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炭厂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983 字 | 编辑本页

为庆和炭厂奔走的不只有祁大户和何兵,还有一个人。

作为“师夷长技以自强”的重要一步,苗瀚决定“实业振兴华夏”。在不久前临高学子的一次诗酒会上,苗瀚说起他的“师夷长技以自强”论调,再次引起了长衫学子们的群起攻伐。虽然这些读书人,每个人穿的都是澳洲“新汉服”,用的四宝都是澳洲货,甚至就连他们吟诗作赋的公园都是澳洲式园林,喝的也是澳洲格瓦斯……但并不妨碍学子们用一种执拗的,或者说恐惧的心态,维持着他们作为“读书人”的最后一点特权——优越感。苗瀚作为传统读书人中少有的唯物主义者,从社会发展、经济建设、军事国防三个方面,力陈“髡贼和蛮夷之长技自我强,已到了华夏纵有黑云压城之心,却无摧城拔寨之力的地步,反顷刻间樯橹灰飞烟灭。华夏面临数千年来从未有过之大敌,此敌非髡贼,非蛮夷,乃国人士子夜郎自大坐井观天之疲软堕落尔!华夏之危,已到了新不可不维,法不可不变的生死存亡之际!”

“危言耸听!败坏伦常!”于是,在长衫者的口诛笔伐下,苗瀚败下阵来。他不明白,难道大家没有眼睛,看不见发生在临高的这些事吗?可是这些学子,明明每个人都依附于澳洲人才能生存、才能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啊?苗瀚知道澳洲有一个“真香”的典故,名为“废柴学渣”,难道这些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人,还不如那些废柴学渣?苗瀚直摇头。

打定“实业救国、师夷长技”的主意,苗瀚也广为打听与元老院做生意的机会。而元老院为了发展经济,把更多的人口纳入到临高体制下,也在鼓励民间资本参与工商。元老们虽然狂妄,但是他们也知道仅靠自己区区五百人的力量是完不成社会改造这一重任的,只有更多的人参与,社会才会逐步前进。否则元老院这个粗制滥造还动力不足的火车头,一没润滑油二没备用件,拖着中国社会这沉重的躯体前进,都出不来火车站就要趴窝。既然鼓励民间资本发展,元老院有许多旧时空成功经验可以借鉴,甚至可以直接照搬,左不过就那么两招——控制命脉和开放市场。而各类手工业首当其冲,是第一批鼓励民间资本进入的领域。

炭,不管是煤炭还是木炭,是元老院经济极重要的战略资源,并且一直都是不怎么充足。南宝煤矿煤质太差也就做做肥料,琼山煤矿虽然可以炼焦但是绝大多数还是杂质,越南鸿基煤矿虽然是优质无烟煤,但是距离太远,元老院开发力度不大而且还涉及到对越南的军事行动。于是,木炭就成为了十分重要的资源——木炭非常适合冶炼钢铁,其冶炼钢铁具有磷硫杂质少、韧性好的优点。若采用干馏法制造,其过程还会伴生甲醇等重要的化工原料。然而长期以来,只有林业部下辖的第一木材厂、工业部下辖的第三木材厂具备制造木炭的能力,供不应求。而即便如此,优质的澳洲木炭在 1629 年第一次出现在东门市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垮了临高本地的小炭窑,占领了市场。

而经常被忽视,或者不够重视的一方面,就是木炭本身,也是非常优良的燃料,热值适合、便于储存和运输、易点燃,是非常好的生活用炭。而生活用品燃料,往往是社会经常忽略的一个重要环节——在煤炭和石油化工产品成为人们生活燃料的主力前,烧柴烧炭一直是重头。但是,各类经济学统计中,算上了粮食种植面积、算上了经济作物种植面积,却每每漏掉用作燃料的林子的面积。历史上许多饥荒,并不只是粮食不足,还有燃料不足。

现在,元老院决定,用“黑色洪流”拿下整个琼州的木炭市场,因为无论是窑烧法还是干馏法,元老院都掌握详细的、可以量化掌控的工艺技术,传统的经验主义小炭窑根本不是对手。而祁大户筹办的庆和炭厂,正是这一步大棋中不大不小的一颗棋子。

根据商务部和工业部的如意算盘,第一和第三木材厂将逐渐减少生活用炭的制造,将更多的产能集中到工业用炭上。而作为“公私合营”的庆和炭厂将分三期建设,1631 年 4 月前首先建设一座用现代技术改造的烧炭窑,6 月前再建设一座本时空生产的干馏窑,7 月前再建一座现代烧炭窑。整个生产过程和产品质量进行标准量化,出产同样分为工业用炭和生活用炭两种,前者要按时按量按质完成工业部订单,而后者则由庆和炭厂完全放飞自我,自由发挥。琼南武装工作队也注意到了这个筹备中的炭厂,厂还没建已经派人来洽谈,陈洛计划利用炭、铁、粮这二黑一白作为打开黎区工作大门的钥匙。

早在族侄女夫妻二人来投的时候,苗瀚就连续修书若干封,寄于恒沙族兄处,一来问问伤情,二来给族侄女两口子报平安,三来再次鼓励族兄从商人转变为工商皆涉猎。临高邮政高效地传递着信件,两人仿若面对面商谈一般,投资实业很快便敲定了。苗老爷一下子给了陈六和苗世兰一大笔银子,作为苗家货行在临高分支的启动资金,剩下的事情,就是小两口自己发展了。苗瀚虽然分文未出,倒也空手套白狼赚了个“指导”的名头。苗老爷当然信任族弟,因为木炭这个东西,苗瀚非常熟悉,在山东老家,苗家经营炭行粮行已百年之久。而恒沙也经营木炭生意,以佛山用度为最大宗。

对苗家的参与,祁大户自然是求之不得。在过去,祁大户和临高本地的土财主一样,主要靠的是放地收租和高利贷盘剥获取利润,而且相比之下,由于多了一条要把海货转变成粮食的环节,他还要再受到其他大户的一轮榨取。虽然祁家过去是海商兼海盗,但那是刀尖舔血的生意,这规规矩矩“依法经营”该怎么来,别说祁大户了,就是祁家专门负责出海的几个分支都是一头雾水。而这个时候,半路杀出一个苗家,不但带来了大笔资金,最重要的是,苗世兰和丈夫陈六虽然年纪轻轻,但都是从小活跃在商站里的陈年老妖精,正对祁大户的胃口。于是在何兵的牵线搭桥下,苗家货行临高分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一举拿下了庆和炭厂剩余的 30%的股份,震惊东门市。

从检疫营出来后,换了新汉服的苗世兰和陈六都入籍博铺公社,陈六还改了一个“澳洲官名”,唤之陈近南……毫无疑问,又是闲得蛋疼的元老的锅。今天,大家一起到祁大户在博铺的新宅,一起商讨庆和炭厂建厂的事情,听说还有元老参与。澳洲元老苗世兰和陈近南不是第一次见元老了,之前和伏波军有过交集,见过不少真髡,甚至文德嗣视察检疫营的时候还见过这个“文相之后”。不过,听说今天来的是个女髡,这还是第一次见,小夫妻俩不禁十分好奇——检疫营现在已经可以完全依靠归化民正常运转了,除非有重要的事情,元老已经不再参与日常管理。

祁大户正有些窘迫地在完全 21 世纪风格的客厅里,招待着商务部副部长李梅。作为意外卷入穿越的明家人里一路奇葩的存在,李梅一手创建的妇女合作社已经成为了整个琼州府地界上的第一大字号。祁大户还不太适应和一个老婆子在这谈笑风生,只给他紧张的一身大汗。这髡贼生冷不忌,女人一样指点江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被一个老婆子像老师教学生一样,祁大户这个心理也是很膈应的。

“苗先生,您来啦……”客厅外传来下人恭敬的声音。祁大户像是得救一样,赶紧迎上去,“苗先生!”

“祁老爷。”苗瀚温文尔雅地行礼,看见李梅后,又笑着伸出手,“李部长也在……”

“苗先生客气,是副部长。”李梅和苗瀚握了握手,半开玩笑。

祁大户看了看苗瀚身后,两个穿着新汉服的少年,一看都是十分干练的模样,当即拱起手:“二位定是苗先生所说的,恒沙苗老爷的婿女了?”

“见过祁老爷。”苗世兰和陈近南各行各的理。

“还望转告令尊,素昧平生却得苗老爷鼎力相助,祁某不胜感激,有机会亲自到恒沙拜谢。”祁大户这番话倒也是发自肺腑。股份制并不是一个现代概念,古已有之,但是往往仅仅限于宗族内部,最多就是本地的邻里街坊,这样跨越几百公里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合资办厂,要不是澳洲人的商务部全力支持,他祁老爷可没这个胆子。

“祁老爷客气。”苗世兰换上临高产新汉服,倒也有了些淑女范。

“好了,大家坐吧,来,苗先生,请上座。”祁大户伸开胳膊,把客人们迎入客厅,又和苗瀚往来推辞一番,大家纷纷落座,下人们眼疾手快地开始上茶。

“祁老爷,那我们就直入正题吧。”李梅与其说是征求意见,还不如说是定调子,祁大户自然只能称是,李梅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交予众人。苗瀚看得十分优雅,一看便是读书人,祁大户看的比较费劲,而至于苗世兰和陈近南,他们在检疫营里接触过“澳洲文字”,只是还不熟悉,看得也不太容易。

“关于‘庆和炭厂’,元老院的想法是,公司形成两套班子。第一个是工业用炭,由元老院出资进行设备安装、培训,并驻厂监督,直至庆和炭厂有能力独自完成整个干馏。而从可以投产开始,商务部将以商业合同的形式,每个季度向庆和炭厂下达订单,每笔价格以平价进行,具体将按实际市场情况进行商谈。当然了,如果完不成合同规定的订单,也是要有一些违约处罚的。”李梅见大家看的都不甚了然,便简而言之。

“好……好……”祁大户听得直冒汗,言外之意就是庆和炭厂实际上对这个什么“工业用炭”只有点头的份,不能说不,而点了头做不到还要放血。

“那账房……哦……财务,自然也是元老院派人咯?”苗瀚问。

“那不比,祁老爷有自己熟用的财务人员,只是他们需要先到芳草地进行‘澳洲账房’学习,改用澳式记账法,这样方便以后我们的对接。在祁老爷的财务毕业之前,可以先从何氏公司借调人手,或者元老院亦可直接派人。”李梅看了看祁大户满头的冷汗,笑道,“祁老爷多虑,元老院不是要架空你的权力,只是为了以后财务工作方便。既然元老院鼓励工商,自然是希望大家都赚到利益。”

“不敢不敢……李部长言重了……”祁大户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起身行礼。

“祁老爷不必和首长们客气,以苗某的见地,我等还达不到能让元老院算计的层次,尽力做好本分就好。”苗瀚笑了起来,祁大户也干干的笑了两声。

“第二个是生活用炭,同样元老院出资进行设备安装、维护和培训,但是这方面元老院不进行监督。当然了,财务与工业用炭是同一个班子两个账本。在祁老爷的财务学成之前,亦有代劳。生活用炭如何卖、往哪卖、卖多少价,元老院只给出指导意见,完全由炭厂自行决定。元老院欢迎庆和炭厂和第一、第三木材厂进行市场竞争,或者说我们希望,庆和炭厂能胜过第一和第三木材厂。”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祁大户心里并不相信澳洲人的这个什么“市场竞争”,旁边的苗瀚倒是舞着扇子,听得津津有味。

“苗家货行如今在临高有分栈,可以分销一部分生活用炭。”陈近南插话道,他时刻不忘答应的苗老爷的事情,照顾好苗世兰,还要把苗家货行在临高发扬光大。

“是的,就像在东门市,元老院会帮助和扶持本地商号,鼓励他们与妇女合作社展开市场竞争。”李梅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那就听元老院的话罢……”祁大户知道,就算自己不愿意也提不出自己的方案。看看东门市林老板,看看博铺何大经理,哪个不是跟着元老院走有肉吃的典范,于是便心一横,用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地气魄做出了决定。

“那原料林在哪里?”苗世兰毕竟见识过炭行贸易,一下子就问了一个侃侃而谈的众人忽略了的问题。

李梅卡了壳,工业部和商务部的注意力都在技术转让和商务合作上,偏偏这个基础的问题遗忘了——按照元老院的政策,临高除了有明确地契的土地,其余所有土地全部收归元老院所有,实行国有制。元老可以自由买卖,但是归化民可就不行了,当然,作为鼓励工商的一大客户,庆和炭厂购买一片林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临高已经陆陆续续建立了五个木材厂,元老院中一群环保主义者正在大呼保持水土,尽管元老院的信念是“先污染后治理、先开发后保护是历史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必要的水土保持也是为经济建设服务。这样再增加一个庆和炭厂,临高的森林恐怕要两股战战抖三抖了。

苗瀚当然知道风水,而这个风水和澳洲人的“环保”有些异曲同工,看到李梅的表情,想必是澳洲人自己也忽略了这一点,便提出一条建议:“儋州如 何?”

“儋州?”众人目光一下子集中过来。

“苗某不才,在新华书店读过一些杂书,元老院的‘小十字路计划’向西一直延伸到儋州,据我所知,澄迈被俘的何镇一部正在修筑通往儋州的公路,相信路成之日便是天堑通途。而且儋州还与博铺有水路相连,以苗某所知,木材走水运更为便利。元老院不会永远只在临高一地,何不借此机会开拓出去,儋州、澄迈、琼山、定安、文昌,乃至琼南诸州县,都开始发展工商实业呢?”苗瀚轻摇着扇子,面露微笑。

李梅点着头,心里暗呼:这大明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到底是名不虚传啊!他几乎说出了元老院下一步的打算——进军琼山、开发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