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州匪事(四)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727 字 | 编辑本页

深夜里,敲门人非常小心,但是清脆的叩击木头的声音还是在一片漆黑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敲门人只敲了三下,便安静地等待着,融入夜色中。过了一会,一声门响,接着黑影便闪进了屋里。一队巡逻的伏波军战士从门前走过,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像敲门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请禀报二当家,髡贼大部队已经进山,八成是冲着二当家去了。现在村里空虚,只有民兵和几十个髡贼,正是个机会!”

“髡贼的千里传音可还在村里?”

“小的不知,不过看那个叫‘天线’的玩意已经不在了,想来是被髡贼带走了,村公所那地方我们不能靠近,实难探查!”

“髡贼在村里还有多少人马?”

“除了八十多个刁民组成的民兵,髡贼战兵只有三四十人,其余的都是文官。但是髡贼有火器,既有‘密泥式’,也有六星连珠铳。”

“可有办法破坏?”

“髡贼兵马都驻在堡垒里,实难接近,无法破坏。”

“村里和髡贼如何联络?”

“以哨子、军号还有火箭联络,所有火箭都在村公所仓库,看得很严。”

“想办法破坏掉!”

“是,小的遵命。”

“髡贼征收的粮草呢?”

“都在村中央的仓库里,有不少了。”

“等二爷回来,定是要好好赏你的!还有,那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过几天就有机会,到时候就劳烦大哥你出马了!”

门又一次打开,黑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黎村长上完夜校,回到村公所时已经疲惫不堪,今天晚上是他在这里值班,倒也清净。这给澳洲人当官可真不容易,黎村长的意识里,官都是那些前呼后拥,张嘴圣上闭嘴例律,子丑寅卯分不清的样子,可这澳洲人的官,不但要亲自动手去干活,还往往要拿头一份。今天凤山农场算是正式建成,大片大片新建的水旱田相当于以前整个凤山村所有耕地加一起的三四倍,天地会的农技员顶着太阳,手把手地教在农场做工的每一个人如何操作那些奇妙的铁质和木制机械,黎村长家本就是有不少雇工的小地主,也来学习。在田间地头折腾了整整一天,晚上又要在夜校学习文化。黎村长不明白为什么种个地还非得认字,但是澳洲人的农机秘法全部都在书本上,不认字还真学不来……虽然黎村长对临高农业大丰收的传闻持怀疑态度,但是每一个从临高来的干部战士都信誓旦旦,由不得他不信。

村公所和伏波军的指挥部一样,都是办公兼宿舍。黎村长铺好被褥,打了水,蹲在门口的排水沟旁刷牙。这澳洲人有三大怪——时间精确到秒,每天都要洗脚,洗脚就算了连牙都得刷。如此这般在澳洲人刚来的时候让村人苦不堪言,一个临高干部笑着说,当年他们举村投髡,也是被首长们的名目繁多的规矩给折磨的欲哭无泪。后来习惯了,以前那种懒懒散散脏兮兮的日子,反而不习惯了。黎村长觉得,澳洲人想法是好的,只是未免有些吹毛求疵……哎!黎村长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知道了一个成语!哈哈,自己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啦。

木牙刷在木杯子里哒哒哒地涮着,嘴里呼噜呼噜地漱口,然后吐到了排水沟里。这澳洲人不但要求人要干净,连这村子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至少整修了道路有了排水沟之后,下雨再也没有出现过泥洼。黎村长拿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按照澳洲人教的涮了又涮,又擦了一遍,清清爽爽的,舒服!回屋拿了盒百仞滩,划了根火柴点着了,坐在村公所门口,看着放学回家的人们,津津有味地抽着。给澳洲人干活是累,简直要把人榨出油,可是所劳有所得,让日子有了盼头。黎村长还理解不了晦涩拗口的“以按劳分配为主,多种分配方式相结合”,但是直觉告诉他,澳洲人讲理。澳洲人的理就是,老百姓要给澳洲人干活,要给澳洲人纳税,但是澳洲人也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黎村长甚至一度羡慕外面迁来的新村民,他们的房舍是和澳洲人一样的木板房,微微架高防虫防鼠防水。相比之下,村民们的旧房子哪怕改造完毕之后,也是有些相形见绌……哈哈,自己又会了一个成语!自己妥妥的文化人没跑了!

街上人少了,夜校那边的煤油灯已经熄灭。月光照在村子里,这不就是夜校里教的“疑是地上霜”吗?这有文化还就是好,以前很多说不出来的东西现在知道如何表达了!黎村长起身回屋,刚把烟包放在桌子上,突然耳闻身后有人,接着脖子就被勒住了。他以为又是那几个喜欢和自己打闹的村人来找自己谈事,刚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了。这不是打闹,这是要他的命!黎村长的喉咙被铁钳一般的手臂完全锁死了,他的手乱抓着,腿挣扎着,奋力想看清身后的人是谁。这个人只用力勒住他的喉咙,隐藏在黑影中,根本看不见,而且一边勒一边往里拖,关上了门。在这一瞬间黎村长绝望了,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不知道是谁要杀了自己,但是已经猜出了一二三。神秘人似乎感受到了黎村长的绝望,更加大了力气,只把黎村长勒的翻了白眼。

“老黎,老黎!”警卫班长要挂转轮枪,踩着满地银霜走了过来。

神秘人一惊,暗呼倒霉,更加用力地勒住黎村长的脖子,同时死死抱住挣扎的身体。

“老黎在吗?”警卫班长来到窗户边看了看,月光只照亮了窗户前的桌子,再往里一片漆黑,似乎有人影,似乎又没人。

黎村长认出了窗户前的黑影,那小小的,尖尖的,如同一块砖一般的帽子,正是澳洲伏波军的船形帽,听声音,是澳洲首长警卫班的班长。黎村长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全力挣扎着,可是被死死的锁住,动弹不得。

警卫班长看了一会,便转身向夜校方向走去,一边还嘀嘀咕咕的。

恐惧、绝望一起涌上心头,黎村长瞪大了眼睛,眼白几乎完全飞出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跳了起来,两脚重重砸了下来。

咣当一声,警卫班长呼地一下转过身,满脸疑惑地看着村公所,手已经打开了腰间的枪套。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窗户前仔细看了看,隐约可以看到挣扎的人影,心里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掏出转轮手枪,一脚踢开了村公所的门,暴喝声吓得村里一阵狗吠:“不许动!举起手来!”

刚刚入睡的凤山村顿时鸡飞狗跳,在村公所背后的伏波军指挥部营房里,已经睡熟的警卫班战士听到班长的喊声,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只穿着**,端着枪就冲了出来,寻声向村公所跑去,然后便看见黎村长躺在村公所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班长正和一个黑影扭打在一起。

“别开枪,抓活的!”警卫班长挨了一刀血流不止,这个神秘地黑影有些功夫。眼见来了人,黑影便想刷开警卫班长逃跑,被追上来的战士一刺刀就在小腿上来了一个前后贯通,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战士们一拥而上,锁喉的锁喉,反关节的反关节,顷刻间便把神秘人制伏了。

“班长,你没事吧?”战士们焦急地问。

“没事,挨了一刀,没捅中地方……妈的,疼死我了……”警卫班长捂着侧腰,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神秘人的这一刀刚好被武装带挡了一下,没有捅进腹腔,却也在侧腰结结实实的划了一道血口子。警卫班长踉踉跄跄地捂着腰,指挥着战士们把黎村长送到医务室,给神秘人搜身之后,也送到医务室。

听到嘈杂的村民有的已经出门看热闹,驻扎在棱堡里的步兵也端着枪来了,看见跟裸体差不多的警卫班战士,有人竟然噗嗤一下没憋住。

“都给我滚回去穿衣服去!**给我丢人现眼……”警卫班长捂着腰,看着自己春光乍泄的战士们笑骂着,自己捂着腰,向卫生室走去。

审讯连夜开始了,胡德林不在,村里的工作自然完全由武工队负责。武工队长召集所有干部来到村公所开会,被抓的神秘人也对腿上的刺刀穿刺伤进行了止血和包扎。黎村长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喉部受伤讲不了话,他就连比划带卖弄自己刚认识的简体字,写在纸条上说自己也要参加审讯。警卫班长处理了腰上的伤口,光着上身也来到了村公所里。

“辛苦了辛苦了……”大家纷纷向警卫班长致敬。

“妈的,老子那可是新腰带,第一天穿就让你扎了一刀,**的赔得起么?”警卫班长看着丧家犬一般垂头丧气的神秘人,一边骂着一边龇牙咧嘴地坐下。

“好了,现在开始审讯。”武工队长冷冰冰地坐到桌子前,打量着这个神秘人,“说吧,自己交代,免受皮肉苦。”

神秘人似乎是在犹豫,武工队长根本不和他废话,一招手,两个战士便走上去,一人一条胳膊,只听两声清脆的咔嚓声,接着便是凄厉的惨叫,神秘人的两条胳膊已经从肩关节硬生生地卸了下来,无力地垂下。如此狠辣的手段,令在座的凤山村干部都不进后脊梁发凉,暗自庆幸自己和澳洲人是一伙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吧,说完了再给你安上,不然,你身上的关节,咱们一个一个来。”武工队长笑道。

“我我我我……我说我说……”神秘人完全吓傻了,全身疼得直哆嗦,“是黎二爷,不不不不,黎老二派我来的……”

“村里同伙是谁?”武工队长直奔主题。

“没有同……”神秘人的“伙”字还没出来,身后的战士猛地一扣肩窝,顿时又是杀猪般的哀嚎,倒水一般吐出了三个名字。

武工队长满意地点点头,和警卫班长对视了一眼,班长看了看自己的战士:“抓人!带到这里对质!”

“你们想干什么?别再耍心眼啦,你都落到我们手里了,还想着黎老二来救你?”武工队长笑呵呵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神秘人颤抖的肩膀,并没有使劲。

“黎老二明天要打劫你们的运粮车,还要打村子,说拿下村子后……后……要杀光泥腿子。”神秘人哆哆嗦嗦地往外倒着。

干部们警惕地互相看了看,显然明天伏波军步兵排将押运一批运粮车前往儋州的消息,黎老二是知道的,而这个消息只有武工队和村干部才知道,也就是说除了神秘人供出的三个人,还有内鬼,至少是泄密者。

“你不老实,快点说说,还有谁是你们的内应?”

“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吧!”神秘人大声嚎叫着。

警卫班长突然明白过来,神秘人这是在发信号,通知那个真正的卧底,当即对身边战士说道:“立刻通知各部队封锁出入口,警戒寨墙!有人试图出村马上抓捕!违抗者就地击毙!”

武工队长满意地看了看警卫班长,按在神秘人肩头的手暗暗使劲,神秘人又疼的死去活来。

“杀你?澳宋的法律不允许,我们会把你送到儋州城,进行公开审判,也许你会到符有地那里做苦力。符地魔的大名,想必儋州这边,也有所耳闻吧?”武工队长笑眯眯地揉着神秘人的肩头,屋子里充斥着惨烈的嚎叫。

过了一会,两个战士拖着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进来了,大家一下子傻住了,民兵连长更是目瞪口呆,不是别人,他的媳妇。

“孩他爹,我对不起你啊!我没办法!黎老二奸过我的身,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要把这事捅出来啊……孩他爹,我对不起你……”妇人已经在地上哆嗦着哭成一团。

“这个问题,回头会按照法律处理。先把她带下去,好生照料。”武工队长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民兵连长呆若木鸡地戳在原地,傻傻的张着嘴。武工队长示意扶他下去休息,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神秘人面前,继续一脸瘆人的笑容,“我说兄弟,还没说完呢,明天黎老二来打劫,那你今晚上要做什么呢?”

“黎老二让我杀了黎家寨的叛徒……破坏火箭……”

“哟,他倒挺识货啊!”武工队长拍了拍神秘人的脸。

也许是对刑讯不太适应,警卫班长借口去卫生室,走了出来。显然,土匪打的是里应外合,声东击西的主意。伏波军的士官培训中,讲过这样的战例,其实是连续两个声东击西。第一个,既是袭击次要目标,吸引敌人来救,而后打击敌人救兵或打击敌人老巢,谓之“围点打援”。第二个,既是大部队佯攻,而真正的主攻是渗透进敌人后方的小部队,谓之“渗透战术”,真想不到这群土匪竟然也会玩这种套路!显然,土匪肯定知道了,凤山村的伏波军主力已经进山搜剿,而明天仅剩的一个步兵排又要护送第一批运粮车前往儋州城,一个来回就是三天。这三天里,凤山村的防御力量就只有民兵连,武工队、留守的伏波军非战斗人员、一个四门掷弹筒的火力支援排和自己的警卫班。土匪会是多大规模?黎家寨武装经过之前的战斗大部被歼,剩余人马根本不可能做出分兵两处的举动。那这就说明,黎老二傍上了大股土匪,那这大股土匪会有多大股?

审讯进行了两个小时,把神秘人像吊在天花板上筛糠一般,哆嗦出了许多信息。

“这么说,是贾虎子……”武工队长皱着眉头。

“怎么办?明天还运不运粮?”黎村长已经能沙哑的出声了。

“老黎你还是少说话!”武工队长说道,突然觉得自己这话有点违反集体决策制的原则,急忙缓和语气,“我意思是,你嗓子的伤……你用笔写就好了。”

“凤山村现在伏波军力量薄弱,土匪一定知道了。步兵排一旦离开,真要是几百土匪来犯,我们难说能守住。”

“来就来!杀他个痛快!”民兵连长此刻一肚子窝囊气,只觉得脸都丢没了,变得十分暴躁。

“胡首长什么时候回来?”

“肯定不是明天!”

“可是不运粮的话,耽误了首长们的大事,总是不好。”

“澳洲首长又不是不讲理,我们情况危急,事后总会解释的通。”

“可是……”

大家争论来,讨论去,一时难以抉择。警卫班长一直没有说话,他是资格最老的伏波军老兵,虽然不是军官,但是所有人还是尊他为军 事总指挥,包括步兵排那个刚从军校毕业没几个月的见习排长。争论渐渐停止,所有人都看着警卫班长,似乎在等他的意见。

“同志们,我的意见,明天运粮继续。”

“可是……”

警卫班长摆摆手,解释道:“第一,土匪想破坏我们的求救信号,这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极怕我们求救。为什么怕我们求救呢?说明他们的力量不足以对付连排级的伏波军部队。所以,我认为运粮队是安全的,只要步兵排提高警惕,土匪没有什么机会下手。即使强吃,恐怕也要崩了门牙。”

众人点点头。

“第二,现在的情况是敌暗我明,我们不知道土匪在哪里,要干什么。而现在有个机会,我们不但知道土匪在哪里,还知道他们什么时间要做什么事,这是将土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所以,我们干脆将计就计,就把土匪吸引在凤山村。伏波军在外围形成包围,将其一举歼灭。”

“好是好,可是如果胡首长看不见火箭……”

“不会,报警火箭可以打数百米高,周围的山没有这么高的山头。而且我们这里枪炮声一响,胡首长就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了。”警卫班长接着说,“第三,其实地形对我们有利。我的一个班就可以守住村口木桥,土匪很难从桥上过来。民兵连负责接应的话,需要撤退的话也很容易。我们先后放弃桥头、农场部,然后死守村子。这样吊胃口一样,一步一步把土匪吸引住,就能给伏波军争取足够的时间!”

众人想了想,是这个道理,纷纷表态服从指挥。

“那好,大家听我说,咱们这样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