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着儋州(一)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6157 字 | 编辑本页

正当庆和炭厂小黑会商谈着如何在儋州建厂时,一艘 037II 靠泊上了儋州湾的军用码头。

驻扎在儋州的西挺进支队,绝大部分物资补给都靠海路运到儋州湾卸货。从 1630 年 7 月开始,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儋州治安战消耗了海量的物资,一船船的粮食、弹药、建材、药品,源源不断地从博铺发来此地。慢慢的,原本荒芜的小港湾已经有了些人气。这个港湾不大,被陆地几乎完全封闭起来,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避风港。港湾西侧便是狭窄的出口,西挺进支队用配属给自己的野战重炮修建了两处炮台,如同两把大门栓。而在出口南岸的白马井地区,则是西挺进支队的司令部——儋州县城正在进行改造,余志潜便把指挥部挪到了海湾处。而北岸则是洋浦古盐田,已经被儋州武装工作队接管,成为了马袅盐业公司的一个分支。港湾的东岸,是依靠旧儋州港扩建的码头,海军一个中队的中型特务船和一个中队的 037II 战列巡逻艇以此为基地,巡弋儋州洋面。

一身上灰下蓝,戴着船形帽的聂义峰跳到码头上,向守卫码头的卫兵出事了证件。按照旧时空影视剧的套路,此刻应该有一辆黑的发亮的汽车在港口外等着,然而在本时空什么都没有,聂义峰徒步前往伏波军儋州支队司令部兼陆军第三步兵营营部。一边走心里还一边吐槽,为啥不把指挥部就放在港口旁呢?还要绕一个弯……路当然也是没有的,煤渣是那么的珍贵,还轮不到儋州使用,因此环绕港口的道路都是简单的夯土加排水沟设置,几个月的风吹日晒已经形成了一层浮土,走没两步黑色的军官长布靴就已经变了颜色。

几公里的路不远,聂义峰甩着大长腿一路走一路打量着这个时空除了临高以外自己来到的第二个城市——如果并未进城的广州不算的话。这里并不是儋州县城的位置,不过已经建立了几处新村,显然是之前集村并屯的成果,聂义峰甚至听到了朗朗读书声!一座书院模样的建筑里,有一个长衫者正摇头晃到地带着孩子们读着“小树苗快长大,绿树叶发新芽,阳光雨露哺育它,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小朋友快长大,像树苗发新芽,元老院主体思想哺育他,快快长大快快长大……”

“这泥马……那是小松树好不好!”聂义峰哭笑不得地吐槽。

这段改编的旧时空儿歌刚结束,又一段响起:“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们建起了大工厂,装上了新机器……”,聂义峰顿时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组织元老们的脑洞了。

经过一阵旧时空儿歌的洗礼,终于来到了儋州伏波军的核心。用粗细不一的木材和夯土垒建的营寨,倒是有点当年百图基地初建时的模样。又是一轮检查,聂义峰便大步走进这个棱堡式小要塞,迎面就遇到了胡德林。

“哎?我凑?你怎么在这!?”胡大参谋长很是意外,收起手里的文件,腾出手来和聂义峰握手。

“公事。”聂义峰笑着说,看了看胡德林的表情,明显是欲问又止,明白他想问什么,便说道,“放心吧,任琳那里有张琪,她是医生,坑不了你。晓茜……还是在芳草地风风火火的,都很好,放心吧。”

胡德林点点头,有些难为情,脸红红的,顾左右而言他了一会后,才想起朋友这个“公事”:“你是来调人的吧?我看通报,琼南的担子让你一个人挑了?”

“那倒不是,自然是在元老院的坚强领导下!当然了,警务那边还有个元老来帮忙。”聂义峰拿出大孙头给的档案袋,“西支队有个人,我是来看看的。”

“知道了,掷弹兵连连长,听老余说过,老孙想调他……凤山村战斗,他指挥武工队和留守部队防守村寨,打的很好。”胡德林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也是凭借凤山村一战,自己甩掉了一毛四扛上了两毛一。机尖三人组里,聂义峰的光芒一直都要盖过他,让胡德林早就不服气了,现在看看老聂仍然扛着一毛四,心里竟然有了一种莫名的**。

“部队还在凤山村?”聂义峰问。

“没有,调防了,现在驻扎儋州县城。走吧,带你去找老余。”胡德林热情地一搂好基友的肩膀,向指挥部走去。

和影视剧不同,西支队的指挥部非常的干净整洁,地上没有纷乱的电话线,也听不到无线电台滴滴的声音。桌子上也没有凌乱的地图和文件,只有一张巨大的看不清写的什么的表格,终于晋升中校的余志潜正趴在上面,潜心研究着什么。胡德林大大咧咧地进来,张嘴就来:“旅座!”

“座你个头!”余志潜笑骂着抬头,猛然看见了不速之客,愣了一下,接着便露出了笑脸,“小聂来了,欢迎啊,这是来挖人的吧?”

“是的,感谢老营长的支持啊!”聂义峰发誓,在一年前,这种话以他的智商是说不出来的。

“客气个屁,都是一起打澄迈的兄弟,假不假,坐!勤务兵,看茶!”余志潜笑呵呵地招呼着,隔壁房间里,便出来了一个一步三摇的女勤务兵,毫无疑问也是生活秘书出身。

“对了,借你电台一用,我得让临高知道我平安到了。”聂义峰说。不久之前,临高除了一个元老失踪的乌龙事件,一个元老外出执行任务时不知是脑子临时短了路还是怎么,竟然拐了个弯游山玩水去了,结果负责接人的元老半天等不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便报了案,整个临高翻了天似的找,最后……在一个暗门子找到了正不亦乐乎的某元老。于是,一纸严令下来,任何元老外出,每到一地必须保平安。用督公的话就是:“你爱干嘛去干嘛去,起码让元老院知道你丫的还活着!”

余志潜看了看电讯室,向勤务兵一挥手:“向临高发报,聂元老已经平安到达西支队。”

“是!”到底是生活秘书,声音都十分好听。

聂义峰觉得差不多该谈正事了,便拿出了档案袋:“那我也不客气了,有个人,我想见见。”

“我知道,老孙跟我谈过这事。”余志潜看着生活秘书勤务兵端上几盏茶,自己端起一杯小酌一口,“我这里是没问题,现在治安作战基本结束,大部分部队都处于训练状态。对了,你带过的四连,也在儋州县城,一会可以一起去看看。”

“惭愧啊……”聂义峰一想到步兵四连在澄迈的伤亡,就觉得愧疚。

“你有一个好,拿归化民的命当命。但是小聂,如果你是一个班长,这样是没问题的。但是你是连长甚至更高级别的指挥员,你这种心态会影响你的判断,影响你的决策。而一旦你的决策错了,那死的就会是更多的人。”余志潜长辈似的谆谆教导,“马上要开始的琼南战役,你得成熟起来。”

“旅座教训的是。”聂义峰急忙点头。

“其实四连的兵对你很尊敬,你可能不知道,有些人搞你黑材料的时候,四连战士们要联名上万言书,被我摁下来了。这东西要真上去了,那我估计你下半辈子基本就是赵慢熊的小黑屋待着了。”余志潜开玩笑道。

聂义峰不知怎么,有一种成就感在身,还有一种压力。正如余志潜说的,马上要开始的琼南战役,自己纵然在会议上侃侃而谈,但是这可是自己第一次指挥一场战役!虽然,就伏波军兵力来说不过几百人……但这也是场战役啊!

“行了,小胡,你带小聂去儋州县城,骑马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啥玩意!?”聂义峰一口茶差点喷了。

“你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骑马!”胡德林扬了扬眉毛。

于是简陋的土路上,几批小矮马驮着高的极不成比例的元老和比例舒服的多的警卫班战士。马是这样的小,一米八四大长腿的聂义峰甚至担心自己会把这可怜的家伙拦腰坐断。在旧时空,聂义峰“会”骑马,但旧时空旳马都是血统改良的蒙古马,高大有力,而胯下这可怜兮兮的小马,甚至都不如马疯子牧场里的那些马匹强壮,聂义峰脑子里突然闪过阿凡提的形象,自己也是颇为无语。

“哎呀,马疯子要是知道你们扣了这么多马,信不信他飞到儋州掐死你们啊?”聂义峰回想起新年假期时候,在高山岭带着熊孩子们骑马,尼克察在边上吓得大呼小叫的场景,他当然不是担心人而叫喊。

“他得敢来啊!现在各营对马疯子意见已经很大了,部队缺马缺的哭爹喊娘,他倒好,拿马当亲爹似的……”胡德林轻哼一声。

聂义峰对此不予评论,其实大家都明白,马疯子也是迫不得已。就牧场里大大小小的马匹加在一起,都不够陆军一个营用的,而陆军少壮派们天天喊的“胸甲骑兵”、“卡宾枪骑兵”、“枪骑兵”等等等等……那基本和天马行空放卫星没啥区别了。但理解归理解,马疯子对使用马匹霸道的垄断,不满总还是有的。聂义峰又何尝不想要马匹呢?第三远征队一旦上船踏上前往崖州的征途,那么将有七天的时间处于无后方作战的状态,这七天里,没有马匹只能靠人背肩扛的保障支援连压力何其大,用脚后跟都能想象的出来。

“琼南准备的怎么样了?”胡德林看好基友面色严肃,轻夹马肚催马紧跑两步。

“物资,没有,只有部队自己携带的。粮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管控的特别严。弹药……炮兵还好,那几个海兵连都是之前驻扎外围的,本来就没多少弹药,关键他们还没打过仗,枪法差的一逼。琼南工作队还好一点,但是第三远征队这边……如果执委会不调拨,那就只能从其他部队匀物资给我了。”聂义峰为这事也是着急上火。上头明文指示:琼南战役不是执委会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整个战役在伏波军框架内解决。这话听上去没毛病,但实际问题多多,伏波军作为一支近代化的军队,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再也没有“前线与后方”、“军人与平民”的区别,任何一场战役甚至战斗,本质上都是一场军民齐参与的总体战,无论是物资筹备还是部队调动,“在伏波军框架内解决”根本不可能,亏执委会里某些领导还是从小听着“人民战争”这个词长大的呢……实际上“人民战争”的概念并不是中国首创,早在 19 世纪末,普鲁士军事家克劳塞维茨就已经总结出了“民众战争”理论,与毛主席的“人民战争”异曲同工。

“要是有需要,西支队已经没什么仗可打了,现在主要就是训练国民军,等差不多了估计就要回临高归建了。囤积了那么多的弹药,放着也是受潮,你拿去挥霍呗。”胡德林也严肃起来,他也感觉到了,当年冠冕堂皇的啤酒馆暴动不但没有解决官僚主义的问题,反而在政治正确的外衣下变本加厉,而真正在干活的各条战线无一不是载声怨道。

“你有这个权力么?”

“废话,老子西支队参谋长,你说呢?那肯定是没有啊!不过我可以去找老余,老余这人,不难打交道。”胡德林傻笑着。

“我靠,说的我还以为你是西支队的支队长呢!”聂义峰白了他一眼,但是也心生一计。原计划第三远征队将以百图为总后勤基地,本意是利用那里空闲的军营设施。现在看来的话,何不干脆就以儋州为后勤基地,这样如果必要的话,可以随时从西支队抽调物资。当然了,这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大尉能决定的,只怕余志潜这个中校都无权决定,但是这事只要上报总参谋部,大孙头一定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

从儋州湾到儋州县城有几公里,路不算远倒也不近。这里没有临高那么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仅有的几个新村就算是比较向新的模样了。临高的入侵本时空的工业成果,目前还没有力量大规模地向外扩张。但是元老院是有这个打算的,“进军琼山、开发儋州”这个口号随处可见,就那么直白的用石灰水直接刷到墙壁上,墙根前是正在清理排水沟的工人。目前,儋州的基础设施建设,仅仅只有排水沟而已。

儋州城北,江边的空地上,便是一处简陋的军营。没有高大的寨墙,只有土石与木栅组成的防御工事,大体上也是棱堡的形状。临高运来了大量旧建筑拆下来的木材预制件,抠门的企划院当然不会把新产品用在临时兵营的建造上。虽然简陋,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聂义峰甚至看到了一个 300 米跑的训练场,战士们正提着步枪,生龙活虎地穿行期间。聂义峰一路看着,跟着马队进入了这处就是以天为被地为床的军营。

拉尧勇,或者说叫黎明,——当然这是投髡以后才有的名字——时长觉得眼前的生活难以置信。两年多前,他和几个一起被抓为奴隶的黎人逃离了那个被称作崖州的地方,自己做了三年苦力的地方。一路忍饥挨饿着逃亡,躲避着汉人,也躲避着其他峒寨的黎苗人,伙伴一个接一个死去,最后只剩下自己行尸走肉一样漫无目的地逃着。直到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一群衣着奇怪,身材高大的人,手里端着火铳一样的东西。拉尧勇想反抗,但虚脱的他却颓然栽倒在地,等他再醒过来时,自己被这群怪人绑着,原本以为自己要被开膛破肚,不曾想这些人竟然给了自己食物和饮水,然后一路带着自己来到了一个叫临高的地方。再后来,就是新军士兵黎明,然后是保安团下士黎明,再然后是伏波军中士黎明,现在,是伏波军中尉黎明,陆军第三步兵营掷弹兵连代理连长,从凤山村一战之后,被火线提干。比起来,过去的拉尧勇觉得,现在的黎明真的是无比幸运。

更幸运的是,不久前营里来通知,做好准备调职海军,参加琼南战役,这让黎明心里那个过去的拉尧勇如猫抓一般,这算什么?衣锦还乡?学习了地理知识的他当然知道,自己所在的峒寨属于崖州范围,黎明心里一百二十个同意,就怕海军的首长看不中自己。

“黎明!”胡德林的声音传来。

“到!”黎明心里一激动,知道一定是选人的首长来了,急忙从训练场边跑过来。

“你好,中尉同志,海军第三远征队指挥长,聂义峰。”聂义峰友好地伸出手。

“您好,指挥长同志!”黎明敬礼,接着也伸出手。

“要不要找个地方谈?”胡德林问。

“不用,在训练场上更好。”聂义峰笑了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个子不高,肤色黑的吓人,但是人很精神的中尉,“听说你是黎族人?”

“是的,首长,崖州宝亭人。”黎明声音洪亮。

“愿意来海军吗?加入海军第三远征队,参加琼南战役。”聂义峰接着问。

黎明看了看胡德林,见胡德林露出了“看**嘛”的表情,便大着胆子:“愿意!早就想回去了!”

“中尉同志,琼南战役是为了解放被明国官僚劣绅压迫的百姓,也包括你们黎族人,并不是给你报私仇,是否清楚?”聂义峰严肃起来。

“清楚!”黎明喊道。

“现在,有三个连的新兵,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要你把他们训练成你的掷弹兵一样,办得到吗?”

黎明犹豫了一下,这事可不怎么容易,但一想到自己威风凛凛地回到家乡,马上鼓起勇气:“没问题!”

聂义峰满意地点点头,对胡德林说:“行,那我就不客气了,择日不如撞日,明天跟我一起回临高算了。”

“我靠,你这叫考察啊?”胡德林哭笑不得。

“你老胡的兵我还信不过?第三远征队需要黎族官兵,第三营的兵,错不了!”聂义峰当然知道,用人家的人,必须一顿夸才行。

“行,算你丫的有良心!”胡德林看了看满脸期待的黎明,笑出了声,“把工作移交给副连长和士兵委员会,收拾行装,跟我们回营部。”

“是!”黎明满心欢喜地敬礼,转身跑走了。

胡德林左右看了看,用脚后跟磕了一下聂义峰的靴子:“四连在那边,要不要去看看?”

“算了……都训练着,以后吧。”聂义峰看着正在进行刺杀训练的步兵四连,眼前又浮现出了南凸角的战斗,刺刀穿透薄薄的衣甲,把人捅了一个对穿的声音,至今还能清晰无比的回忆起来。长刀砍了手臂一个皮开肉绽,弓箭打进肩膀倒刺挂住血肉的感觉,回忆起来还觉得后脊梁发麻,酸爽无比。

“你可真行啊,把四连的军官士官就给老余剩下一个人……那哥们回马袅上军校去了,现在连队都是几个老士官带着,都是南凸角之后提拔起来的。老余人不错,心疼成那样,那群人质询老余搞你黑材料的时候,老余没说你一句坏话。”胡德林看着步兵四连的战士们,就像看着一个劫后重生的人一般。他都明显的感觉到了,澄迈大战血腥的肉搏战后,战士们的气质都不同了。

“我挺感谢大家的,老余、老孙,甚至魏爱文他们……到底是一起从澄迈要塞上共生死过的。”聂义峰感慨着,他当然知道,这种“共生死”的情感并不

是万能的,很多时候是一文不值的,但是有的时候,却又是那么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