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的故事(三)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263 字 | 编辑本页
以琼州的视角,崖州城并不算小。T 字形的主干道将东、西、南三座城门连接起来,将城内大抵划分成了不同的功能区——城北城墙根一线,算是行政区。城西一直延伸到城外,主要是商业区和小手工业者。城南以过去的学宫为中心算是教育区域,附近住的大都是大户人家,最大的当属曾经的王粪霸,府宅不比镇守府和州衙差多少。城东则主要是些市井小民,东门外更是传统的贫民窝棚区,都达不到棚户的水准……一城之内,百步不同天,一街之隔就可能是两个世界。
张琪来到崖州学宫前,好奇地打量着。如果说穿越之前,元老们有列“17 世纪旅游名录”的话,堂堂中国最南端的孔子庙岂能错过。不过如今这里是国民军崖州中队的驻地,院落里听不到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取而代之的是方言味道浓郁的各式口令声。从海军第三远征队抽调的一批士官和上等兵,正在这里组织国民军进行基础军事训练,门口的岗哨自然也是海军第三远征队的战士。大老远就看到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蹦蹦跳跳过来了,不用想也能知道是女首长,两个哨兵脚后跟一靠,右手扶枪,左手五指并拢横在胸前,行了一个持枪礼。按照条令,必须首长还礼后哨兵才能礼闭,张琪看了看徐工,徐工自然不会剥夺聂义峰对自己部队战士的军官尊严,随意地一抬手,直到聂义峰回礼之后,两个哨兵才重新恢复了立正姿势,一边还好奇地斜着眼打量着张琪。
“我说,你们把人家堂堂孔大爷的庙宇当军营用,小心回临高有些人写你的黑材料!”徐工看着原本挂孔庙牌匾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对老伙计很是不放心。
“这还真冤枉我了……这是老陈这货的注意……崖州的学谕叫林梦正,这是个标准的清流党,现在跟我们搞非暴力不合作呢,老陈说要让他知道自己的渺小,于是……就搞了这么一出……”聂义峰对徐工说,“话说,你这堂堂紧急情况部的副部长,伏波军警备营的副营长……这崖州的国民军,可就归你了……说白了,就是武警,你在紧急情况部搞得那些,这里用得到。”
“准确的说是武警兼预备役……”徐工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军务总部已经定了,这个国民军以后由伏波军的退伍兵和地方民兵选拔的兵员组成,把旧时空武警和预备役的职能兼一身,而且……军务总部只有行政管理的权力,指挥权是归中央行政院的。咱们可真应‘大宋’的称呼,搞得一手好分权制约啊……”
“无所谓,即便旧时空武警也是国务院与军委双重领导,内务部队嘛……回头你搞个捷尔任斯基师,比陆军师都能打。”聂义峰半开玩笑。他真的相信徐工能在这个紧急情况部把他的大黄鹅理想给实现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替朋友高兴了。
“我说,你们俩是我的跟班,工作明天再说!”张琪听了半天都是似懂非懂,估计这俩人再聊下去就该现场办公了,抗议道。
“好,咱们出城看看!”聂义峰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崖州城南一直到宁远河边,按照元老院国有制的土地政策,目前已经化作新村的建设用地,复杂的大明和大宋土地手续转接的问题极大地消耗了崖州工作队的精力。对王粪霸及其宗室的公开绞刑和后来的“硝葬”,加上伏波军强大的武力威慑,地主们并不太敢和崖州工作队正面对抗,但是曲线救国是少不了的,今天补个契,明天画个押,后天造个欠条,大后天打个收据等等……双方是你来我往,如打太极一般,但是地主老爷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些工程上的劳动力,就是崖州工作队真正的目的。”聂义峰指着正渐渐成型的一座住宅小区似的新村,有些得意的笑,“我们在临高的社会改造,对土地和土地上的产业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往往忽略了封建土地所有制对我们真正的弊端在哪里——人啊!人身依附,大量的劳动力被禁锢在了地主大爷的土地上。所以,崖州的工作策略就是‘不计较一村一地的得失,以消灭地主有生力量为主要目的’,直接撅了地主祖坟。”
“什么意思?”张琪好奇心也来了。
“这么说吧,首先是确立劳动合同制度,不管是佃农还是长工,全部签订劳动合同。有了劳动合同,人员的流动也就有了基础。然后配合清田丈亩,没有田契的一律没收,有田契的,核对过去的税收记录,有逃税漏税的一律不交。这都是临高和琼山现成的经验,而且老陈灭了王粪霸,**浩荡,没有人敢不从。这样,有一部分地主为了节省开销,只能解除劳动合同以节省开支。这批人有的就直接转到元老院的产业里,有的重新雇佣签订新的合同。总之,把劳动力抽干,地主们就算是不想转型也得转型。崖州现在上的项目很多,劳动力本身也不足,根本不用担心没活干。只要有活干就有消耗,物资也就流动起来。只要物流动起来,崖州的社会改造就是顺水推舟了,地主也不是傻子不是……而且不是还有个什么‘发动机行动’么?等移民以来,全部都是按照元老院的制度从事生产生活,这些旧时代的遗老遗少就彻底被边缘化了。想要继续生存,只能按照我们的法则,否则……哼哼……”聂义峰眉飞色舞地,虽然此事基本和他没什么关系,看上去好像他是这一切的总设计师似的。
“这么搞法……只怕元老院里有些人就要坐不住了。”徐工坏笑道。自从进入 1631 年,仗打完了,元老院的统治区一下子扩大了,已经有很多元老开始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各种思潮天马行空。在过去,无论元老们嘴上喊什么,其大体上分成左中右三派,基本对应马列主义、元老院特色社会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以后二者占绝对多数。但现在不同的派系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要搞一个新大宋王朝的,搞男尊女卑的,搞新乡贤的,搞文艺复兴的……用徐工的话就是各种开历史倒车,比大明还倒车。崖州这么折腾大户们,只怕会被这些人恨得牙痒痒,尽管让这些人来只怕他们会折腾的更狠……
“坐不住正好,出来转转,省得在临高坐着办公室喝着茶,脑袋一拍就定了什么事。”聂义峰不以为意。
“怎么又成了工作会了……”张琪欲哭无泪。
“走吧,我们去西门市看看……那可是今后规划的崖州新城区,地位和百仞东门市一样!”聂义峰指了指西边,房舍树木后隐约可见道路上人来人往。
崖州作为一座商业比较发达的城市,集市当然少不了。仅崖州城就有大大小小四个集市,如今全部被统一到了西门市,以便就近利用崖州港的海运。所谓西门市即便就是临高东门市的复刻,甚至徐工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工商、城管、警察局”,坐落在一个小广场旁。广场是目前仅有的十字路口中心,四周沿着简单的街道都是店铺,只不过这里的店铺都很简陋,或者干脆就是一个露天的摊位,好的能搭个窝棚,像极了几年前百仞东门市的模样。“崖州青年突击队”的队员们戴着红袖标,头顶藤盔,手拿木棍,在有些泥泞的街道上巡逻。这里目前还没有条件做路面硬化,珍贵的石材另有他用。自从灭了王粪霸,整个崖州最重要的物资——盐就纳入了国营行列,西门市上自然也有盐店。而粮食没有专卖,也设立了一家国营粮行,不但出售粮食,还有各种农副产品、农具甚至农业书籍。两家国营店一直试图向下压价,以便让崖州夸张的物价降至一个合理的水平,然而两个月来收效甚微。
“这是为什么?”张琪问。
“还不是被那些大户给买了去,都是自作聪明。崖州这地方,其实人手里没有多少钱,以易货贸易为主,但是因为生产力落后,能拿来交易的东西其实也不多。”聂义峰笑道,“他们这样,只会更快地被耗干流动资金,到时候他们的手里除了盐和粮食就别无他物了,就该着急了。而且咱们后面还有第二轮、第三轮降价,那些盐粮不过就是在他们手里存一下,他们买得越多将来赔的越多。我估计,等不到第三轮,台风一过,他们就该受不了,就要跟着低价销售了。”
“这个套路怎么感觉……这么眼熟啊……”徐工隐约觉得,这事似曾相识。
“当年陈老总是用整个中国当后盾,收拾了上海的大户。崖州的后盾没那么夸张,今年是以三亚、儋州和临高的仓库为后盾,明年就要靠国营农场自己了。”聂义峰说道。
徐工来到国营粮店门前,当然不能和临高那气派的建筑相比,就是一个用木板拼出来的房子,门口摆着米缸和米袋子,也有许多元老院特色作物比如土豆、番薯、玉米之类。价格以崖州的标准来说已经很低了,当然毫无疑问地,这里只收流通券,所以粮店还挂着德隆银行崖州支行的牌子,正有两个中年女子在兑换票子,这里生冷不忌什么都收,流通券也因此正在快速铺开。徐工手伸进米袋子,掏出来仔细看了看,当然都是糙米——元老院并不打算把过度加工的精米引入 17 世纪,吃饱饭还得有营养,这事得靠糙米。
聂义峰看着徐工的样子,笑出了声:“我说,你们这是来参观啊,还是来视察工作啊,这范很足啊!”
“我看看你丫的有没有尸位素餐不行啊?”徐工也笑了起来,刚才检查米粒的模样,是挺官样的。
“首长,这可都是临高米,抢手着哪!”店前是一个本地的小二,看到这几个澳洲人对自己运来的米感兴趣,想必是首长微服私访来看看有没有监守自盗,赶紧插嘴说话,心里还感慨着这澳洲人还真是清廉。
“等到明年,化工那边能扩些产能,也许还能弄点化肥用用。”徐工也是城市孩子,不过种田要靠肥,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对了,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嗯……有点恶心,张琪别去了。”聂义峰露出了坏笑。
“你跟一个医生说有东西恶心?要不要给你看看清理溃烂的视频?”张琪不服。
在一片树林后,挂着崖州国营肥料厂牌子的简陋寨子里,徐工和张琪看到了不同的竹棚,每一排竹棚下都是一个个盖着草席的土匪,有的是一个圆锥形,有的则要长一些,排列的还很整齐。一个天地会派来的归化民技术员正在吆五喝六地指挥着崖州本地的土著工人,一会到这一堆,一会到那一堆,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微风吹过,鼻子的感觉不太友好,倒也不是那么不适。
“不就是堆肥么,你当我没见过啊,我好歹也参加过好多次下乡巡诊啊。”张琪白了聂义峰一眼。
“不只是堆肥,左边那些大的,是堆硝。”聂义峰笑道。
“啥啥啥啥?”徐工问。
“我靠,你还是伏波军军官呢……你开枪放炮不用火药啊?火药里面不用硝啊?”聂义峰指了指右边那些大堆,“这是军工那边的堆硝场,说以后每个地方都要建一个。堆肥堆硝两不耽误,军民共用。大图书馆说,一千斤土混上一百斤粪尿,闷上几个月就成了硝土了。而且咱这里面,还很特殊……”
“啥特殊?”
“我不是说过,被灭了的那个王粪霸集团,被处死的人都被‘硝葬’了么?”聂义峰贱兮兮地笑着,扬了扬眉毛,“仔细想想,硝葬……硝葬啊!”
徐工瞪着眼睛:“你是说……”,话还没说完,背后已经传来张琪崩了的声音,急忙过去拍妻子的后背,一边恶狠狠地剜了聂义峰一眼。
“哎呀,如今这‘硝葬’,听说已经报告给元老院,打算作为移风易俗给全海南推广呢!”聂义峰掐着腰,指点着江山,“这才叫军民鱼水情呢,堆硝堆肥,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