所以,我主要还是以欧洲设备为原型,打个八折,小步快跑。”工业老张颇为谦虚,实则语气十分嘚瑟。

“小步快跑好,小步快跑好!”陈洛美滋滋的看着工人们,还是有些不如意,“就是对这些女工,体力消耗太大了。”

无论是廖岚还是其他女工,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对体能的大量消耗也正是历史上脚踏式纺纱机向水力、畜力发展的一大推动力。

“你们感觉怎么样?累不累?”陈洛问道。

“不累!”这种问题的答案在任何一个时空都是不变的。

“我看,就把廖岚她们几个调水力工场那边得了,技术最好的,去水力工场。然后副手填补,依次晋升。”工业老张很是欣赏地看了看廖岚和另外几个女工,能如此之快地掌握脚踏式纺纱机,这样的人才不扔到水力机那边为以后蒸汽化大生产做准备可就没道理了。

“这方面我不懂,听你的。”陈洛口是心非。

工业老张听出陈洛有些怀疑,解释道:“放心好了,不是拔苗助长,我和老聂讨论过。”

“和他讨论?”

“老聂不是说他旧时空也是混工厂的嘛!他说他六个月的试用期是下了车间,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操作副手了。”

“卧槽?”陈洛扬扬眉毛。

“老聂说他们工厂当时也是刚刚建厂,他去的时候顶棚才刚封。全厂 1200 多工人,熟练工算上挖来的工程师一共也就 50 人,但是他们只用了两年就全负荷运转了。”

“卧槽?怎么做到的?”陈洛问。

“很简单……用大量的实机操作培养熟练度,一般工人升操作副手,操作副手升操作主手,操作主手到新机器上开新线。成熟一个,提拔一个,不停地 Ctrl+V,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刷出一批至少能熟练操作机器的工人。然后,再开始理论培训,培养专精于某个环节或者某个岗位的专业技术工人。”工业老张几乎把聂义峰吹的牛原文复述。

“嗯……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那就来吧!”陈洛点点头。

“不过老聂他们毕竟是现代化工厂,工人最次也是个初中文化,他们能两年刷出 1200 人,但我们不行。就我们这半吊子水平,两年能刷出二百人,我觉得就算是开金手指了……”工业老张掐指一算,前景黯淡。

“行,二百人也不容易了,崖州拢共才多少人……而且我们不只有二百人的手工工场,我们还有大量的民间资本和家庭式作坊。大家都喜欢把元老院的工厂和土生土长的手工作坊对立起来,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这恰恰是优势互补,要鼓励人家、欢迎人家和咱们同台竞争。这样才能真正的把死气沉沉的自给自足自然经济的打破,不然只靠咱们髡贼……没戏。”陈洛对未来的崖州纺织厂充满信心,他不求搞个大新闻,能有新闻这事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了,改变了历史,值得大书特书。

“嗯,说的也是!”工业老张深表赞同。

“哎,我说,你干脆别回去了,留下来当厂长吧。原来的那个女工当顾问,说实在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崖州现在大干快上了这么多的手工业机械……需要一个懂设备的指导。不然哪天设备一崩,我找谁去?”陈洛所说的倒是个事实,整个崖州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摆弄得了这巨大的机器生产线,更不用提水力设备了。

“好,我个人没意见,先给我配好生活秘书!”工业老张毫不掩饰。

“你个粗鄙!”陈洛笑道。

于是,廖岚和几个小伙伴便收拾包袱打点行装,离开了崖州国营纺织厂,准确的说是离开了一期工程,这里毕竟是位于崖州南城的中心位置,虽然临近大街市面也算热闹,但是毕竟被原来的王家大院给限制住了,无论是添置机器还是备品备料都不甚方便,而且闹市区里也有扰民之嫌。按照陈洛的打算这里以后另作他用,崖州纺织厂全部迁到南门外的水力厂区。这里其实是一座 17 世纪的工业园区,利用文澜河的水能资源,纺织厂、木器厂、碾米厂在此一字排开。计划待到冬天枯水期,宁远河还要组建与水力工场配套的拦河坝,抬升上游水位不但可以令水轮机获得更充足的能量,还可以借势在上游修建水渠等水力设施。带到来年开春,雨季到来水位上涨,刚好也是稻米急需灌溉的时候,简直不要更完美。

如此一来,崖州城外就会形成以西门市为中心的商业区和以南门外水力工场为中心的工业区,陈洛在崖州复制一个小临高的计划也就实现了。

水力工场还在建设,这里的条件远比不上州城里的王粪霸家的大院大房。还没有完全建成的车间只是竹排和木板搭起来的简陋的棚子,驱蚊药材点燃了把这里熏得是云仙雾绕。这里本质上还是一片荒地,防蚊防疟压力很大。很多工人正拿着长长的扫帚,清扫着大大小小的角角落落,把蚊子往烟雾里赶。这基本就是人和蚊子同归于尽的节奏,蚊子是死了一地,人也给熏得是两眼通红外加一把鼻涕一把泪。草草搭建起来的木质宿舍相比好一点,也只是好一点——窗户上糊着纱窗,纺织厂一批早期的棉纱不符合质量标准但也不能浪费,做纱窗纱帘蚊帐是再合适不过了。

“廖岚!”祁德隆正带着劳工们夯实着路面,看到廖岚马上露出笑容。自从廖岚生病住院,祁德隆只寻得一次机会去探望她,也没说多少话,两人装模作样聊了十分钟工作就算是结束尴尬的会面了,然后祁德隆一会带人进黎区向已经歃血为盟的西哈黎送了一批互市的货物和抗疟药品,青蒿栓自然是没有的,都是些土法中药材,即便如此那瑞峒主也是感激涕零。黎区回来又被陈洛派到了下乡工作队,一忙又是半个月,回来了又带人建设水力厂区……没想到竟得以复见佳人!

“祁组长……”廖岚有些怯怯地不过还不失礼貌的问好。毕竟十六岁的大姑娘,不是傻子,祁德隆这点小心思还能不知道?

“你们要来这里做工吗?”祁德隆停下手里的活,交给旁边的劳工,兴高采烈地就迎上来,跟发了奖金似的。

“祁组长……”廖岚本能的一后退又止住了,点点头说道,“首长让我们来这里学习水力纺纱,说是要比现在的脚踏机还要快一倍呢!”

“这不,首长对你们的安全非常重视,整个工业园要求是‘蝗虫过境,寸草不留’,你哥哥那边正带人翻地呢!把烧过的野草根都翻出来,再来一把火或者送到肥硝厂堆肥,明年会是极好的肥料!”祁德隆这是典型的见了佳人热血上头,语言功能急剧崩塌,东一沓西一沓地说着。

虽然还是工地,但是从夯平的路面还是能看出厂区的规模,河边是动力车间和原料仓库,然后预备、纺纱、织造、成品库依次排开。到处都有大水缸,上面覆盖着木板,想来是消防之用。而集体宿舍和办公区则挡在厂房背后,上工倒也方便。

“谢谢祁组长。”廖岚微微一颔首。

“病好些了吗?”祁德隆问。

“已经没事了,首长们的药简直就是神药!”说起自己治病,廖岚两眼放光,除了治疗方式有些……难为情。

“那就好,那就好……好了你们快去吧,房子里都打扫干净了。”

集体宿舍里,廖岚打开窗户检查了一下纱窗,然后爬上了一个上铺,打开铺盖挂蚊帐。墙壁上有一只漏网的大花蚊子,被人类追杀至此正在休息,廖岚眼疾手快啪地一下就把它拍扁在了木墙上。集体宿舍的建造质量不敢恭维,木材厂对“公差”这个东西显然理解还不到位,屋顶和墙壁之间有不小的缝隙,倒是没有蚊子,廖岚抽了些碎布条把它们全部塞死了。

“大家把蚊帐都挂好,按要求顺好。”廖岚看着其他人,大家都是轻车熟路地各自收拾,不过廖岚还是补了一句,谁让她是主手兼队长呢。不再是车间主任而是当了“主操作手”,廖岚还是微微失落,但是首长说了,未来的纺织厂将是水力工场和蒸汽化的大工厂,只有学好了技术,将来才能在崖州的纺织业里站住脚。廖岚不知道“蒸汽机”是什么东西,听曾在三亚务工的人说,烧一锅水便可有千斤之力。廖岚充满期望的,等待着未来那无法想象的大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