疟疾战争的胜利(二)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546 字 | 编辑本页

伏波军在前,国民军在后,部队终于离开乐田村了返回崖州城,可真是不容易啊……战士们连续十几天没洗澡已经可以熏死一头牛了,一个个的即使不是蓬头垢面,那军容也是不怎么地。不过心里是绝对热烈的,一路上唱着歌“伏波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在他们的大高个指挥长的带领下,踩着雨后有些泥泞但是并没有积水的公路向前走着——这算是陈洛此前的政绩,他发动了八百多青壮年男女,用简陋的工具耗时三个多月,修整了崖州境内所有的主要道路,该填平的填平该垫高的垫高该挖沟的挖沟该夯实的夯实,“要想富,多生孩子多修路”的口号喊的满天响。

现在崖州党又多了条政绩,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大户。元老院里对乡绅的态度始终无法统一,崖州开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三下五除二杀了全州第一豪强,一举控制了崖州盐粮贸易,为随后而来的“两白两黑战争”平抑崖州狂飙的物价奠定了基础。而“两白两黑”大闹崖州、集村并屯和现代劳动合同制度的实施,分别在经济、社会组织和人身关系上进一步动摇了乡绅大户的统治权。而现在借着全州防治疟疾的由头,算是对乡绅们抡开第三版斧了。作为威权主义者,陈洛的策略很简单——要么跟着元老院进行转型,要么堆硝场和王老爷作伴或者鸿基煤矿和赵老爷作伴。

乐田村的改造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虽说理论上海南的宗族势力不大,但也仅仅只是“不大”而已,虽然赵殿才和搞事的宗亲被一个突袭一锅端,村民们在刺刀的威逼之下听了场公审,但随后的拆分还是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本着“能来硬的就不要讲道理”的原则,乐田村工作队进行了还算有耐心的劝说工作,当然伏波军的刺刀要比嘴皮子更管用,所有迁走的村民要和三个自然村一个行政村的村民进行对调,这五个村子全部都成为行政村。而新的行政村,将全面实行新的村委会制度。

龙美尔此前在琼海村的防疟和卫生改造工作遇到了一个颇有黑色幽默的现象——村民们选出了村委会,却不听村委会主任的。龙美尔认为崖州前委在村庄改造特别是行政村改造中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他分析在军队中有士兵委员会,其代行的职能很大程度上是基层官兵赋予的。换句话说,其本身就是基层官兵组织的。士兵委员会之下,是每一个排的小组和每一个班的组员而且定期轮换,人人有份参与连队的实际管理。同样,芳草地的班委,各个委员也是班里一员,班委会之下是学习小组,学习小组之下是每一对同桌。总之,伏波军和芳草地的“民主自治”是一套自下而上层层遴选的严密组织体系,而最终到塔尖的便是元老院。就像提线木偶,元老院的指挥下,挂在线上的各路大仙各显神通。对比之下,以琼海村为代表的行政村却存在一个弊端——村委会之下无根基。出于对乡绅大户的不信任,此前村民委员会选举被授意在外姓、贫户、小户中选举,可是选完之后并不组织其他村民,大家出于凑热闹选出的村委实际上是空中楼阁,而且其本身能力也不强缺乏经验,陷入了等靠要,自然就会出现村民选出了村委而不听村委指挥,因为对村民来说不过是选出来一个贴公告的,反正他们也不认字。

龙美尔的应对方式,便是以伏波军和芳草地为模板,一层一层搭建行政体系。首先是每家每户,以户主或成年男女为家庭代表,元老院提倡“男女平等”所以鼓励女人为家庭代表。每三到五户组成一个小组,由家庭代表组成小组会议。每个小组会议选出一个代表组成村委会,而所有小组代表竞争成为村委会主任。整个村组织上下均强制流动,不得连任、兼任。而如此重组以后的村委会在参与经济和政治活动中,便可起到对上传达基层意愿对下落实上级指示的作用,而且可以直接追查落实到每一户。如此一来,就如同士兵委员会在伏波军中的作用一样,村民委员会便可以承担一土一方的治理工作。同时龙美尔还指出,如此组织并不是完美无缺的,比如由于社会改造滞后,女人当代表恐怕也是家里男人说了算。而且每个小组极有可能被其中某几个强势户、大户把持,村里也可能迁了旧大户来了新大户。但是龙美尔认为,尽管有种种弊端,但是在元老院无力深入乡下的情况下,充分发动群众自治至少可以保证短时期内政令可以落实。而即使出现新的大户新的宗族,但由于村里的政治生活是以组别为单位,而分组是依据各自村里不同人家的生产方式不同,即使出现新的宗族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发展和稳定村庄。

于是,龙美尔的报告被提交到崖州前委后,陈洛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文化,不过一个充其量旧时空小学低年级水平的乙种文凭的 17 世纪的人,竟然会这样思考问题,哪怕他是一个伏波军军官。于是,龙美尔的报告马上就被修订为崖州前委的工作指导方针,先从琼海、崖城和南山公社推行,然后普及全崖州,乐田村便是其中之一。村里迅速按照龙美尔的设想,分组划片,层层选拔,最后正如龙美尔所指出的弊端一样,当选村主任的是一名老赵家的旁支,因为没什么利害关系留了下来。这位新鲜出炉的赵主任对能当上髡贼的官很是激动,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刻雷厉风行地带着村民展开灭源灭蚊防疟工作,前屋拔杂草后堂填水沟,忙的是一个不亦乐乎。而在全新的乐田村步入正轨后,部队正式撤离回崖州休整,同时还带走了一批出现疟疾症状的儿童。

发病的孩子共有八个人,都被国民军用担架抬着,已经给他们都用了张枭的青蒿爆菊栓,所以现在病情还算稳定。由于抬着八个小包袱,部队的行军速度并不快,区区三十公里的路程慢慢悠悠竟然一直走到黄昏才进入崖城公社的地盘。到了这里,也算是到了崖州城无线电的覆盖范围了。聂义峰打开肩头的报话机,这玩意沉甸甸的挂在肩拌上并不舒服,他想了想,一张嘴就有一种荣归故里的感觉:“乡亲们,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老聂回来啦,欢迎欢迎,晚上到中心医院张随便那里开会!”陈洛的声音传来。

“沃日,我刚回来就开会,让我洗个澡行不,不然我能把你们熏死。”聂义峰笑骂着。

“行,晚上七点半之前来就行。”

“哎,等会,张随便咋了?咋还住院了?”

“不听警告不吃抗疟药,躺了。”张枭的声音传来。

“该!”是许延亮的声音,然后无线电里的几位就朝着歪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聂义峰没有参加歪楼,他今天心情好的很。看了看自己的部队,嗯……区区三十公里只是疲惫,倒也没什么龇牙咧嘴,可是国民军就不行了,他们没怎么接受过系统的体能训练,照伏波军的差距还是不小。已经接近了崖州西门市的位置,公路在这里分成两条,一路穿过西门市直奔崖州城,一路向西直奔崖州军营和中心医院。

“黎明、龙美尔,带部队回去休整,好好洗个澡。国民军把孩子们送到医院,然后回去休整,明天和伏波军一起训练!”聂义峰命令道。

一路走到军营,脚底板都有些肿胀了。穿越之前,聂义峰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走这么多的路,竟然还有些吃苦耐劳的品质了,不知道旧时空的妈妈要是知道了会不会高兴……已经好久没有想家里人了,过去一想起来就要哭,现在只剩下苦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兼宿舍,床单被勤务兵整理的非常干净,聂义峰看了看,硬是没好意思坐上去……端了个脸盆,把换洗的衣服和洗澡的家伙事放在里面便直奔中心医院后院位于海边的集体浴室。现在还不是供应热水的时间,好在大夏天的已经把屋顶的水池晒得略有温度,马马虎虎。一顿猛搓堪比济公,拿元老特供的不知道拿什么搞出来的香皂打的全身滑溜溜,大水一冲……舒服!擦干水,穿上新军装,聂义峰把自己装满臭衣服的脸盆标号名字、单位和职务,放到了集体浴室外面一个专门的桌子上——懒了不想自己动手时,会有专人代劳,当然谁偷懒谁付钱。

神清气爽地来到病房,一路打听着找到张随便的单人号子,推门一看:“呵,这么全?”

“好了,咱们崖州八人前委齐了,现在开会。”陈洛清了清嗓子,看着聂义峰笑呵呵地坐下,问好似的点点头,站了起来,一口川普地讲着,“我先说一下上一阶段咱们的工作。”

“哦哦哦哦哦,开会咯!”聂义峰起哄着。

“闹屁啊你!”陈洛瞪了他一眼,聂义峰顿时吃了个瘪。什么情况?平时不也这么闹么,一时竟然还有些小委屈。

“没事,今天发生了点事情,你不知道……回头跟你说。”张枭笑了笑,拍了拍聂义峰,示意稍安勿躁。

陈洛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咧嘴笑笑表示道歉,接着说:“截止到目前,崖州发展生产力的工作进展如下:1、已经建成并投产的手工工场有:国营纺织厂、国营木材厂、国营肥硝厂。2、正在进行设备升级的有国营纺织厂。在老张的帮助下,纺织厂已经在原有简单的设备基础上,建立了完全由人力机械组成的贯通生产线两条。3、正在进行水力化改造的有纺织厂和木器厂,目前已经在宁远河选好了厂址,工期分两阶段进行。首先是现在,雨季,趁水量大的时候直接安装水轮设备,迅速建立厂房并投产。然后在随后的冬季也就是旱季,进行拦河坝建造工作,以确保明年水力工厂能获得更充足的能源……”

“打断一下……我们能拦河筑坝?”聂义峰举手。

“不是你想象中的三峡工程那样,没那么夸张。”工业老张一下子就明白聂义峰想的是什么,笑道,“其实就是一座石坝,并不是完全阻断河水,只是适当提高上游水位以保证水轮获得更大的冲击力而已,回头给你看张草图你就明白了。这事的好处是只要地势开阔,你随便造,造一排都没关系。”

“是的,这事说容易不容易,不过也不是太难,所以我们放在冬季枯水期做,更降低难度。下面就第四点,进一步的增加以水力为动力源的手工工场。计划中除了纺织厂和木器厂这两个重头,还有碾米厂。当然,重中之重是纺织厂,发动机行动迫在眉睫,对坯布的需求越来越大,崖州作为黄道婆的第二故乡自然是很被看重。针对这一块,我专门说一下,我们的策略是控制原料棉的生产和销售,这一点通过此前的强制国有化、强制赎买、集村并屯和‘两白两黑战争’,已经基本做到。垄断了原料棉,事实上我们就垄断了纺织业里最关键的一个环节——纺纱。下一步是让崖州纺织厂和水力纺织厂全负荷运转,用大量的布以尽可能低的价格冲击市场,逼迫家庭手工业者破产从而把他们也吸纳进手工工场中。而对有实力的家庭手工业者,鼓励他们与国营工场同台竞争并对他们进行扶持,方式是赊销原料棉和半成品,而后我们参加利润分成。但同时,我们要垄断印染,但是印染厂目前还没有列入计划,因为需要临高的支援,预计要等发动机计划结束以后。以上是工业部分,农业部分相对复杂随后我会有专项报告。”

聂义峰突然鼓起掌来,有些不合时宜,但他是真心地鼓掌,毕竟陈洛说破天只是一个警察,而现在是让他军政经济医药卫生教育一手抓,没抓瞎已经很不容易了。陈洛很是受用的点点头,接着说:“下一个是生产关系和社会的改造。我们已经在州城附近的三大公社实行了由海军第三远征队的龙美尔同志设想的新的村民委员会制度,老聂已经在乐田村做完了,看来效果不错?”

“那是相当不错!”老聂笑道。

“这个制度虽然是一个 17 世纪的人设计,不过很好的避开了我们现在下乡能力不足的问题,同时又避免了盲目土改‘用一种小农经济替代另一种小农经济’,长期效果目前还有待实践,我会在随后的农业报告里专门说明。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在整个崖州范围内落实现代劳动合同制度,并初步建立了社保制度。”

“啥玩意!?我出去干活的这半个多月你们都干了什么?”聂义峰下巴直接掉到了胸膛上。

“你又想多了,不是旧时空的社保。更形象的说,是我们给崖州的狗大户们埋了一颗雷。由于此前我们无力把行政触角深入下去,所以现代劳动合同制度尽管已经得到了全面的落实,但其中必然有虚与委蛇的,仍然会有一大部分雇主出于各种目的违反我们的《劳动法》规定,好吧这个法律当然没有,谁让马甲那群人天天说不能口含天宪可是特娘的你倒是给老子订出个啥子法来嘛……”陈洛说着说着,家乡话跑了出来,大家都一笑,“按照明朝的习惯,所谓‘雇工’或者‘雇工人’和我们概念里的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雇佣关系并不一样,它是政治上的不平等的和人身依附的。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鼓噪雇工状告雇主,通过一次做成铁案、大案的事件,一来进一步打击乡绅,逼他们转型。而来也是进行一次普法宣传,坐实了元老院依法治国、以法治国。在现代法律模式下,这些明朝雇主一个都跑不了,100%违法,我们有的是事情可以做。”

“太踏马的阴险了!”病床上,张随便哼哼唧唧地吐槽着。

“还有一件事,就是教育。此前以‘琼南武装工作队’的名义,先后输送临高适龄入学儿童二百多人,崖州占了四分之一。而新学年就要开始了,芳草地已经来了电报要我们暂缓输送学童,转而本地培养。首先,发动机行动挤占了大量的粮食、布匹,芳草地已经不得不进行了校服改革,同时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整编,限制学生人数。大家知道,芳草地只对一些大户人家的寄宿生和元老们的委培生收费,因此对企划院和五道口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我估计两三年内缓不过劲来。第二,我们通过此次疟疾疫情,基本掌握了全州范围内适龄儿童的分布情况、家庭信息,而且有很多人就在医院。因此,胡青白和张智翔建议,我们按照芳草地的应急快速教育模式,在崖州先开展扫盲教育。这一项工作,我们过去忙于和狗大户们斗智斗勇被忽略了,现在刚好赶上学年交替,所以我计划在新学年开始后,从芳草地调派一些老师或者毕业生过来,首先办起崖州国立小学进行扫盲教育。我们需要干部,起码也得是个办事员,而且我们的手工工场即将上马,未来还要建立蒸汽化的大型工厂,需要具备一定知识的人才,哪怕只是个小学生,至少他能看懂危险标志而文盲会向搅拌机里伸手。”

“那个……以我旧时空混迹工厂的经验,有些人他就是看懂了他也会伸手,不伸手他浑身难受,你拦都拦不住!”聂义峰半开玩笑道。

“现在,说最后一个问题——潜在的敌对势力。这两次事件,无论是乐田村工作队被攻击,还是中心医院医闹,我可以断定,都是受人指使,或受人利用的。”

“啥玩意?医闹?这泥马 1631 年就有医闹了?”聂义峰的眼睛瞬间变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