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的故事(二十三)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067 字 | 编辑本页
“哎哟,快看快看……这就是首长们说的……那个毒虫么?”
村公所外,挂上了一串彩色的画片,下面标着汉字和汉语拼音,当然这对大字不识一个的村民们来说有点对牛弹琴。但是画片他们还是看得懂的,只见一片血红中,一条条小虫子两头尖中间粗很是细长……像极了夏日里见过的蛆,只不过这些是蓝色的而已。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圆圈、里面蜷缩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就不禁恶心。村民们好奇、惊恐地瞪着眼睛,听着护士讲着什么叫“疟原虫”、什么叫“环状体”什么又是“配子体”。有一张画片上画着一只巨大的蚊子,正伏在人的皮肤上。旁边的画片则更加恶心,密密麻麻的蚊子黑压压的包裹住了一个人的手指,令人无法直视。
“同……同志……这这……疟原虫……就在我们的血里么?”村民们还不太适应新鲜的词汇,小心翼翼地问着。
“是的,这些便是此前发病村民们血液中发现的……”讲解的便是刚才受伤的小护士,这个刚刚结束护校学习的实习护士是张枭从临高带来的,算是战场实习了。她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护校教材中的许多插图,不过她还是对村民们撒了一个小谎。要让这些目不识丁的人相信自己,相信首长们的学问,就必须先镇住他们、吓住他们。
“瞎说,这么大个,怎么会在人血里……”人们当然也没那么容易相信。
“这是把图像放大以后的样子,实际上这种毒虫非常小,眼镜看不到,要用显微镜……就是这个东西……”小护士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一个白色的物件,村民们好奇地打量着不明所以。只见上面有两个亮晶晶的筒,下面还有一个托盘,整个架子都十分别扭地弯曲着,村民们打量着实在是参不透其中奥妙。
“显微镜可以看到很多我们的眼镜看不到的东西,这里便是几个抽血村民的血液样本,可以看到毒虫的真面目,有没有人想看看?”小护士看着好奇又踟蹰不敢上前的村民们,挂着微笑邀请着。这种旧时空初中生物课水平的显微镜当然没法拿来观察疟原虫,但是载玻片都是护校里用的样本,糊弄糊弄吓唬吓唬村民是足够胜任的。
终于,一个小伙子一步三回头地,好奇地挪上前来。小护士仔细教他如何使用显微镜,如何观察,如何调节目镜物镜,一众村民隔在老远抻着脖子瞧着,好像在看这个小伙子什么时候被显微镜吸进去一样。
“我的妈呀……”小伙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一屁股瘫坐在地,连滚带爬地逃回人群里,牙齿都打架了,“看看看看看……看到了……看到了……那种毒虫……真的在血里……”
村民们大惊,一阵骚动。又有几个不信邪地凑上前来,摆弄着显微镜看了一下后,也丝毫不比刚才的小伙子更有出息,被吓得哭爹喊娘地跑开了。这下子可就是大新闻了,尽管还有些不太相信但俗话说得好,“眼见为实”,毒虫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由不得他们不信。更何况这些血液在他们眼里,都是村公所里的人刚刚抽出来的,那就一定是真的了……
“被毒虫咬了……就要打摆子啊……”
“不是被毒虫咬,是被蚊子咬……”小护士解释道,“这种毒虫会随着蚊子的叮咬快速传播,所以想要灭毒虫,首先就要灭蚊子。”
“那怎么才能灭蚊子?首长救救我们……”
“这就是澳洲首长们高瞻远瞩的地方了!”廖大磊走了过来,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圈已经懵了的村民们,厉声说道,“从澳洲首长们来的第一天,发布的第一条政令就是全崖州大扫除。填水坑、烧杂草、除垃圾,以此来消灭传播毒虫的蚊子,因为这些地方都是蚊子容易生长的地方。可你们呢!?这几个月你们干了什么!?这都多长时间了,小村长的话你们谁听了?我行我素,不把政令放在眼里,你看看你们村!还有多少污水坑!?现在好了,蚊子起来了,疟疾流行了,生病了,死人了!你们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还不得是澳洲首长们派医疗队来救你们!?搁在以前明王朝,那些满嘴道德的大老爷们,会管你们这群刁民的死活吗!?澳洲首长早就替你们的安危福祉都想好了,你们呢!非但不从,还打护士!护士就是半个大夫,是救人命的,怎么能打!?你说说你们,是不是放着好日子不过,阳关大道不走,偏偏要挤独木桥!?嗯!?这要搁在前明,你们袭击医护人员,妨碍防疫,酿成大祸,你们有几个脑袋够官府砍得!?嗯!?”
一席话把村民们说的两股战战,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个个哭天呛地祈求澳洲首长饶命。
“好了……廖队长……他们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小护士拉了拉廖大磊的衣角,脸红红的。此前她只知道自己是个护士,就是伺候病人,医生动动嘴、护士跑断腿的跑腿的角色。廖大磊这一顿连蒙带吓夹杂客观事实的咆哮,她也突然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的重要。小姑娘被人这么一夸,竟然不好意思起来。
“好了,都起来吧!”廖大磊看火候差不多了,气呼呼地一摆手,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我现在问你们,疟疾大疫来了,已经开始死人了,你们想不想活命!?”
“想……”已经被吓住的村民纷纷应着。
“想活命好,老老实实按照澳洲首长的要求,体检用药,老老实实把村公所的要求落实到位!否则,就不劳蚊子和毒虫了,死的那么不利索,你直接告诉我,我一枪给你一个痛快的岂不更好?”廖大磊露出了笑容,村民们点头哈腰地称着是,一个个已是满身大汗。
“好了,都回家好生候着,这几天我们会给全村所有人用上预防疟疾的药。我先提前打个招呼,这种药是直接从屁股里塞进去,人家护士都是女人,你们别在那大惊小怪的!再有出现打护士的情况,发配三亚矿上作奴隶,劳作致死!听明白没有!?”廖大磊继续吼着,让村民们各自回家,等候着检查。
“廖队长,真没怎么用……我听一期的大师姐们说,当年他们下乡,村民们不相信她们,还有人试图把她们点天灯呢!”小护士听到廖大磊两次提到不能打护士,心里热乎乎的。
“还有这种事……唉……这么好的事,怎么都还不相信呢。搁在前明,打个摆子,哪有这么兴师动众,死就死了,草席子一卷就埋了。现在这又是送药入村,又是强制治疗的……澳洲首长真是心善,可惜这群刁民不懂事。”廖大磊直摇头。
“不是不懂事,他们也不是刁民……”龙美尔从村公所里整整抽了三管子血——排在后面没看到演示的病人要求他再抽一次,于是上尉同志就真的又抽了一次。第四次,护士说什么也不肯了,两个战士把不肯抽血的病人按在桌子上,强行抽血——他来到展示区,看着挂出来的一份份令人触目惊心的画片,笑着说,“廖大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龙连长……你还有心情讲故事……”廖大磊苦笑。
龙美尔一笑,张嘴讲道:“在军校学习的时候,我听过澳洲首长们讲课。大宋刚到澳洲的时候,并不如现在这样强大,也是国家贫弱、民不聊生,而且外有强敌侵略。1543 年,入侵澳宋的‘澳洲倭人’发动了秋季大扫荡,偏偏赶上了天花大流行,形势非常危机,生死存亡的时刻。澳宋军队浴血奋战的同时,仍然派了许多卫生防疫组深入乡村进行防疫工作。你知道就在敌人枪口下,澳宋军队救了多少人?”
“多少?”廖大磊来了好奇心,小护士也津津有味地听着。
“一万五千多人!一万五千多人活了命!”廖大磊和小护士都一惊。
“当时澳宋军队被封锁,吃的喝的都没了,天凉了战士们甚至都没有冬装,就是这种情况,澳洲军队仍然给几千人种了牛痘!纵观华夏数千年,大明也好,南北宋辽金元也好,哪怕就是盛唐也好,你们可曾听说过这样的军队?”
“独此一家!”廖大磊没读过书不识字可不代表完全没有知识,崖州是文化工商城市,耳濡目染也有所知。
“即便是反扫荡的过程中,搞不好澳宋军队自己就要全军覆没,可是照样把医护人员往疫区里派。澳宋圣祖毛润公有云:我们的军队,既是战斗队,也是宣传队,更是工作队。全心全意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是澳宋军队不变的宗旨。”龙美尔把自己说的都有些激动了,他当年参加新军的初衷,就是在检疫营放纪录片时,看到了那用身体封死决口的绿色的人堤而被深深震撼了。虽然来临高之前没有读过书也不识字,但在以前主子那里听过“骑着白鬃马上沙场”的故事,可是这个明国实难撑起他的英雄梦,而元老院为他实现了。
“我懂了,龙连长……”廖大磊点点头。
“其实道理很简单,老百姓受苦久了,他们习惯了痛苦,就会对你解救他们产生不信任,因为明国那些吃人肉的老爷们说了太多的道德仁义,让老百姓已经不再相信这人世间有真善美了,他们凭什么相信素不相识的你呢?所以,想要让老百姓信任你,只能是你去做实实在在的事情。全心全意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这句话说起来好听也容易,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龙美尔苦口婆心着。
“是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就是一看他们那样子,我就来气……这么好的事情……唉……”廖大磊直摇头。
“慢慢来,廖队长你记住,你,我,我们既是元老院的‘国家强力机关’,也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我们手中的权力是元老院和人民给我们的,没有元老院,没有你轰走的那些衣衫不整的老百姓,我们会是什么?我大概已经饿死在了逃难的路上……你呢?”
“我……我……”廖大磊语塞。
“你呢?护士同志?”龙美尔微笑着看着小护士,小姑娘的眼圈已经红了,显然昨天也是不堪回首的。
“所以,是元老院和人民,把这个吃人的世界改变的,我们作为‘先富起来的’一群人,有什么理由对那些刚刚摆脱明王朝封建统治迎来解放的人民群众恶语相加?廖队长,对那些虚伪的老爷们,和对这些吃饭还吃不饱的人民,毕竟不一样。”龙美尔觉得自己对这个“青年突击队队长”说教未免有些过多了,有点军队干政的嫌疑,便草草收了嘴。
“好吧,那我去求他们,行行好,来打针吃药啦!求你们啦!”显然,廖大磊还是有些不服的。对此龙美尔也只好笑笑,不再多说。
廖大磊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毕竟是伏波军和平解放崖州的隐蔽战线的功臣,领导“崖州青年突击队”为元老院鞍前马后,可为什么就是做什么都是错呢……尽管这位龙连长并没有说,可言外之意,就是他对老百姓的说教是错的。可是不那样,如何完成防疫任务?廖大磊看了看满脸微笑的龙美尔,又看了看一脸懵圈的小护士,他俩当然是不会给他答案的,便气闷闷地向村里走去。不管怎么说,先把今天的红黄绿纸贴完了再说,防疫工作是大事。至于到底怎么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既然现在不明白,那就留着以后慢慢学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