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六)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127 字 | 编辑本页

一天还没到,又来到了半边天,聂义峰一度怀疑照这么个吃法自己好不容易完成的减肥大业有前功尽弃的可能,当然,如果农业部有胆子敞开了供应陆地生物的肉食的话……一张四人桌子旁,丁 丁的女朋友,“白人三美”之一的潘潘正等在那里。据说两人是大学同学,丁 丁是研究生老油条,潘潘是初来乍到的萌新交换生,于是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搞上了床,顺带还拐到了这个时空。两个人都是传媒专业,于是《临高时报》和几乎整个宣传口就成了两个人的夫妻店。

“你好,聂义峰先生。”潘潘伸出手,聂义峰不禁愣了一下,一个美国人说着一口地地道道的普通话,着实不易。

“潘潘小姐的中国话说的不错啊!”聂义峰和潘潘握了握手,和大家客气了一会才入座。

丁 丁叫来服务员开始点菜,聂义峰不太明白这两口子找他何事,有点拘束,而潘潘则十分好奇地看着这个脸上带着伤疤的高个子男人。聂义峰被看毛了,稍显尴尬地友好的一笑,刻意不去看潘潘——洋妞的穿着打扮那是十分奔放的,艾晓茜已经算是中国姑娘里比较开放的了,和潘潘比起来那还只能算中档。聂义峰自认不是什么定力很高的人,索性尽量避开潘潘的影子。

“来,老聂,你有伤,咱们就不喝酒了,冰镇果汁怎么样?”丁 丁端着两扎大大的玻璃杯,上面还挂着冷凝出的水珠,里面是多种果蔬混合榨出的果汁,香气宜人。

“好,谢谢。”聂义峰抬手想接过来,肩膀一疼,便换了只手。他看了看丁 丁和潘潘,二人大名知道,不过人还是第一次接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丁 丁说过的“纪录片”,便问道,“你的那个纪录片,需要我帮忙吗?”

丁 丁客气地说道:“是这样,我和潘潘打算根据这次第二次反围剿拍摄的各种素材,制作一部纪录片,这也是执委会的要求。所以我们想得到军方,特别是直接参加过战斗的元老的支持。不过大家现在都在马袅,一时还找不到,这不今天刚巧去参加了你的质询会,我便想请你来帮这个忙。”

“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参加质询会,过几天也要回马袅了。”聂义峰觉得忙倒是可以帮,只不过这两口子为啥不能去马袅实地采访呢?澄迈战场都去了……

聊了一会,聂义峰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丁 丁无法去马袅采访,因为他的女朋友不同意。这两口子,可以说是有着完全不同的三观,潘潘从小在美国长大,脑子里都是自由、人权,对集体主义有着天然的排斥。而丁 丁只是一个嘴上的“民主斗士”,实际上仍然信奉“集体主义思想放光芒”……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做到在一起还黏黏糊糊的。于是,出于三观的不同,对这个纪录片究竟该歌颂元老院还是该批判战争,两个人出现了严重的分歧。

“所以,我们需要多采纳其他人的意见。这个纪录片还是比较着急的,执委会只给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丁 丁苦笑道。

“其实我觉得你们完全可以转换一下思路……为什么一定要写元老呢?”聂义峰说。

“废话,不写元老写什么?”丁 丁耸耸肩。

“你这个纪录片又不是给元老看的,就这五百多元老,想互相了解一下去趟初晴咖啡馆就行了,干嘛要看你的纪录片?”聂义峰接着说,“你这个纪录片说白了,是给归化民和本地土著看的,所以你最好是突出他们的视角,所有的元老都以边缘角色出现。”

“你看,亲爱的,人们都会支持‘反对战争’的!”潘潘得意道。

“不,并不是反对战争,而是描述战争。对元老院来讲,归化民的命也许是可以利用的炮灰。但是对归化民自己来讲,战争也是在保卫他们的家人,他们的生活。我觉得,你的纪录片完全可以不仅限于第二次反围剿,你一定有很多我们平时建设的素材吧?”

丁 丁点头。

“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搞成和平和战争两部分,给归化民们看他们是如何住进楼房,如何吃饱了肚子,然后如何保卫的这一切。不需要去刻意的歌颂什么,也不需要去刻意反对什么,人们只需要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就好了。”聂义峰说完,看了看潘潘。显然这个白皮女对任何“歌功颂德”都怀有极大地排斥,似乎不反对什么不足以彰显独立自由民主。聂义峰想了想,又对潘潘说,“以普通归化民的视角,我想着不应该解释成为对‘元老院’的歌功颂德吧?”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丁 丁满意的抿抿嘴。聂义峰只是苦笑,这货的传媒硕士到底真的假的,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要么是天天喝他的美国妹子嘿咻累傻了,要么就是穿越的时候遭到了时空之门的一万点暴击……

饭菜端了上来,大家互相客气了一下,便开动起来。潘潘熟练地使用筷子,倒是让聂义峰刮目相看,当年留学的时候也有一些俄罗斯同学对“筷子”感兴趣,无奈他们普遍手拙。丁 丁介绍起当年和潘潘的往事来,似乎也是在显摆,当然聂义峰并没有说当年还曾谈过一个毛妹女朋友,毕竟回国后二人就自然分手并没能在一起,属于典型的口说无凭,也就不参与攀比了。潘潘倒是对聂义峰和一个 17 世纪女孩谈恋爱到结婚很感兴趣,她对所谓的“生活秘书”深恶痛绝。

“我也是反对‘生活秘书’的,因为我是信仰马列的,所以对啤酒馆党徒的一些做法,我无法苟同。”聂义峰说道,“马列”二字让以为找到共同话题的丁 丁和潘潘都有些许尴尬。

“好吧,我们这五百多人,本来就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丁 丁举起果汁,打破尴尬,“走一个,走一个。”

聂义峰有些不自在,毕竟和并不熟知的人各种聊,他还不太习惯。话题很快又回到了纪录片本身,丁 丁摆出了一副谦虚求教的姿态,聂义峰也就借坡下驴一脸的不吝赐教。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背景音乐什么的,前苏联的歌曲在旧时空可是有‘战斗的号角’美称,非常适合做纪录片的背景音乐,保准气氛烘托地非常高。”虽然没有徐工这只大黄鹅那么狂热,但聂义峰觉得有机会推广一下自己的恶趣味也是不错的。

坐在对面的潘潘听不下去了,脸上露出了讽刺的表情:“或者执委会可以改革一下,文德嗣或者马千瞩也可以被归化民称作‘慈祥的父亲’,或者永远健康?”

聂义峰看了看潘潘,并不说话,他不想在餐桌上搞出一个旧时空网站上政治派系大撕逼,而且都是成年人,三观已成,为什么要去撕呢?各做各的就好,于是他说道:“仅仅只是从艺术层面而已,旧时空苏联的艺术成就是有目共睹的,包括在所谓的‘自由世界’享有盛誉。当年《神圣的战争》在纽约和伦敦演奏,万人空巷,红旗歌舞团在西方享有极高的声誉,在冷战最激烈的时候苏联电影仍旧横扫奥斯卡,我不觉得奥斯卡的评委大爷们,还有丘吉尔、罗斯福、肯尼迪等人也是要做‘慈祥的父亲’,你说是吧,潘潘小姐?”

丁 丁尴尬地笑了笑,急忙招呼大家继续吃饭。聂义峰看得出来,潘潘是打算把纪录片弄成揭露社会黑暗面、揭露元老院本质……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至于丁 丁呢,似乎是打算把纪录片搞成伟大领袖文德嗣,指引我们向前进,这马屁拍的未免有点太过了……反正自己的意见已经说了,自己又不是宣传口的人,不便发表过多意见,便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吃。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 丁还是去聂义峰那里拷走了一批苏联歌曲,说回去参考一下。

送走丁 丁两口子,聂义峰觉得心情莫名的失落……一种怅然若失的迷茫。前线明明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啊?而且是一场来之不易同时又酣畅淋漓的大胜仗?怎么会这样呢?似乎离开马袅之后,所有的元老们对胜利都漠不关心,都在费尽心机地试图利用这场胜利捞取些什么。即便嘴上说着“为了战死的官兵”,手上却完全不受阻碍地捞取着利益,真的是“嘴上都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甚至就连许多一向是“实干派”的人,这次也堕落到了和政治流氓为伍的地步,连真的在前线与明军面对面搏杀过的人,此刻也转着贼眉鼠眼,搜索着哪里是人们没注意到的利益,然后猛地扑上去……总之,没有人关心胜利,更没有人关心战死的官兵们。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聂义峰无法回答,他想不明白。

“我们明明打赢了啊……”聂义峰竟然有点哽咽了。

翠岗烈士公墓,已经不再是过去秃秃的小山包的模样,已经绿树成荫,树荫下是庄严肃穆的石阶和石子路,把整个公募分割成一片片区域——已经连绵成片的墓碑,整齐地排列在一片片区域内。不知不觉间,已经有这么多的人长眠于此,有两人是元老,一个是攻打苟家庄时脚下一滑摔破了颅骨,众人无能为力,还有一个人因为元老蒙古大夫们的医疗事故。其余的墓碑,大片大片的,全部都是归化民。因为工厂恶劣的工作环境、蒸汽机爆炸等意外死亡的工人,还有在历次战斗、抢险救灾中牺牲的官兵,绝大多数都是新军时代的,有的只是一个衣冠冢。而成为“伏波军”后的第一批墓碑,一共 161 个,也是第一批采用的火葬的烈士,骨灰已经全部安葬完毕。而这是让聂义峰极为不满的地方,为了刷存在感,一群假冒伪劣“宗教人士”忽悠地执委会在澄迈搞了个什么发挥,天主教会和一个元老自创的山寨盗版的“道教”一起主持,辣瞎眼睛。于是,一百六十一名烈士,就成了不同的宗教派别争权夺利的工具……军务总部对此十分不满,但自身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也就没说什么。等这群假道士和假教士折腾完了,烈士们的骨灰才运回翠岗安葬。

肃穆墓碑,好像战士们生前的阅兵式一般,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斜看还是一条线。每隔五十米,就有全副武装的哨兵,缀着白色的武装带,戴着白手套和白头盔站岗。这些都是军校的学员,自从翠岗成立,哨兵的任务就由军校的学员们每天轮流承担,只是在总动员时才临时由民兵接替。震撼人心的墓碑群安安静静地,连风声都没有。聂义峰慢慢地走着,仔细读着每一个墓碑上的文字,很快他就找到了三营四连的烈士们,最高军衔是一个中尉,一排排长。聂义峰心里很复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对不起?可是自己有什么做错了吗?从代理四连连长职务开始,这些官兵就无条件的信任着自己,只因为自己是所谓的“澳洲首长”,所谓的“元老”。可是现在聂义峰自己真的怀疑了,他行吗?他们行吗?无论是从沐猴而冠自比人大常委的执委会和元老院常委,还是到最普通的穿越众,每一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旧时空的失败者、投机者、屌丝和混子,包括聂义峰自己,无一例外,只因为他们入侵了这个时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信任,心安理得去勾心斗角钻营权术了吗?

墓碑给不了他答案,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担不起这份责任,又凭什么“元老院的光辉照耀大地”呢?真的是光辉吗?

聂义峰想不明白答案,只能看着墓碑,不知道该如何向墓碑解释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