疟疾战争的胜利(四)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539 字 | 编辑本页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水轮机!水轮机!下面人注意安全!下!下!下!”

“上面上面上面!你两个鼻孔朝哪看呐!?”

“传动!传动!收起来!”

“来来来,三下松!一!二!三!”

宁远河,海南岛的第四大河,发源于崖州宝亭也就是 21 世纪的保亭县,辗转蜿蜒后绕过崖州城的南门,穿过一片新建设的行政村、国营农场,穿过崖州军港和商港注入南海。河口两边,已经修建了许多简单的码头、吊车、仓库等港口设施。木质的棱堡上,两门野战重炮兵的 12 磅大炮威风凛凛的盯着大海,在它的火力打击网之下,是悬挂着崖州-三亚水警区令旗的点点渔帆。由于疟疾疫情的出现,崖州已经封港,民船许进不许出,整个商港已经泊了一片大小商船,元老院的军舰和补给船就成了崖州对外物资互通的唯一窗口。今天早上又一艘试航的 901 炮舰环岛航行,顺路带来了一批给崖州前委的新的增援——由芳草地国民学校 1631 届初小毕业生、警务培训班 1631 届毕业生和天地会农技员、契卡统计员等等专业部门人员组成的十五人工作队,用以充实崖州工作队,替换一些生病人员。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一批设备,包括临高制作的一套水力动力系统。崖州国营木材厂只能做一些几何形状规则的零件,而且缺乏铁质部件供应,因此相对复杂的水轮动力系统只好仰仗临高了。

所谓水轮动力,顾名思义是将水流冲击水轮的能量转化成机械能,进而作为动力源驱动机械设备运转。利用水力提高生产效率在中国古已有之,但由于古代中国点歪了世界观和特殊的社会结构,水力往往只是简单的直接利用,并没能进化出复杂的机械系统,因而始终处于效率低下难以推广的窘境中。不过……元老院这套水轮机系统事实上效率也不高,由于加工精度和质量马马虎虎,特别是传动装置缺乏必要的润滑,整个过程能量损耗非常大,即便如此,这套系统依然可以令纺织厂的效率再翻一番。

崖州青年突击队、三支民兵连和征发的二百多劳工集中在宁远河岸边,这些劳工大都是已经完全康复的疟疾患者或者他们的家人。崖州中心医院的针对此次疫情的政策就是“免费救人但不免费治疗”,绝对的免费只会培养白眼狼,而合理的利益交换才会留下悬壶济世的美名。相比较那几张其貌不扬的流通券,劳动力要更实际一些。

廖大磊带着他的队员们,颇有些英雄气概地站在水中,卖力的在首长和临高来的技术员指挥下挥汗如雨。巨大的水轮迎着河水的冲击力,人力勉强才可抗之。水车廖大磊不是没有见过,崖州南门外便有过去大户们修的汲水的水车,但是那七倒八歪的丑陋模样,比之面前这个精致的难以置信的木制水轮,根本不可同台而语。廖大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汗水也有河水,看着阳光下带着水光的大水轮傻笑起来。他知道,这是首长给他妹妹做的,当然并不是,但是廖大磊知道廖岚会是最大受益者。给澳洲人干活并不轻松,有票子拿,有腌菜咸鱼饭吃,有干净的集体宿舍和茅房,但也有严苛的工时制度,吹毛求疵的卫生管理,而且一旦上工便是一时一刻也不得歇。廖岚作为崖州纺织厂最早的工人,最年轻的工长,最受器重也最为辛苦。首长们说,这个什么水轮系统安装之后,纺织厂的纺纱效率能翻一番,比现在那两套什么“脚踏式纺纱机”加在一起都厉害。廖大磊对“效率”一词的理解简单粗暴——同样的活,更快的速度,这就意味着妹妹能有时间歇歇了!望着沿河展开的工地,首长们说计划安装八套水轮,除了纺织厂,木材厂也要在这里扩大产能。

“廖大磊,带着你的人,快上来!”岸上的技术员喊道。

“走了!上岸!”廖大磊一挥手,本能的去抓水轮。

“不要碰它!”技术员一声吼,廖大磊抖三抖。

“我不碰我不碰……”廖大磊悻悻地缩回手,被猛的这么一训斥一时有点懵,左右看了看,便带着小伙伴踩着满脚泥泞爬上岸。

“别看这东西转得慢,你要是伸手了,能把你给卷进去,拉都拉不住!”技术员厉声道。

“原来是这样……”廖大磊庆幸自己作死的爪子被喝住了。

目前正是雨季,宁远河水量充足,水轮在强大水流的力推下转动着,水轮旁一个竹棚子里,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廖大磊从没听过这种声音,不知如何形容。竹棚子门口挂着一个牌子,廖大磊能认出是“动力车间”四个字,里面首长正连吆喝带骂地指挥着人们团团转。

“变速箱有问题,水轮脱离!”

廖大磊不知道那些临高来的技术员用了什么方法,水轮缓缓停住了。接着动力车间内外一片忙碌,廖大磊好奇地瞧着,并没看出什么一二三,不过还是明白这是有故障了,顿时有些灰心气馁的感觉。在他心里,他已经把澳洲人的成功当成自己的成功了。不过首长们显然对比早已习惯,整个动力车间忙乱嘈杂却并不慌张。

“青年突击队,你们换好衣服,去清除蚊源!”

“是!”

新的水力工厂就在水边,因此防蚊防疟就至关重要,更何况现在还是疟疾疫情期间。由于水力工场暂时就是一片竹棚子,再加上此处是一片无人荒地,因此杂草水坑比比皆是,现在日头高照还好,到了黄昏便是蚊群如黑云。

“好,一组二组三组,一把火把野草烧掉!四组去拿工具,多拿点,有的是活干呢!”廖大磊说着,自己先去库房取了火柴和引火物。水力工场周围的杂草都已清除,但是再到外围可就是一片一片各式低矮植被了。在告之工场注意防火之后,廖大磊带着队员们绕到了上风向,在草中洒了一些引火的干草,然后把一大把捆扎好的柴草摆在了最密的野草中。

“来,点火!”廖大磊拿出“澳洲火”,咔咔两下打着了,引燃了火苗,干柴草很快就燃烧起来。虽然是雨季,杂草还有些湿润,但是急剧上升的温度仍然点燃了茎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一阵阵呼呼的声音中伴随着清脆的噼里啪啦,很快便已是燎原之势。接着又有两处火点点燃,火苗很快就借着干柴枯草点燃了那些长势正旺的野草,一些低矮的灌木被火苗扑噬成了一团火球。藏匿其中的大量的蚊子根本来不及飞起,顷刻之间就在火焰和高温中萎缩,然后化成灰烬。

“这‘澳洲火’可真好用,比那火石好用多了。”大家纷纷称赞。火柴在崖州不是个新鲜物,那些曾到三亚讨生活的人都见识过,如今崖州西门市也有售卖,价格不贵,是最受欢迎的“澳洲货”之一,无论是那些大户人家还是给髡贼做工的人,在第一次见识到了竟能如此方便的取火之后,都是万分的惊愕和赞叹。

“队长,烧了之后明年还会再长啊……不是有句诗,叫……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嘛!”

廖大磊一时想不起扫盲班有没有学过这句诗,只是淡淡的称是,说道:“明年长了我们就再烧呗。首长们说了,灭源灭蚊,除杂草、除积水是首要的。”

灭源灭蚊在旧时空就是一项非常重要的防疟措施,尤其是在医疗条件还无法做到覆盖到每一个人的时候,通过卫生改造就是预防疟疾的重中之重。这事也不难,简单来说,灭源灭蚊就是有针对性的消灭蚊子生存环境,直接打掉传染源——三个字“填、疏、改”:填掉积水、疏通死水、改造卫生条件,破坏掉蚊子的生存和繁殖环境。比如雨后的积水,要迅速用土填平。死水潭要与外水沟通,水质流动变活水,同时可以饲养鸭子一类的家禽,它们可以帮助人类消灭大量蚊虫。野草烧掉,草木灰和家庭粪水、牲畜粪便可以用来堆肥,这样也可以破坏蚊子的生存。“填、疏、改”是贯穿全年始终的,而在蚊子不同的生长期,春夏秋冬各有侧重——冬季是灭蚊的最佳时间,“熏、烧、扫”,烟熏火燎加高频率的大扫除,便可以让越冬蚊生不如死。春季则主要是药物防治,杀灭蚊子幼虫孑孓。而夏秋季雨水多,是蚊群最猖狂的时候,此时就要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落实“填、疏、改”,下一次雨填一次水,绝不给蚊子喘息的机会——在旧时空,就是这种看似原始的方式,让很多地区的疟疾发病率下降超过 50%,那就意味着少死一半的人!

不过这一切需要充分地发动群众,形成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才能起到作用,一村一户单打独斗是没有用处的。不过元老院里不同口味的元老对“充分发动群众”有着不同的想法,更有的做着天王老爷梦的元老对这事带有深深的恐惧……撕到最后,几个门派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因此临高至今也只是在文澜河沿线随着新城市的建设顺手落实了灭源灭蚊,在更广大的地区则是一切照旧。而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崖州,随着在张枭提出的“死保的两千人”的范围内全面落实新的村委会架构,崖州前委可以政令下乡追查到户,终于让他逮到了机会落实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熊熊火焰追杀着四散逃离的蚊群,把一团团黑云化成灰烬散入大地,明年……不,今年冬天这里便会是一块肥地。等到火势过去,把草根都翻出来,然后再来一把火或者送去堆肥,种出来的稻米只怕都会多一些。

“哎,就是这么个折腾法,首长说只能减少五到六成……”

廖大磊对此不以为然:“五到六成这多么不容易!现在已经死了三十多人了,不用多,减少五成,那就只死十五个人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少死十五个人,能把这崖州城外修满佛塔了!”

“是啊,澳洲首长还真是做了件大善事……此前官府从来没有过!”大家纷纷应和。

“去他的官府!以前明国的官府,现在这种事只怕还等着和赵老爷的爪牙分成呢!”

带着“大明壮丁”路过的周廷凤和钟崇听到了,很是尴尬。平心而论,他们还真不曾堂而皇之的与卖高价药的奸商们分红,最多就是逢年过节收他们一点礼帖罢了。澳洲人在崖州折腾的动静越来越大,钟崇和周廷凤也算是放下了架子,安心当起了“大明善后局顾问”的差事,只是不知道这挂着羊头的大明善后局什么时候变成大宋州治的真狗肉。灭源灭蚊运动的开始给了他们新的差事,就是在城内征发劳力,特别是许多大户人家的仆人……崖州前委与每个人都签订了正式的短期雇工合同——时间、地点、工作、待遇、义务、补贴、保险,等等全部明文规定,而且一式三份,个人一份、善后局一份、西门市三局一份,唯独没有他们的“老爷”有份。钟崇和周廷凤混迹官场多年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了澳洲人的意欲何为。

“钟大人,这澳洲人以合同征发劳力,只怕是又要对乡绅们动手了。”周廷凤看着自带家伙还满脸期待的一众“壮丁”,心里感慨着这澳洲人收买人心的举措真是太狠了——名为看病不要钱,实际上人人看病都花钱,只不过这个钱并不是澳洲人发行的纸币也不是铜钱和银子,而是每个人的劳动。而每个人的劳动又不是无偿的,澳洲人还会管吃管住还有报酬,在“壮丁”们看来自己还省了饭钱又小赚一笔,这里外里就是翻了个番——而这就是澳洲人大赚的地方,原本乡绅们的雇工关系开始松动了。越来越多的人凭借着善后局的合同来给澳洲人干活,难保澳洲人不会从中安插一些对乡绅们的不利之处。周廷凤已经看明白了,澳洲人不与士子共天下,准确的说他们不与任何人共天下又与所有人共天下,那些长衫者在澳洲人严厉与面前的这些“下人”没有任何区别。

“澳洲人的行事,这些月来咱们也见多了,随他们去吧。这崖州大疫,澳洲人临危不乱,有手段、有魄力,我是自愧不如。”钟崇笑道,“这……疟疾……此前崖州亦曾有过,死人之众不亚于此次,但是你我二人可曾以疫待之?澳洲人纵然有故弄玄虚之嫌,但是救了数百人的性命,这是大善之事啊!”

“说的也是……那我们何时去看看那临高,那如陶潜笔下之世外桃源的地方?”周廷凤兴致勃勃。

“陈首长说疫情解除,即可启程。”钟崇背起手,看着浓浓火焰和滚滚烟尘,还有那河边新建立的厂房,笑道,“恐怕陶潜先生也不曾见过此番景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