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的故事(七)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690 字 | 编辑本页
队伍在猎人的引路下,在山林里绕了两天。猎人支支吾吾的,就是不承认自己迷了路,把聂义峰气的是欲哭无泪。山商倒还淡定,便解释道:大山之中景色多变,几乎每年都不一样,又缺乏地标指路,每年进山的商货都有迷路的经历,也不是稀奇事。而且黎人过得是刀耕火种迁徙的生活,峒寨过上几年也许就迁徙到他处,去年能找到今年就未必了。听了解释之后,聂义峰也气不起来了,地图用不上,只能依靠猎人和山商的经验。反正有指北针,如果给养消耗过半又没找到目标,大不了调头一路往南就是了。
张琪一身淘宝牌 07 式迷彩服,踩着淘宝牌作战靴,这是她每次下乡巡诊的标配,可是应对这大山也是吃力了。伏波军的一体式绑腿套在 21 世纪的军装上,有些不伦不类和滑稽。绑腿这东西可以很有效地缓解长途行军导致的肌肉酸痛,但是张琪毕竟是个女孩子,又不像聂义峰他们已经在伏波军里练出了些体力和耐力,百仞总医院的下乡走的也是公路,即使山路也是人为修造的,哪是脚下这种“路”……两天下来,张琪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当眼前又出现一个长长的上坡的时候,张琪便提议休息,队伍停了下来。
“怎么样,累了?”聂义峰小心翼翼地踩着坡上滑溜溜的砂石,沿着队伍一点一点来到队尾,看到张琪已经坐到了一块石头上,还故作老练地垫着棉马甲。毕竟是朋友妻,得客气客气表示关心,便上去嘘寒问暖。
“简直和当年剿匪战役一样……”张琪擦了擦下巴上的汗水,用一根木棍当拐杖,咬牙想站起来,可是在说累坏了。
“剿匪战役的山相比之下,那就是个小土包了……这才是真正的山啊……”聂义峰人高马大消耗的体力自然更多,现在其实也是故作轻松实则快要龇牙咧嘴了。
“休息一下好么?”徐工恐怕是没见过他那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老婆大人可怜巴巴的模样。
“行吧,但是不能在这,这是个下风向还是个洼地,很危险。再坚持一下,猎人说前面有处歇脚的地方,到了那里好好休息一小时或者干脆宿营,都行。”聂义峰过来扶起张琪,“脚上没起泡吧?”
“那倒没有,就是累了……”张琪摇头。
聂义峰打量了一下四周看热闹的战士们,笑骂着:“我说你们几个,有点尊重妇女的‘意思’没?难怪你们一个个都没老婆,这时候不赶紧帮人家小姑娘拿东西?”,说着,向旁边背着药箱的小护士一努嘴。
“我来我来我来……”几个战士立刻呼啦啦围上去,争先恐后地替小护士背药箱背枪,把小姑娘闹了一个脸红脖子热。
“指挥长……那我呢……”卫生员虽也是伏波军战士,但体能素质到底比战斗员差一点。
“你个大老爷们,自己忍着!”
“是!”髡贼果然重女轻男。
经过这段小插曲,张琪笑出了声,摆摆手示意自己走后便拄着充当拐杖的木棍,咬着牙跟着队伍向坡上爬。两个战士一边一个,扶着小护士,脚下哗啦啦地踩着碎石,也在奋力爬着。健壮的小马倒不在乎这种路,打着响鼻扭了扭,似乎是为了让背上大大小小的藤筐和箱子舒服一些,重新迈开了蹄子,哒哒哒地走着。
“这种时候……真想念两句诗……”一个战士感慨着。
“啥?你还会念诗?念两句。”张琪一听,差点笑出声,在她的概念里,伏波军战士除了极个别的人,文化水平并不比文盲强多少。
“那我念两句澳圣祖毛润公的诗吧……”
“啥啥啥?”
战士轻了轻嗓子,一本正经,一字一句地念起来:“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柱其间!”
群山就像一个巨大的天窗,抬头仰望便,翠绿环绕间便是醉人的蔚蓝和飘仙似的云彩,偶有仙鸟飞过留下一丝长鸣。而在脚下,层峦山涧便是喝水泛起的白花,这是万泉河还是宁远河?应该是宁远河吧……绿树间,灰色的身影匆匆穿过,沿着这条斜坡路一路延伸向山顶。
“背的不错……我都不知道这首诗。”张琪笑着,和战士并排走着。
“毛主席的《十六字诗三首》,作于长征期间。”聂义峰不知什么时候,把掷弹筒背在了自己身上,“相比其他诗作,这首诗知名度低一些。”
“讲什么的?”张琪问。
“报告首长,是当年澳洲军长征的时候。战士们爬上了半山腰,面前是山峰和蓝天,脚下是山涧跳跃的河流……简直和我们现在的景象一模一样,我也是看到这景色才想起的这首诗。”战士显然是受到了自己知道首长不知道的事情的鼓舞,眉飞色舞地说着。
“不错不错!提出表扬!”张琪直竖大拇指。
“谢谢首长!”战士兴高采烈地立正敬礼。
张琪戳了戳聂义峰:“看不出啊,你们伏波军的文化学习,还背诗?”
“不然呢?不少战士向心上人表达爱意那可是写情诗的!”聂义峰鄙视一般瞥了眼张琪,心里说着:合着在你眼里我们都是土包子是么?
“厉害!厉害!”张琪抱拳,打量了一下战士们,噗嗤笑出声,“别说啊,你们这红领章,八角帽上戳红星的模样,是有点像红军的形象……”
“停止前进!停止前进!”前面突然传来了喊声。
聂义峰愣了一下,这喊声味道不对,把掷弹筒往地上一蹲,两步蹿出去的功夫手已经把转轮卡宾枪从背上摘了下来,嘴里大喊着:“全体原地警戒!没有命令不许开枪!”
张琪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刚才背诗的战士挡在身后,战士似乎是个小官,步枪已经端在手里,快速的向周围两个战士打着手势,一个小小的三角阵眨眼之间就组成了。小护士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紧张地缩在张琪旁边,目光里略带恐惧,看到周围的伏波军战士都举着步枪丝毫不乱才定下神来。张琪向卫生员喊把驮药品的小马照看好,这马大爷要是发了飙可不是闹着玩的。
聂义峰端着枪飞快地爬上山坡,先导队已经越过了最高点棱线,正在下坡。山路在这里有个急转弯,拐过去后才发现山路被木柴堆堵死了。这事只可能是人干的,而且来者不善!现在部队非常危险,左侧是山谷,右侧是高山,队伍被地势沿着山路分割成了两截,而且后面的队伍还在半山腰上,根本无法展开。会是什么人?土匪?还是黎人?聂义峰不太相信会是土匪,琼南的匪患并不严重,而且伏波军军威在外,恐怕不会有人那么想不开来攻击一支几十人而且人手一支枪的队伍。那……就只可能是黎人了……他们为什么堵路?他们会不会发起攻击?聂义峰还来不及思考,又有事情发生了。
“指挥长,你看山上!”
右前方的山林里,突然出现了许多的人影,有拿着看不出是什么模样的兵器的,也有拿着弓箭的已经瞄准了队伍。聂义峰有些后悔把望远镜让勤务兵背着了,现在根本看不清那是些什么人。有战士紧张的要举枪瞄准,被聂义峰阻止了:“所有人,把枪平端着,没有命令不许开枪!”,聂义峰觉得头皮发麻,现在局面非常危险,被隔在后面的部队根本帮不上忙,而在这前面只有一个先导队,如果对方发动攻击,就这几支枪当然可以形成炽烈的火力让对方伤亡惨重,但现在无遮无挡,只怕伤亡也是避免不了的。
突然,山头上传来歌声,十分嘹亮,唱的是一种听不懂的语言,曲调温婉中又带有丝丝威胁似的,是黎人!总算是遇上了!可是这唱歌是几个意思,对歌?总不能是唱支山歌给元老院听吧……还没理出个头绪,阵焕已经站了出来,一亮嗓子让所有人都一愣,一曲山歌就像是聊天似的回了过去。对方听到有人对歌估计也懵了,过了好久才又响起第二首歌,曲调更加咄咄逼人。阵焕也回了第二首,曲调显得有些退缩,似乎是向对方承诺什么。
“指挥长,这是什么意思啊?”一个战士问。
“我也不懂啊……”聂义峰一耸肩,向黎明一挥手,“你不是黎族人么,这是什么意思?”
“报告指挥长,我们遇到了黎人,是哪个峒寨的还不清楚。对方问我们为什么冒犯神灵,阵焕同志回答我们是寻找通往山神住处的道路。对方问我们来自哪里,阵焕同志回答我们来自山外……现在对方问我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里,阵焕同志说我们是来找昔日的朋友……”黎明一边听一边说,成了一个翻译。
“这山歌还挺有意思的。”聂义峰笑起来。
“对不上的话更有意思,对面只怕已经万箭齐发了。”黎明苦笑。
“哼,万箭齐发,让他们尝尝米尼子弹的威力!”战士不服。
“瞎说啥呢?我们又不是来屠村的,是来交朋友的!再这么说给我回去写检查,两千字起!”聂义峰瞪了一眼,踢了战士屁股一脚。
就像发电报一样,双方你来我往,山间各种曲调的歌声悠扬回荡。唱了一会后,歌声戛然而止,那些神秘的人影也消失了。阵焕走过来,说道:“首长,对方是瓦郎峒。我报告了我们的来意,对方说回去禀报峒主,要我们退回山坡,否则的话……”
“明白了……”聂义峰皱了皱眉头。退回山坡的话,全队就处于一个被动挨打的状态。但是不退的话,那这天就聊死了。思来想去,聂义峰还是一挥手,“全体后撤!黎明,面向右侧安排警戒!正好让大家休息一下!再次强调,所有人战斗准备,但是没有命令严禁开枪!把击锤都给我关死!另外,安排人喊话,一刻不停的喊。”
“用黎语还是普通话?”黎明问。
“两种都喊!嗯……就喊‘我们是大宋元老院的伏波军!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欺压黎族同胞的明王朝!打倒明王朝的贪官污吏!伏波军和黎族同胞是一家!’,这样就行了。”聂义峰说道。
战士们立刻一个挨一个地往回撤,直到最后一名战士越过山路的最高点,隐藏在楞线后。战士们的枪瞄准了不同的位置,食指并没有放到扳机上,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风声、水声和虫鸣,等待着聂义峰的命令。几个黎族战士已经把八角帽换成了木髓盔,在楞线后露出头,举着铁皮喇叭喊着口号,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进去。趁着喊话的功夫,两个战斗小组已经进入了右侧林子里,建立了警戒哨,以防止有人从这里偷袭。掷弹筒也架了起来,但是根本看不见目标,炮手们只好等待着命令再做瞄准。商队里一阵紧张,山商和猎人都说同黎人打交道有时候要看天意,打打杀杀几百年敌意在所难免,如果对方戒心很大则万不可强求。
“你有多大把握?”聂义峰听了山商们的意见后,把阵焕招呼过来,直截了当地问。
“首长,我唱的是当年黎峒联合时的山歌,他们中如果有老人,应当能听明白,不会有事的。”阵焕倒是很有信心。
“好,去休息吧,有情况随时汇报。”聂义峰点点头,接着从勤务兵身上接过望远镜和地图包,掏出了地图琢磨起来。未经修订的现代地图没什么用处,加上两天来也没有参考地图,聂义峰只是徒劳地在图上想找出现在的位置。尝试了一会后还是放弃了,对半路出家的军宅来说,简单的图上作业技能还凑合,一旦进入地形高度复杂的地区就抓瞎了。
“管他的,反正以后还要重新绘图……”聂义峰放弃治疗似的把地图装回包里,掏出望远镜站起来,仔细观察着对面的山头。林子中的人还在,能清楚地看见他们也在紧张地注视着山路这边,从服饰上看是典型的南方少数民族的感觉,说起来尽管民族各有不同,但是聂义峰觉得南方少数民族的服饰互相之间还是有不少相似相同的地方,到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怎么样?”张琪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上来。
“右前方差不多三十度,对面山头半山腰。”聂义峰摘下望远镜交给张琪,“是黎族人。”
张琪举起望远镜调节了两下,激动起来:“看到了看到了!这就是……黎族人?”
“是的,还不知道允不允许我们继续往前走……不允许的话我们也不能硬闯,只能调头往回走。趁这会功夫,你们卫生组好好休息一下吧。”聂义峰摘下帽子擦了擦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卡宾枪的弹巢,把它重新背在身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头顶,战士们就在紧张和一种焦躁的情绪中,安静地等待着“打”或者“返回”的命令。聂义峰叮嘱士兵委员会的成员们做好大家思想工作,避免有的人情绪激动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在前面喊话的战士虽然是轮换,也一个个的口干舌燥,但还是在喊着,可是对方就是没有任何反应。终于,就像古有桥段一样,在大家放弃准备返回的时候,必须出现峰回路转。
山歌重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