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四)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201 字 | 编辑本页

“报告!和机动中队联系上了!”报务员兴奋地挥舞着电报跑过来。何鸣正和警备连一起清理一片泽国的东门市,一听这消息,一下子抬起头。

“情况怎么样!?”

“红牌港和周围村子无人伤亡,倒塌房屋不多,机动中队已经开始利用存粮救济灾民,预计能维持 24 小时。但是红牌港的港口设施全部被摧毁,两艘 037 型巡逻艇,一艘沉没,一艘被卷上了岸,目前无法修复。盐场损失惨重,大量房屋倒塌,盐场港所有设施全部被摧毁,损失四分之三库存。机动中队在台风过境期间就同时展开救援,目前救出伤员 35 人,找到遇难者遗体 23 具,另有 11 人失踪。机动中队中队长聂义峰负伤,一名战士被倒塌的房屋砸中牺牲,一名战士落水失踪……目前机动中队已经把兵力集中到盐场,请求医疗支援。”

所有人听到的人,脸色呆住了,如此巨大的损失是始料不及的。

“聂义峰是对的,这时候派部队没意义,需要的是食品和药品……警卫员,跟我来!”何鸣自言自语着,蹚着积水向总医院走去。

百仞工业园的惨状触目惊心,所有人都在暗自庆幸提前转移了重要设备和关键设施。一件件厂房,不是被大风开了瓢就是被洪水开了膛,用钢铁做骨架的新厂房还好,最早的一起能凑合就凑合的老厂房几乎是全完了。

“统计结果出来了,没有穿越众伤亡。百仞公社、博铺公社和加来公社报告,因为转移及时,包括所有工农业工人、东门市人员没有人员死亡,有 135 人受伤,均为轻伤。南宝公社爆发山洪和滑坡损失很大,南宝公路已经中断,已经找到 80 具遇难者遗体。新军也有伤亡,一营驻南宝的部队,协助山民转移时,有两名战士被山洪卷走……总的来说,归化民伤亡还可以接受,新军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但是物资损失就太大了,我们损失了 70%的工业产能、100%的电力供应,博铺、盐场两处港口遭到重创。这方面,计委会专门出一份报告。”马千瞩站在文德嗣身后,像是在汇报,“本地土著伤亡就大了,很多村子根本不相信我们的警告,只有少数和我们合作较多的村子采取了防台风措施。据救灾部队报告,有的村子已经全灭,预计死亡人数将突破 1500 人。农委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应对难民潮。”

“代价太惨重了,但值得,从今以后,老百姓将更加相信我们。”文德嗣点点头,转过身来,“决口怎么样了?”

发怒的文澜河将决口撕裂成了 20 米宽的大口子,已经在河道里拥挤不堪的洪水纷纷从这里争相涌出,决口之外一片泽国。决口两端,灰色的、蓝色的人影不断奔跑着,徒劳的往水里倾倒着沙石和装满泥土的草袋,湍急的水流根本不在乎这无力地阻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新军官兵们都感到了无力和绝望,眼睁睁地看着口子越撕越大。

“不行,这根本就没有用。”大孙头心急如焚。在旧时空,最著名的封堵决口莫过于 1998 年特大洪水封堵九江决口。而封堵九江决口用了多少物资呢?十艘沉船,几十辆汽车,数千吨钢铁,几十万立方的沙土,一百多列车皮的石头……然而现在,穿越集团手里的物资,全部加起来连零头都没有。不说别的,汽车就那几辆,船……对了!船!

“老陈!老陈!”大孙头对着报话机喊着。

“请讲!请讲!”报话机里传来陈海阳的声音。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沉船!”大孙头喊着。

报话机对面,陈海阳愁云惨雾地看着东倒西歪的博铺码头和搁浅的、被掀上岸的十几艘船,皱着眉头。台风给博铺港也带来了巨大的物资损失,大量建筑物受损,大量储备的糖、煤炭被涌上岸的海水卷入大海。所有的木制塔吊都变成了一摊烂木头和水里漂浮的沧海。停泊在军港里的五艘新锐的 037 型三角纵帆战列艇损失惨重,一艘沉没,一艘被扔到了岸上五十米外的地方,剩下的三艘虽然还漂浮着却也是伤痕累累,造船厂船台上第十一艘和第十二艘 037 型战列艇则只剩下了钢铁骨架……诸彩老覆灭后收编的几十艘船也不同程度受损,沉没两艘。现在用沉船堵口,简直肉疼。

“老陈,不用这个法子不行了,但凡有一点办法……”报话机里,大孙头语气沉重。

“海军明白,阻塞船即刻出发……”陈海阳的语气竟十分平静。

海军的舰船,旧时空带来的是绝对不可以的当阻塞船沉掉的,经过柴油机改装的三艘机帆船护卫舰也是绝对不允许的,大量的杂式运输船是经济命脉,尚且本身数量不足,更不能抽出作为阻塞船白白损失。现如今……只有还漂浮在水面上仅存的三艘 037 型战列艇了。

“登陆艇,牵引 6101、6102、6106……沉船,堵决口!”陈海阳下完命令,闭上眼睛。

“不行啊,陈总!”年轻的海军军官喊道,“我们就这几艘战舰,好不容易有了这十艘 037,已经损失了两艘了,红牌中队和百图分队生死未卜……我们不能听执委会那帮官僚们瞎指挥啊!”

陈海阳面无表情的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明秋,这个以自己几十年老海军的资历成为穿越海军绝对的精神领袖的老人。目光相碰的瞬间,两个老兵都已经心领神会。

“沉船!”陈海阳下定了决心。

被洪水冲的宽阔了一倍的文澜河河面上,三艘 037 战列艇,拆除了打字机、舰载设备、帆缆桅杆,卸光了所有弹药物资,满载博铺仓库里的砖石,还有从倒塌房屋里搜罗来的建材,像易水寒的勇士,风萧萧兮中慢慢溯水而上,在决口外围小心地抛锚。在大堤上新军官兵的注视下,登陆艇开始一艘一艘地将阻塞船牵引到位。第一艘 037 在登陆艇的拖拽下,缓缓靠近决口。决口巨大的吸力几乎要拉断两根保证 037**的钢缆。报话机下达命令,艇上水兵打开了通海阀,只一会功夫,这堵飘浮的石墙就坐沉在决口外仅 10 米的地方,如同一双巨手,一下子就掐住了水流的咽喉,流量骤然降低,堤坝上顿时一片欢呼。完成任务的海军水兵,眼圈红红的,面无表情的站在露出水面的石块上,套上救生圈,被登陆艇上的战友拉了回去,然后登陆艇去牵引第二艘、第三艘阻塞船。整整三个小时,三艘 037 型战列艇在水兵们无声的操作和大堤上战友的欢呼声中,纷纷自沉在决口外,形成了一道钢木土石组成的弧形围堰。

“老陈!给你们海军记功!”大孙头激动地握着陈海阳的手。

“等洪水退了,你得一艘不少的给我挖出来!听见没!?”陈海阳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放心,到时候我亲自给你挖”大孙头已经满眼的感动。

决口外围围堰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和预想中的一样,死死扼住了洪水的脖子。下泄流量的急剧减少让下桩成为可能,大孙头一声令下,战士们摇摇晃晃登上围堰,一根接一根大腿粗的木桩被简陋的人力吊慢慢送到围堰上,距离远吊臂无法企及的地方就只好由人墙扛着,缓慢而艰难的运送。一名军校学员脚底一滑,滚下了围堰,战友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呼喊,水面上就再也没有人影了。战士们憋着劲,将一根接一根木桩拉开距离,**水里——每一根木桩都围着围堰的两侧,用铁锤重重地打进水下泥土里,形成对围堰的稳定支撑。接着用建筑公司修军营围墙和修堤坝用的木排预制件,顺着木桩整块整块的打进水里,用重锤往泥土里砸。后续部队紧跟而上,把草袋、石头、砖块往木排缝隙里扔——这套因陋就简的方法是军校学员们急中生智想出来的,从以前政治教育中,他们观看的《澳洲抗洪纪录片》中得到了启发。

围堰工程持续了整整 12 个小时,终于在第二天,将围堰完全筑成了。虽然洪水仍然不甘心地挤过围堰的缝隙,但再也不是滚滚洪涛如铁骑横行的场面了。建筑公司运来了更多的木排预制板和竹筋混凝土基座,几乎拿出了全部库存,还有两台木制人力吊。工兵教导队在工兵主官潘达大佬的亲自带领下,站在没过腰部的黄水中,喊着号子,把这些闯了大祸却又不得不使用的豆腐渣产品筑进决口里。所有的草席草袋已经全部耗尽,大孙头红着眼,和战士们用扁担直接把泥土运上大堤,一点一点往里夯。

雨停了,天终于放晴,高山岭的人群忐忑不安的走出了避难所,仿若世界末日之后仅剩的幸存者,后面的人恍然地挨着前面的人,亦步亦趋的走着。有的人跌跌撞撞爬上一处高地,望着眼前的景象,颓然地瘫坐下来,已经欲哭无声。这触目惊心的一片泽国,狰狞恐怖的黄色巨蛇,完全不是昔日里家乡的样子。

“你们看那里!”有人指着极目远方的模糊的一团影子,大家纷纷抻着脖子张望着。

胡德林举起望远镜,瞬间呆了一下,过了许久才放下来:“那是在堵决口。”

众人惊愕,竟不敢相信。胡德林把望远镜交给几个围观的人,指导他们如何使用,这“澳洲千里眼”已经被大家熟知,人们有样学样的举起来,几十里外的画面似乎就在前面不远处似的,隐约能看到大堤上奔跑的人群,一排大车架满载砖石,一辆接一辆被推入豁口中。河面之上,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竟然筑起了一道弧形的大坝,已经让水势小了许多。

在过去,远了不说,最近的十年,文澜河也发生过洪灾,只是用简单的夯土修筑的河堤一冲击溃,浊水泛滥,整个文澜河下游一片泽国,甚至曾经水困县城。然而官府任凭饿殍遍野,只是发个安民公告,设几个粥棚了事。相比之下,这澳洲人简直“仁义”都无法形容,不仅提前把人们转移到安全地区,留全了小命,甚至还要堵决口!那怎么可能!?可眼前的事实,是他们真的堵上了!

一时间很多人都往山下跑去,高喊着:“大家去帮忙啊!”

“都站住!待在山上不许动!”胡德林厉色道,突然觉得有点过于严厉了,语气放缓了一些,“水还没有退,现在下山还很危险,请大家听从指挥,继续待在避难区里。”

“首长们,大恩啊!不但收留我们,还救了我们性命……此生此世当牛做马难报澳洲首长大恩啊……”一个老人噗通跪下,向胡德林一个劲的磕头。这一下子,归化民们,特别是那些广州站运来的饥民流民,纷纷跟着跪下了,向所有的穿越众一个劲地磕头。很多没有净化还不是归化民,却也是在穿越集团帮助下臭咸鱼翻身的人也跟着跪下了。几乎整个高山岭,几千人都痛哭着,拼命地磕头。这个场面,让穿越众一时手无举措。

东门市的商人们虽然也跪下了,却不怎么激动,他们更惦记泡在水中的店铺和货物,为巨大的财产损失肉疼着。虽然这些财富是靠穿越集团才得来的,虽然他们也很感激首长们的救命之恩。

艾晓茜呆呆的看着身边跪了一片的孩子们,无论她怎么扶,怎么骂,怎么说违反校纪要开除,孩子们就是不起来,用这种最传统的方式,向救了他们的老师们表达着感激。几个老师面面相觑,就这样站在一片跪倒的人群中。

“连长!连长!”传令兵跑了过来。

“什么事!?”胡德林还沉浸在震撼中,被传令兵叫了两次才回过神来。

“营长命令,我们即刻下山,配合民政工作队,抢救村庄!”传令兵喊着。

“集合部队!马上出发!”胡德林喊道。

台风这次在临高打出了一个恐怖的十环,引爆了巨大的山洪和内涝。滚滚洪涛一部分沿着文澜河河道一泻而下,另有一部分,汹涌奔腾横扫文澜河两岸的丘陵平原。没有听信穿越集团警告,或者行动慢了的村子,全部遭受了灭顶之灾,连临高县城都浸泡在了泥水中。惊慌失措的人们,疯了一般挤上所有能爬上的高处,嚎啕大哭着,或者向天一个劲的磕头。一个步兵连进驻临高县城,抢运物资、抢救伤员、清理积水和垃圾。农委在城外设立了施粥棚,在上了刺刀荷枪实弹的士兵强力镇场下,近千人的难民勉强维持着秩序,领取保命粥。

“髡贼倒行逆施不尊圣化,天谴啊!天谴啊!天灭髡贼!天灭髡贼!”有读书人痛骂着。

“哼!首长早一天就让我们到高山岭避难,你不让我们去!你们这些酸子臭老九,满嘴仁义道德!简直比土匪还可恶!”饥民们怒吼着,“臭老九”这个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入本时空的。

“就是!张嘴闭嘴‘茴字几个写法’,你倒是让人少死一点啊?”

“这都是圣人之训!髡贼不尊教化,遭此天谴!尔等刁民……”

“什么狗屁教化!路那头的归化民村早就撤走了,新军亲自护送的,一个人都没死,你说说,天谴哪去了?天谴怎么报应在我们头上?我看是你的圣人之训要遭天谴!”

“尔等刁民!这是圣人之训!圣人之训!千古大道!髡贼不从,必……”

“去**圣人,打他!打他!”

场面几乎失控,愤怒的饥民抓起任何能抓起的东西,要暴揍这个读书人,吓得读书人长袖一抚,好像这样就能挡住似的。

“全体退后!”脸色冷峻的士兵在排长口令声中整齐地亮出刺刀,众人气焰瞬间归零,纷纷颤抖着后退。

永远一身武装 SS 军装,蹬着马靴的独孤求婚走了过来,新军士兵整齐地收起步枪。大家都认识东门市这个说一不二,脾气火爆的首长,大气都不敢喘,只有地上的读书人,满身泥浆头发凌乱,痛哭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作为“臭老九”一词进入本时空的第一责任人,独孤大首长厌恶的看了一眼读书人,一努嘴,两个士兵已经把他架了起来,推进难民营里。

“咳咳,讲一下,这次乡亲们遭了难,我们感同身受。大家放心,既然我们澳洲人以此为家,自当竭尽全力为百姓做事。大家不要激动,也不要怨天尤人,澳洲有句话叫‘人定胜天,团结就是力量’,所以大家在这里,就好好吃饭,留足劲,我们还要重建家园!”独孤求婚一脸正色的喊道。

“唯首长之命是从!”众人跪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