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五)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025 字 | 编辑本页
七月盛夏的威力可不是盖的,阳光和晨间的闷热早早地就催醒了满床狼藉中的两个人。床边的木盆里,两大块冰块已经化成了竟然还带有些温度的清水,夏日的**可见一斑。何婧找到了丈夫的海魂衫,要帮他穿衣服,聂义峰急忙婉拒,他还不太习惯享受 17 世纪式的伺候,毕竟从两岁起就开始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洗脑……海魂衫上,右肩的部位染着斑斑血迹。何婧轻抚着丈夫肩头和手臂上的伤口,还好,昨晚上的折腾没有酿成一些不和谐的事情。
“还疼不疼?这样的锐器伤,完全康复得一个月……”何婧想帮丈夫处理伤口,可是现在她已经做不到了。
“这都小伤,不碍事。”聂义峰尽量让自己显得无所畏的模样。这倒也是实话,当时他的最大问题是高度紧张后的脱力加上大量失血,两处伤口本身反倒不是大事,修养这些日子后只需要等伤口愈合就好了。
“再走的话……别再受伤……”何婧的声音小小的,可怜兮兮的。
“这事我说了不算啊……得何如宾大人点头才行。不过我估计,这哥们现在不点头也不行了!”聂义峰穿好衣服,帮妻子整理头发。麻花辫他当然是不会了,只是简单地帮妻子梳成一个马尾巴。
“你们澳洲男人,都这样替自己的老婆打扮吗?”何婧乖乖地坐着,感觉丈夫有点笨拙的给她梳辫子。
“别人我不管,我老婆我得伺候好了!”聂义峰嘿嘿傻笑。
这家客栈的早餐以 21 世纪的标准来看,基本相当于路边摊水准,不过味道还算不错。吃过早餐时间还早,聂义峰一直把何婧送回芳草地才离开,心情也随之 180 度大反转,因为今天是质询会的日子……
“质询质询……一群高高在上的大爷质询九死一生的内行……”聂义峰骑着自行车吐槽着,自己虽然谈不上多内行,但他觉得总比那些在临高搂着生活秘书喝着冰镇朗姆酒的人来的专业的多。
事情其实早在总动员时期就已经埋下伏笔了——但是也不能怪军务总部,因为大家实在是没有想到在“效率”这个词上能被明军连刷了三轮下限。在确定了明军即将来犯后,军务总部立刻进行了一轮、二轮动员,随后进行了总动员,整个穿越集团的经济转入战时轨道,工业产能集中提供武器弹药而且不计成本,农业也优先保障草地干粮的生产,医药卫生等等方面也全部转向供应伏波军,大量的劳动力脱离生产岗位编练为民兵——于是,一群元老坐不住了。明军喊了三遍狼来了,而伏波军天天枕戈待旦,整个临高如临大敌,经济事实上处于崩溃的边缘。这群元老便想当然的认为,明军不会来了,现在的紧张气氛完全是军方的阴谋,他们要建立军**balabalabalabala……而明军真的登陆后,伏波军按照既定方针进行诱敌深入,这群元老又坐不住了,大谈伏波军是故意示弱以显得明军强大,来争夺资源,是 17 世纪的关东军,要搞下克上 balabalabalabala……澄迈大捷的消息传来后,虽然俘虏一万多人,击毙数千人,明军几乎全军覆没,但是美中不足,何如宾竟然在摩托化步兵和骑兵的追杀中奇迹般的逃脱了!于是这群元老又脱了鞋猛敲桌子,一定是伏波军故意放走的!这是养寇自重!其心可诛!伏波军的军官团必须集体扒皮抽筋点天灯!虽然针对军务总部和何鸣本人的弹劾案并没能在元老院获得通过,大部分元老的脑回路还是正常,但并不妨碍一些唯恐脚下没有垫脚石的元老在一些细节问题上,仅凭想象、猜测、道听途说甚至主观胡编乱造,对一线指挥员提出质询。何鸣、大孙头、魏爱文、东门吹雨甚至几个营的营长,无一例外地都被质询的七窍生烟。而南凸角的战斗,陆军第三营的步兵四连,伤亡超过整个伏波军的五分之一,是参战的四十个连中最大的一个,因此就成了现成的靶子。
质询会在百仞城的小礼堂举行,而不是惯例在露天电影院。无他,天太热了,元老们受不了,小礼堂因为临近百仞总医院,多少地蹭了些煤气冰库的冷气来降温。聂义峰不禁心生嘲讽,他和战士们就是这样的天气里战斗的。主席台上是元老院常委和执委会的几个人,主席台前面是一把椅子,便是被质询人的位置,后面的连排座位上便坐着来看热闹的元老们。虽然不是第一次接受质询,一三零枪击事件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一次了,但是聂义峰还是本能地感到一丝厌烦。因为质询会往往是决定脑袋,首先把事情定了性,然后所有的问题都往这上面靠,而被质询人也被逼迫着说想听的话。
聂义峰摘掉船形帽,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临来之前遇到大孙头,大孙头就怂了他八个字——实事求是,听天由命。可聂义峰这次打算正面和元老院硬刚,就怼他们了!心里暗暗道:元老院这么明目张胆地搞狡兔死走狗烹,真不怕折寿么?
“好了好了,现在召开质询会。”钱水庭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由几个元老联名提交的质询案,内容就是针对四连遭受的重大伤亡而提出的系列质询。
“聂义峰元老,对‘四连重大伤亡案’,你有什么需要提前说明的吗?”钱水庭问。
“没有。”
“那请你如实回答问题。”
聂义峰看了看主席台上的几个人,有的跃跃欲试,有的磨刀霍霍,有的则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各有各的打算。聂义峰心一横,做好了接招的准备。
“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海军步兵兵种总监。”
“谁授权的你指挥三营四连?”
“军务总部任命。”
“为什么任命你而不是别人?”
“我无法替我的上级回答,我个人认为是因为我有带连队的经验。”
“那别人没有经验吗?”
“当然也有,所以军务总部的元老军官大部分都深入连队,或者加入野司参谋团。”
聂义峰已经猜出来了,这场质询会自己只是一个靶子,一些元老的真实目的恐怕是要夺取军权。显然,有的人陷入了一个自说自话的逻辑怪圈。
“关于南凸角的战斗,你有什么需要特殊说明的。”
“没有。”
“你的部署是什么?”
“我在凸角部署了两个排,第三个排分成两部分,作为预备队投入战斗。”
“有元老认为正是这种部署导致了四连遭到重大伤亡,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请问这个元老,他打算怎么办?开作弊器一波流推过去?”
看客们发出一阵哄笑,分头单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严厉地说道:“请你摆正态度!”
“我并没有态度不端正。”聂义峰努力压着心里的怒火,“首先,既然是质疑我的指挥问题,那我要提出疑问,为何在做没有一位伏波军高级指挥员。第二,指挥问题从来没有唯一解,既然质疑我的部署,那首先就应该拿出相应的部署以供探讨……”
“请你不要无理取闹!”分头单良拍桌子。
“第一,质询会不是审问,我有权提出我的疑问。第二,即使是审问,被审人也有权提出自己的疑问。这是最基本的法制和人权。”聂义峰知道这个质询案一定是分头单良提出的,但显然他并没有自己的部署方案。
“好吧,那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把部队全部投入?如果有足够的火力,部队也许不会遭到重大伤亡。”分头单良说道。
“第一,留预备队,特别是敌强我弱的时候留有足够的预备队,这是作为指挥员的基本常识。第二,我们的步兵使用是前装步枪,射速慢。因此预备队的任务,便是在一线来不及发挥火力的时候以突然的火力打击敌人。第三,诸位有谁去过澄迈的堡垒?没去过的话就肯定不知道,一个连的兵力在凸角上无法展开。”聂义峰连珠带炮,把分头单良逼得一愣一愣的。
“我们看过设计图,我们认为是可以展开的。”钱水庭说。
“这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看设计图和在一线战场上真的站在堡垒上的区别。就好比我们在坐的某些元老曾经的慷慨陈词一样,在办公室里没有到过一线,永远都不知道一线的实际情况。”聂义峰的话,等于直接揭了一些元老的底裤,特别是那些以“反对官僚主义,为民请命”噱头上位的人。
“好吧,那请你说一下,一线是什么情况呢?”
“第一,明军占有绝对兵力优势,因此最后的肉搏战是必然会发生的。一线兵力密度过大,并不有利于肉搏战。第二,南凸角并不是正对明军,或者侧对明军,而是向南略偏西突出,导致战士们射击的时候是向右前方或左前方,而不是正前方。如果一线兵力过密,战士们射击和装填相互干扰。第三,明军的远程火力对我军有一定威胁,一线兵力密度过大,会招致更大的伤亡。”聂义峰说道。一连串的第一、第二、第三把几个人说的一愣一愣的,主席台上已经有人面露喜色,看客们已经有人发出了嗤嗤的笑声。
马甲看了看恨不得手撕聂义峰的分头单良,和面露愠色的钱水庭,看戏似的笑了笑:“根据各营的战斗报告,三营四连的伤亡绝大部分是肉搏战中留下的,而其他营的伤亡则半数以上明军 火力投射造成的。”
“所以,聂义峰完全是瞎指挥!完全是人为的事故!”分头单良拍着桌子喊道。
聂义峰真有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对于四连遭受的重大伤亡,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并接受元老院的任何处罚。但我要说明的是,我不认为我的指挥有错误。因为南凸角的情况,是在仅有四连一个连,加上掷弹兵连一个排的仅百余人的情况下,面对两千多明军的进攻。战斗中先后得到了营预备队、民兵和海军的增援,但南凸角一直是兵力最悬殊的阵地。”
“这么说,还得表扬你咯?”分头单良冷笑着。
“不,我已经说了,我愿意承担四连遭受重大伤亡的全部责任,同时接受任何处罚。但同时,我也要质疑个别靠流氓政治上位的元老,试图用战士们的尸体做他的垫脚石,就如他在初晴咖啡馆的做法。同时也要质疑个别养尊处优的元老,仗还没打完就急着做狡兔死走狗烹的权力斗争!”
会场上传来几声叫好声,聂义峰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静地等着。他很清楚,把人家的根本目的直截了当说出来,就等于彻底和啤酒馆党徒还有普世派处于敌对的状态。但是聂义峰这些日子已经积压了足够的怒火,觉得必须要怼回去。反正“元老比别人更平等”,这一原则是元老院自己定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那群尸位素餐的人正面怼一下呢?果然,无论是钱水庭还是分头单良,都义正言辞的否认了自己是权力斗争和流氓政治,至于其他人信不信就只有天知道了。随后的质询进行的心不在焉,就像是自己的牌已经全部摆明了在桌子上,却还要装模作样打下去似的。聂义峰已经表态自己负全部责任,也愿意接受处罚,可这事关元老,无论是执委会还是元老院常委都无权做出决定,于是不疼不痒地下了个“待定”的结论,质询会草草收场。
走出小礼堂,聂义峰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了,伤口又隐隐作痛,他便拐了个弯直接进了隔壁的百仞总医院。直到走进门诊楼,自己的心脏还扑通扑通直跳,刚才的质询会他也是有些强词夺理的嫌疑,最后兵出险招直接点破了个人见不得光的小九九,算是险胜一筹。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属于穿越集团中的实干派的北美集团,竟然和分头单良那群政治流氓勾结在一起,难道钱家人不明白前线是怎么回事?别的不说,北美集团的核心人物不是别人,正是此刻还在马袅给重伤员做手术的百仞总医院的院长时袅人啊!就算那几个泡办公室泡实验室的老爷们不懂,时院长怎么可能不懂呢!?以聂义峰的情商,他实在是理解不了为什么前线正浴血拼杀,后方竟然会断他们的后路……这一幕像极了旧时空 1895 年的那一幕,北洋海军在进行艰苦的最后一战的时候,腐朽的满清朝廷不是在讨论如何增援和如何击败敌人,而是欢天喜地的讨论如何整治北洋海军的官兵……在这一刻聂义峰甚至突然理解了丁汝昌自杀时的心情,好在伏波军不是北洋海军。但是这种被国家背叛的悲凉感还是让聂义峰满腔的怒火,所以他决定不计较什么个人的事,尽自己所能,就是怼。
“请问是聂义峰同志吧?”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的人跟在背后,满脸微笑。
“是我,您是……”聂义峰看着此人面熟,仔细一回忆,“丁主编是吧?”
“您认识我?”丁 丁显然有些意外,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宣传口打算做一个纪录片,我们有很多拍摄的素材。刚才质询会上听到聂远老的慷慨陈词,那叫一个过瘾,所以,这个纪录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中午咱们去半边天,边吃边谈怎么样?”,自从啤酒馆暴动一群精虫上脑的人喊出了“女穿越众共享”,特别是几个长腿大胸的欧美女性要“优质生育资料共享”后,丁 丁对啤酒馆党徒是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的女友正是一个欧美血统的女人。所以,他对任何能给啤酒馆党徒找麻烦的事情都十分热衷,从力挺徐工和张琪的婚礼,到为广州和雷州方面造势助威,再到这次做纪录片。总之,啤酒馆党徒想整谁,丁 丁就要支持谁。
聂义峰知道这个丁 丁可是了不得,亲临最前线拍摄,甚至肉搏战就在他的镜头前展开。虽然在旧时空,聂义峰对普遍节操欠费的记者无多大好感,但是能如此深入一线,还是值得尊敬的。想了又想,聂义峰点点头:“我身上还有点伤,能否等我三十分钟?”
“当然,当然!”丁 丁显然是非常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