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一天来临(二)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6457 字 | 编辑本页

当海军步兵机动中队的船只眼瞅着就要看到马袅半岛时,又收到了总参发来的电报,命令他们马上调头,前往博铺靠岸。

“靠,泥马,耍猴么这是!”徐工骂着,愤愤不平,“好歹让我们上岸喘口气啊!”

“算了,肯定发生什么事了,你看,明确命令要我们在博铺靠岸,然后在白天沿着博铺主街道和公路,穿过百仞城和芳草地,还必须要经过临高县城,然后徒步去红牌。”聂义峰看着电报,指了指几个关键词。通常电报传递的命令都是言简意赅,只是一个“指导方针”或者“核心精神”,指挥员是有很大临机专断权的,如此事无巨细规定细节的电报并不多见。聂义峰习惯性的看了一眼落款,不禁愣了一下,赶紧招呼徐工过来,“哎哎哎,看看看看,这是什么鬼!?”

徐工凑近看了一眼,大眼瞪小眼:“伏波军是个啥玩意?”

两人互相看看,目光对视中基情四溅。

“我好像明白了……这是咱们的正式军名了吧?”徐工最先反应过来。

“伏波军……伏波军……还挺古色古香的,为啥不直接叫‘中国人民解放军’,或者‘澳洲人民解放军’也行啊,咱们不一直说要‘做本时空的解放军’么?而且咱们还是所谓‘澳洲人’,伏波军……欠点劲……”聂义峰始终对刚登陆那会,何鸣和大孙头说的做本时空的解放军念念不忘,引以自律。

“报告!中队长,总监!这是新收到的总参电报!”报务员拿着新抄写的电报,脸上是惊慌的神色。

“慌什么?”聂义峰不满地接过电报,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官僚军阀了,又缓和了一下语气,“保持无线电畅通,又新电报马上拿来。”

“是!”报务员慌慌张张跑回艉楼上。

聂义峰粗粗读了一遍,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了,把电报交给徐工,徐工看了一眼,顿时一句“**”脱口而出。总参对明军即将对临高发动进攻进行了通报,要求海军步兵机动中队执行完任务后立即归建。

“还真要打仗了……”聂义峰看了看船上,经过长期海上航行已经非常疲惫的战士们,心里琢磨着怎么就突然要打仗了呢?虽然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但真到了用兵的时候,心里还真是五味杂陈。

“我有点明白总参的意思了……”徐工拿着电报,几乎都快吃进肚子里了。

“怎讲?”

“你知道开国大典,当时的人民空军出动了多少架飞机么?”徐工问。

“十七架啊?”作为钢铁直男加军宅,聂义峰对这种事情记得比何婧生日都清楚。

“错,是二十六架!”徐工一脸坏笑。

“你傻啊,是……”聂义峰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当年的开国大典,新生的人民空军各种型号共 17 架飞机参加检阅,数量有点少,于是最前方的 9 架战斗机飞过天安门后,调头折返,接在最后的运输机梯队后面,两次通过了天安门,所以当时世界上所有东西方所有媒体都报道的是“**空军 26 架战机”,聂义峰拿过电报看了又看,明白过来,“总参……这是要我们去当那九架 P-51 啊?”

“普拉维纳!达瓦里希!正确,我的同志!”徐工一脸“我猜出了天机”的得意。

“好吧……命令部队整理着装。别邋邋遢遢的,进港了都精神点!”聂义峰点点头,自己已经开始整理起挂着海军步兵领章的灰军装。

博铺港还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蒸汽起重机不停地呼哧呼哧地搬运着满载货物的托盘,人力起重机脚下,工人们喊着号子拖着胳膊粗的绳子。平整的码头道路上,往来的客商、小车络绎不绝。战争的消息已经传开,执委会知道这事瞒不住也不能瞒,动员令一发布就什么都知道了,因此干脆以公告的形式广而告之。商人们皱着眉头,急匆匆的把手里的货卖出去。有投机商趁机在价格上造次,被工商城管警察局博铺派出所三下五除二教做了人,借难发财可还行?

海兵营的哨兵手持步枪威武地站在岗位上。军港里,没有出港的四艘 8154 巡洋舰威风凛凛地一字排开,巨大的丰城轮如同一座巨大的地标,伫立在军港岸边。渔场里,挂着博铺令旗的渔船仍然在作业,不时有 037 战列艇和快速特务艇经过。几个高大的炮台上,炮手们正在保养着重炮:两门 150mm 口径的 48 磅要塞炮,和四门 130mm 口径的 32 磅要塞炮如同六尊门神,组成的交叉火力覆盖了整片海域。

博铺城里,公告栏上张贴着《临高时报》的几篇措辞严厉的报道:《广东澳侨遭不公正待遇》、《明无故没收、驱逐、杀害我侨民财产》、《特写:海外游子赤忱回国,报国无门,反遭迫害》、《特写:吁天无门——被驱逐之澳洲侨民的悲惨境地》、《朝廷无能,累死万民——评辽东败局》、《外战外行,内斗内行——评明无故驱逐我澳宋百姓》,“澳宋”,一个新鲜的词汇。围观的人们意识到,澳洲首长借这次朝廷围剿,已经正式立出了自己的旗号。这些澳洲首长一直自称自己是“流落澳洲的崖山宋人之后”,看来“澳宋”国号即以此意。大陆来的移民和一批早期投髡的归化民,早已经是身心均归附澳宋,他们没有饿死而苟活到现在,甚至还有了些财产,都得益于这群从天而降的澳洲人。澳洲人在临高兴工助农行商,还让孩子们免费读书,办的都是善政!为什么朝廷还要来讨伐呢?朝廷就是见不得自己过好日子么?满腔的愤怒让他们坚定了跟着澳洲首长打到底的决心。而另一批人,刚投髡没多久,心里还有对明王朝积威深深的畏惧,急于想和澳洲人划清界限,却又舍不得在澳洲人麾下无饥无寒的日子,也怕澳洲人报复,正在两难。总之,所有人都急切地盼望澳洲人能够打败朝廷,好让现在的日子能够继续下去。他们清楚新军的战斗力,朝廷的兵根本不是对手,可他们也知道明王朝是一个巨大的、大的恐怖的存在,一旦几万人黑云压境乌央乌央而来,区区几千人的新军能否抵挡得住?首长们的澳洲故土,那里的朝廷为什么就不多派些兵来呢?

“大家到道路两边,要过大兵了!”派出所的巡警喊道,指挥着路人们让开大路。

《掷弹兵进行曲》的调子,大家已经很熟悉了,新军每次行军都要吹着这个小曲子,还要敲着小鼓,队列整齐的前进,看上去赏心悦目。大家都伸着脖子眺望着,只见港口那边行来一支队伍,他们四人一排,前后队列拉的长长的,清一色的黑军装,很是精神。走在最前面的是鼓手和笛手,合奏十分悦耳。他们后面的战士们,上了刺刀的步枪整齐划一地在肩上几乎倾斜出了同一个角度。所有人的步伐都是一致的,一起迈左脚,一起迈右脚,无一人不合拍。不知是谁起的头,两边看热闹的人群开始出现了欢呼声,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直到所有人都欢呼着。

“乐手——停!”徐工手持指挥刀,昂首挺胸地走在乐队后面。他一声令下,笛声和鼓声戛然而止。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唱着,“时刻挂在我们心上,是一个平凡的愿望——预备,唱!”

时刻挂在我们心上

是一个平凡的愿望

愿亲爱的家乡美好

愿祖国呀万年长

听风雪喧嚷

看流星在飞翔

我的心向我呼唤

去动荡的远方

……

海军步兵们高唱着他们主打歌之一的《歌唱动荡的青春》,以标准的、阅兵式一般的行军队列,穿过博铺城,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百仞城方向走去。这就是执委会需要的效果,让大家以为,新军正在获得源源不断的增援。在海军步兵通过之后,从红牌乘船赶来的陆军部队也在博铺靠港,接着同样高唱着战歌,大摇大摆穿城而过。整整一天,从红牌和百图赶来的部队,一拨接一拨在博铺登陆,从博铺一直到临高县城一路都是开进的部队。一时间,澳洲增援部队开到的消息,不胫而走。

聂义峰没有走在队伍里,而是站在人群的后面,穿过一片脑袋看着扮演“P-51”的各支部队开进。从面相上看,官兵们情绪尚可,并不慌张。部队特意从博铺征兵站门前经过,如同给征兵做宣传一般。征兵站里,几个土著军官正忙着给应征人员做登记,从数量看,**人员远低于预期。老百姓是最现实主义和实用主义的了,他们不会轻易为了某种理由去赴汤蹈火,所谓的“权利”和“义务”他们也没有什么概念。但是这种滚刀肉性格,如果明白这个理由和自己的切身厉害关系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征兵站前出现了一点小骚动,聂义峰望去,看到几个穿着芳草地国民学校校服的男孩女孩聚集在征兵站门口,嚷嚷着要参军。

“不行,孩子们,必须年满 15 周岁才可以报名参军。”一个土著上尉笑呵呵地伸开双臂,挡着情绪激动的孩子们。

“上尉同志,上尉同志,我马上就 15 周岁了,您看,这是我的身份证!”一个男生慌忙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元老们恶搞为“良民证”,上尉一看,还差一个月刚好 15 周岁,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那欢迎你,你的 15 岁生日要在部队中度过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上尉微笑着放开一个口子,这个男生立刻一脸胜利的微笑钻了过去,他的同学们还被拦在外面。

征兵站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奇怪的看着这群芳草地的孩子竟然要参军。在很多人的意识里,读书人是要坐而论道的,他们不理解澳洲人要办“军校”,当兵还要学吗?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被大家一贯奉若文曲星的芳草地学子一意要从军。参军那是匹夫们的事情,哪是白净书生的行当?虽然芳草地的学生并不白净……

“上尉同志,你就让我们也去吧,我们明年就 15 岁了……”剩下的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苦苦哀求着。

“这……孩子们,首长有规定,此次动员,只征召年满 15 周岁 30 岁以下的男性,你们还不符合条件。大家都是跟着澳洲首长的,应该知道,澳洲首长们最看重的就是令行禁止。”上尉被孩子们吵得有些不耐烦,语气也有些冲了起来。

“上尉同志,我全家都被官军杀死了,就因为太冷了,我们裹了件流寇的旗子当被子。娘临死之前把我和弟弟藏了起来,我全家都死在我的眼前……上尉同志,你就让我去吧,我和弟弟谢谢您了……”女孩子拉着一个个子矮一些的男生,一个劲的鞠躬,原来他们是姐弟。

“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上尉坚决摇头。

聂义峰走了过去,他 1 米 84 的大高个,比肩章更能彰显身份。土著上尉看到了,急忙放开孩子们,立正敬礼:“首长好!”,几个学生看到有澳洲首长来了,急忙各自站好,女孩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泪痕,紧张的握着弟弟的手。

“我都看见了……孩子们,澳洲首长喜欢给别人定规矩,所以自己也得守规矩,不然如何服众?澳洲首长可曾有一次言而无信?破坏规矩?”聂义峰语气和缓地,拍了拍三个孩子的脑袋。本时空的孩子普遍发育不良,从面相上看很难相信这是已经十三四岁的孩子。

“首长,您就让我们参军吧,我们要报仇!”学生们齐声道。

“孩子们,规定就是规定。而且,咱们的新军……伏波军,不会给任何一个人报仇的,他们是用来保护大家的。有土匪欺负老百姓,伏波军就去打土匪。老百姓要住新房子,要开新农场,要走新大路,那伏波军就去盖房子,开荒地,修新路。伏波军不是为了报仇,更不是为了去杀死别人而存在的。他们就是为了保护老百姓,保护你们这些孩子,能开开心心、安安稳稳的读书、上工、走在大路上,不用担心被坏人欺负、被土匪打劫。为了保护你们,我相信有很多人愿意加入伏波军,加入这支军队。但是,伏波军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些孩子也来风餐露宿呢?伏波军是要保护你们的呀!”聂义峰微笑着俯下身,看着孩子们稚嫩却挂满沧桑的小泪脸,组织着词汇。

“首长,我们也要保卫我们的同学,老师!我们保证不捣乱,听伏波军的话!”

“不是听伏波军的话,而是我们大家都要听法律的话,伏波军也要听法律的话。法律规定要年满 15 周岁,所以伏波军怎么可能带头违反呢?那样的话,澳洲首长和明王朝那些贪官污吏还有什么两样?”聂义峰笑着问,学生们不说话了。这种情形,聂义峰没有想到在 17 世纪出现了,虽然并不涉及什么“保家卫国”的概念,但是这些孩子们已经隐约有了要去为了保卫身边一些珍贵的东西而做出一些牺牲的意识,这算不算是民族主义的萌芽呢?聂义峰想了想,把学生们聚在一起,柔声说道,“要保卫你们的学校,老师和同学,不一定就一定要加入伏波军,你们有很多选择。这样,你们听我的……”,学生们聚在一起,听聂义峰小声说着什么。

下午,博铺征兵站、百仞征兵站同时出现了大群穿着芳草地校服的男生和女生们,大家手拉手,站在征兵站外围。芳草地的学生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都见得多了,但是行人们还是驻足看着,不知道这些孩子要做什么。只见孩子们女生在前,男生在后,站成了两排,一个女孩子站到队伍前,举起了两只手臂,轻轻挥动起来。

“文澜河水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工厂的哨子……看惯了博铺的白帆……”学生们轻声唱了起来。行人们纷纷聚拢过来,他们知道这条贯穿全县的大河已经被澳洲人冠名“文澜河”,久而久之,大家已经忘了河的本名是什么了。

“这是美丽的临高,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春光!”

“姑娘好象花儿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为了开辟新生活……唤醒了沉睡的矿山……让那田野改变了模样……”

行人越聚越多,大家脸上都浮现出了会心的笑容。谁家的屋子不是台风过后,临高建筑给新盖的?谁家的农田,不是在“天地会”的帮助下变成了高产良田?就算没有土地的人,也饿不着,谁又不是在那些每天喷着浓烟的工厂里做工呢?而这一切,无忧无虑、吃饱穿暖的日子,都是从澳洲人来了之后,才有的。

“这是英雄的临高,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到处都有青春的力量!”

“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敞……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这是强大的临高,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对征兵并无太大热情的人们,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是他们一直不愿意也不敢面对的——他们现在的一切,衣食穿住行,都是得益于澳洲人的存在。而一旦澳洲人不在了,那这些刚刚过上的好日子就会戛然而止,重新回到过去饥寒交迫、备受欺凌的日子里。想要保住还没有过够瘾的好日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参加伏波军,把来犯的大明军队给赶到海里喂鱼!

一个工人,把抽剩下的半支“百仞滩”在鞋底上一按,交给了孩子的母亲:“他娘,我去参军了。咱家到这样不容易,祖上积德能让我们遇到澳洲人。现在大明的那些贪官看不惯了,要来祸害,连孩子们都去参军了,我不能再当缩头乌龟。”

“他爹,打仗是会死人的,你要是……我和孩子怎么办?”

“新军……现在叫伏波军了,他们的铳咱们又不是没见识过,明军那些破枪烂炮哪是对手?就算老天不开眼,澳洲首长也会给我安排好身后事的。好了,莫要再提。照顾好孩子和爹娘,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百仞城露天电影院经常上演一些旧时空的“小品“,引领着归化民中许多时尚潮流,比如这句陈佩斯的台词。

“他爹……”

工人看了看挂在母亲身上,吃着小胖手的孩子。投髡前,孩子是什么样他还记得。投髡后,吃得饱穿得暖,妻子奶水也足了,小家伙立刻像小面团一样鼓了起来。工人怜爱的拍了拍孩子的脸,毅然转身,走向征兵站。

“他爹,注意安全!我和娃等你们胜利的消息!”妻子挥手,向丈夫告别。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告别亲人,大步向征兵站走去。他们知道,只有“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才能有那些“稻花”、“工厂”、“白帆”、“大路”、“田野”。征兵站前的情形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从门可罗雀,变成了乌央乌央的一大片,警察们不得不组成人墙维持秩序。

“半边天”酒楼里,一些元老军官安静地看着,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滋味。虽然元老们一个个嘴上禽兽不如,但心里都还有一份善良存在,看着一群又一群人走进征兵站,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人算什么呢?元老院为了保护自己而忽悠起来的炮灰?还是为了不同的目的,而走到同一条路上的同行者?这些不过二十多岁的元老们,无法回答这个深奥的问题,也不敢回答。自从穿越以来,他们做了太多披着冠冕堂皇外衣,实则极端利己主义的事情了。如今战云压境,他们此刻究竟是需要这些炮灰来保卫自己?还是和他们一起,去保卫什么东西?

胡德林和聂义峰的脸上都挂着泪痕,两人互相看看,坚定地握了握手。胡德林笑着说:“我在这里先说明,为了他们,明军休想从我的连阵地前过去!”

聂义峰也笑着说:“吹你的牛逼!顶在最前面的,肯定是我的海军步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