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州匪事(三)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692 字 | 编辑本页

凤山村要面临的土匪,主要是两股——原来凤山村还是黎家寨的时候,黎大户的家丁武装,在破寨的时候,已经大部被消灭,就连黎老爷全家也死的死,迁的迁,下场如同当年的大美村苟家一般。但美中不足,黎家老二当时不在寨中成了一条漏网之鱼。偏偏这个黎老二当过海匪,和刘老香、诸彩老都有过交集甚至交手,是个狠角色。黎老二的小妾死于破寨时乱兵踩踏,妻子和儿子全部被髡贼掳去了临高。其他族人也是死的死,散的散,曾经在儋州也算是豪强的凤山黎家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如此深仇大恨怎可说过就过?于是,黎老二便慢慢把流窜山里的一批跟他算是有交情的家丁笼络起来,扯起了“大明讨髡义师”的旗号,和伏波军打起了游击战。

第二股土匪,则是被称作“贾虎子”的一路悍匪,其规模在儋州仅次于胡烂眼这个外来户,手下多是积年惯匪,如同当年临高的党那门一般。在去年穿越集团经营百图前进基地的时候,贾虎子听说那里有的是钱粮,一伙什么澳洲人在那大兴土木。澳洲人的名头他是听过的,打劫了一些从临高回来的商旅,也见识到了一些“澳洲货”。关于澳洲人的传言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因此煞费苦心的进行了一个星期的蹲点后,在一个月黑风高大雨夜去偷袭百图基地。然而澳洲人还是刷新了他的三观,那明亮的简直晃瞎人眼的照明弹,还有火力猛烈的打字机,让他的人马都没接近寨墙就折损了几十人。如此一来,贾虎子对澳洲人又恨又怕。儋州归顺元老院后,贾虎子又与伏波军几次交手,损兵折将,被压迫在几个山头间和无处不在的澳洲兵转起了圈。

山洞里阴湿的不行,偏偏赶上了几天秋雨连绵,贾虎子身上的陈年旧伤隐隐作痛,正在作为自己卧床的石台边烤着火。山洞内外,四仰八叉地歇着几百号土匪,已经是满脸疲惫的样子。在澳洲人的伏波军穷追猛打之下,这是两个月来队伍第一次能踏踏实实歇歇脚。贾虎子落草十余年来,第一次遇到这么强悍的对手——这些澳洲人的军队几乎无处不在,而且好像不需要吃饭喝水,甚至不需要睡觉休息,一旦被他们咬住便是死缠烂打。要不是仗着自己熟悉这片山林,几次都差点被澳洲人连锅端了。几仗下来,队伍死的死跑的跑,现在只剩一半人马,吃了这么大的亏,贾虎子天天着急上火,两眼通红。

“大当家的,还得早做打算啊。”说话的正是黎老二。

“二弟有何见教?”贾虎子过去并看不起黎家。仗着有些家丁,凤山村又坐控咽喉要道,黎家算是土匪中不太在乎吃相的一伙。而他堂堂贾大当家,多少还给自己考虑点名声,诸如“劫富济贫”之类。

“大当家的,愚以为,分不如合,小弟愿意尊大当家的号令。”黎老二毕恭毕敬地行礼。在过去,黎家与贾虎子有过冲突,互有损伤,彼此有些积怨,但左不过分赃不均罢了。现在强敌压境,他们迅速结成了“抗髡统一战线”。

“能得到二弟相助,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贾虎子心里琢磨,两万官军尚且奈何不了这澳洲人,自己和黎老二加一起不过三百残军败将,又能怎么样呢。

“大当家,只怕还是要做长远打算,儋州并不是我等长久之地。”说话的是过去衙门的一个外号六爷的小吏,属于典型的恶吏。澳洲人在临高如何对待胥吏的,他是一清二楚,因此儋州一降便带着家眷进山投了贾虎子。然而几仗下来已经是妻离子散,小妾不得不成了贾匪的性公厕,以求一个栖身立命的地方,六爷心里,也是恨透了澳洲人,恨不得食其肉、斩其骨。

“就现在来看,髡贼在儋州大军虽众,陆师水师拢共也不过两千多人。他们控制着所有大村,这是要把兄弟们逼死、饿死。”黎老二接过话头,缓缓道之,“现在严重的是,所有的小村子都已经被髡贼迁走,并入了大村,我们粮草无从补充,紧靠过去大当家的一点积攒,我们坐吃山空啊!”

“必须,干一票!”意见迅速达成一致。

贾虎子眼光亮了起来,他早就想去干一票,给髡贼一点颜色看看。但他马上就泄了气,髡贼的火器十分厉害,打的又远又准,而且最近几十天,还出现了能连开六枪的连珠火铳。除此之外,髡贼搏杀技能也厉害的令他瞠目,出手就是杀招,干净利索,绝不纠缠。这还不算,听说髡贼有一种可以千里传音的东西,两拨人马即便相隔十里,依然可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互相配合……总之,无处下口。几天前,三当家带着一百多人伏击一支只有十几人的髡贼马队,本欲用弓箭攒射之,结果顷刻之间就被髡贼的连珠火铳所击败,还折损十几人。

“大当家的不必担心,小弟有一记。”黎老二满脸奸笑。

“快讲。”

黎老二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便拿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大当家的,我们需要从髡贼的角度来想,这髡贼占据儋州两月有余,现在已经入秋,髡贼必然忙于一件事——秋赋。六爷三爷,过去都办过粮差,自当知道,这征收秋赋千头万绪如乱麻,澳洲人初来乍到只怕动作不会很快。我们可以严密监视髡贼,发现他们的人马运送粮草时,我们以猛虎下山之势,打掉他们的粮草,这样可以狠狠教训一下髡贼,也可解大当家的燃眉之急。”

“妙计!妙计!”众人皆叹。

“那从哪里出手呢?”

“自然是凤山村。”黎老二目露凶光。

“不可,凤山村驻扎髡贼大部队,我们贸然去攻……”三当家自从被髡贼的流行连珠铳颠覆了三观之后,反对一切和髡贼正面硬碰硬的行动。

“三爷,我们不必去攻,只需要打掉髡贼的粮草车队即可。”黎老二面色如春光桃花,已经亢奋起来,“一旦粮草被袭,髡贼必燃放火箭求救,凤山村必派兵救援,届时……”

众人皆惊叹,妙策妙策。

“好,二弟所言甚是!”贾虎子暗暗一盘算,只要控制好伏击粮草车队与凤山村的距离,就可以在髡贼增援赶到前打掉粮草,同时又在增援返回前破了髡贼的营寨。他看了看一脸得意之相的黎老二,突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显然这厮是要利用自己的兵马,替他报私仇。不过也好,如果真能从髡贼嘴里虎口拔牙,给人当枪使又如何,届时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黎老二看了看一个一直从旁附和的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杨九爷意下如何?”

“唯大当家之命是从!”杨九爷当即抱拳表忠心。

“如此甚好!”黎老二得意地捋了捋胡须。

贾虎子不满地看了看黎老二,他知道这厮怀疑杨九是澳洲人的暗探。确实,自从澳洲人来了之后,他也觉得,凡是有杨九参与的行动,几乎都被澳洲人有针对性的反制克掉了。如果没有杨九参与,反倒能有一线生机。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杨九,大半年前就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几次对官府下手成功,都得益于杨九爷的智谋,杨九变成杨九爷,也是因为这些功劳。可是自从髡贼来了以后,杨九爷似乎变了一个人,净出些馊主意。贾虎子觉得,也许老九只是被髡贼吓破了胆而已,他又不是唯一的一个,如今自己的几个得力干将,只剩下了老三和老九,老二和老六都是后来者接替,其他人都做鸟兽散了。这种绝境里,能留下来的,要么是跟他一条路走到底的患难之交,要么就是髡贼派来把他斩尽杀绝的暗探。不过贾虎子觉得,髡贼绝不可能在大半年前就开始布网。

“大当家,派我去吧,我来拿下凤山!”杨九爷抱拳道。

“甚好,就交给老九了!”贾虎子点点头。

黎老二饶有兴趣地看着杨九爷满脸严肃,手里掐算一般碾着粗糙的皮肤。

“那髡贼粮草车队,就有劳三爷和六爷。老二,你和我坐镇中军!”贾虎子杀气腾腾地喝下一碗水,如同喝酒壮胆一般。

“大当家,我觉得我们自该有个名号,愚弟‘讨髡义军’的旗号,愿献于大当家。”黎老二恭敬地说道。

“如今连朝廷官军都败了,要此旗何用?”贾虎子哭笑不得地一挥手。

“大当家,澄迈之败,不过是省府兵马而已,只怕王大人并未将临高之事上报朝廷。可如今官军大败,纸包不住火,圣上震怒天威将至,就算髡贼三头六臂也绝非天兵王师的对手。我们拉起抗髡义旗,充作讨髡义军,也是为了日后给弟兄们留条升官发财之路。”黎老二笑着说。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二弟美意!”贾虎子抱拳致谢。

“那事不宜迟,愚弟这就遣人返回凤山,届时里应外合,破了髡贼!”

土匪的山东会议结束后,各头目纷纷清点各自的兵马,杨九也不例外。一边吆五喝六地指挥着这群歪瓜裂枣般的喽啰,打点各自的背头行装,已经锈迹斑斑的兵器也纷纷打磨,至少让刃口再锋利些。自己的人马是贾虎子手下力量最大的一路了,既然领命要拿下凤山村,就得洗洗准备。不过杨九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翻江倒海一般,无他——正如黎老二猜测的,贾虎子不愿意相信的,他真的是政治保卫总局的情报网人员。

“杨二根同志,今天起,你改名叫杨九,这是首长们对你的祝福和期许。希望你,能像澳洲的剿匪英雄杨子荣一般,为元老院的剿匪事业再立新功!”

“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杨二根,新鲜出炉的杨九,如此大道。而现在的杨九爷,身上冷汗阵阵。

早在 1630 年初,赵曼熊的政治保卫总局就开始了全琼州的布局,特别是对琼北州县进行了积极渗透,纷纷建立情报关系网。其中,有一项代号“林海雪原”的计划,便是打入琼北一些大股土匪内部,为未来的剿匪治安战提前进行准备。毫无疑问,这项任务真的就如杨子荣变成座山雕的九爷一样,是时刻处于危险之中,九死一生的任务,因此选拔的情报员都是在临死之时被穿越集团救下,对元老院比元老还要忠诚的土著。杨九便是其中之一,他的任务是,打入胡烂眼或者贾虎子匪帮,尽全力成为其左膀右臂,在此期间自己必须完完全全的像一个土匪,甚至就是一个土匪,直到有联络信号出现。杨九没有被胡烂眼接纳,倒是贾虎子收留了他,很快便让这路祸害在几个月内就把儋州搅得乌烟瘴气,他也成功当了九当家,还娶了老婆——贾虎子采纳杨九的计谋,破了一路有兵丁护送的商旅,劫来了一些澳洲货,还有一个临高来的丫鬟。贾虎子知道杨九是临高人,便把丫鬟赐予杨九。

不过最近两个月来,杨九明显感觉到贾虎子对自己开始慢慢疏远。当然,原因再明显不过,贾虎子几次行动,都因为自己及时的情报传递而中了伏波军的埋伏。久而久之,贾虎子自然而然就怀疑上了,这对自己意味着危险。不过贾虎子显然不相信年初投靠的自己,其实是为了下半年的行动做内应的探子,杨九自己也很佩服澳洲首长们的高瞻远瞩,竟然下了如此大的一盘棋。这次凤山村之战,正是能借势把贾虎子、黎老二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不可错过。在杨九看来,不知兵事的贾虎子和黎老二犯了一个典型的主观臆断错误,在己方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还要分兵作战,以实现什么妙计,用澳洲首长们的话这是典型的**决定脑袋。别的不说,他的人马能否拿下凤山,就算自己真的是土匪全力去攻,也断然不是伏波军的对手。但是怕的是黎老二玩阴的,之前一支伏波军小队中毒全灭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凤山村,那恐怕自己也就不用回临高了。

可是怎么送信呢?不用猜也能知道,狡诈的黎老二一定派人盯住了自己,贾虎子虽不相信黎老二的判断,但对自己也必然有所怀疑,过去一直是自己心腹的一名小兵被调走便是证明。自己此刻决不能轻举妄动,一旦暴露必死无疑,更何况现在不是一个人。

“九爷,夫人请。”一名小兵恭敬的抱拳。

“好,我这就去。”

作为有家室的头目,杨九有一处属于自己的窝棚,借着一处石壁搭起来的。贾虎子赏赐给自己的丫鬟,平日里就锁在里面,倒不是怕她跑,而是为了保护她。毕竟像六月,小妾都可以拿出来供群匪玩乐,不久前已经惨死在群匪胯下。杨九害怕这个自己的“老婆”也会如此屈辱而死,贾虎子还拿他打趣,说是一个重情之人。

“到底该怎么办呢?”杨九边走边思考着。在过去,他外送情报的方式,即派自己的亲信小兵,拿着一份采购单,去儋州城或者大村寨,向几处商号采买贾虎子需要的东西,而名录本身其实就是密码,自然有人拿去翻译。可是现在这条路已经不通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杨九苦思冥想,依然一无所得。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凤山的防御力量了!”杨九觉得,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