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三)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979 字 | 编辑本页
“起飞!”一名穿越众右跨一大步,单膝跪地,右手指向前方。
铁皮和木板铺成的跑道上,一架巨大的无人机,洁白无瑕的身躯,犹如一只展开了细长双翼的优雅的海鸥,令人赏心悦目。穿越集团未来的空军指挥官一声令下,这只洁白的铁鸟轰鸣着,沿着简陋的跑道开始加速,在归化民的惊呼声中腾空而起,越飞越高,变成了灰暗天空中一只展翅飞翔的白鸟,钻入了细细的雨幕中。
“无人机姿态正常!控制正常!”
“信号传输正常!画面正常!”
这是穿越集团空中力量即政协会议大阅兵之后的第二次亮相。当初的阅兵,三架不同型号不同大小的无人机,组成的空中梯队,直接把许多土著吓得瘫坐在地上,“髡贼有铁鸟”也迅速传遍临高。而今天,是归化民和很多土著,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神奇的铁鸟,第一次看到它真的就像大鸟一样,轻轻一跃,就稳稳的飞上蓝天。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们,在地面上踩着泥泞追逐着。归化民们抬头望着,心里满是对澳洲首长的崇拜。没有投髡的土著,则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只漂亮的铁鸟,不知如何形容它……所有人都望着它,期待着它在空中的长鸣。
“我的天哪……”控制台前,所有穿越众全部傻眼了。
洪灾,以最直观的、最具视觉冲击力、直接冲进心里的大片大片的黄水的形态,展示在了控制台的显示屏上。百仞城、工业园、东门市还有芳草地,鸟瞰之下,简直就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座孤岛,飘摇欲坠。很多厂房建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骨架,就像被蚁噬了一样。博铺到百仞城的公路,已经被完全摧毁,有的路段变成了一大滩黄色废墟,有的干脆淹没在积水里,即使在高坡上的路段也没有幸免于难,路边的电线杆全部东倒西歪。昔日穿越众喜欢在岸边闲庭信步的文澜河,狰狞着缠绕在大地上,淹没了河堤之间大片土地,展现出了惊人的宽度。地势较高和排水设施完善的部分农田幸免于难,没有浸泡在可怕的黄水里,但是地势低洼、排水不畅的农田全部不见踪影,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死寂的浓黄,而这黄色的海洋里,垂头丧气地残屋倒木旁,浮尸片片,有人的,也有牲畜。还活着的人,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绝望的拍打着水面,哭喊着。由木排、夯土、石头和质量低劣的竹筋混凝土组成的堤坝,在台风与洪水的猛烈冲刷下,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浊涛从这里如同脱缰的野马,倾泻直下,撞上博铺城的城防堤坝,滚滚入海……
台风过去后,穿越集团的无人机侦查,反馈回的画面,令人恐惧、绝望,触目惊心。
“这种大堤,搁在旧时空,我们他娘的就是犯罪……”马千瞩流下了眼泪,执委会所有大佬无不心情沉痛。
“没办法,我们上哪里去找钢筋混凝土……这种豆腐渣工程,好歹还抵挡了一阵,给我们争取了很多时间。”临高建筑公司梅总,无能为力地摇摇头。一年多来,穿越集团大刀阔斧、意气风发,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情,没有他们不敢创造的奇迹。而这次大自然的威力,深深地击垮了每一个穿越众的自尊心。
“建筑公司!电力公司!马上抢修通讯线路!电力部门,全力恢复供电!警政全部上街!无线电马上联系所有驻外电台!汇报损失情况!外事部门立刻联络临高县衙!计委,把所有看家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所有能动的人,包括全部执委,都上去!军委会,命令陆军、海军,不计一切代价,把那处决口坚决堵住!”文总爆发了。
“为什要堵决口?”众人不解。且不说穿越集团的物资储备,根本不足以在水位如此之高的时候完成决口的封堵。就是堵也没有意义,决口位置靠近博铺城,洪水绕过城防堤坝直接入海,并不构成威胁。
“你们要转换思路,现在谁才是临高的统治者!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现代社会,不是一个腐朽的封建王朝!大明王朝烂到心了,这种灾只会烧香拜佛。而我们堵住这个决口,就是告诉所有老百姓,谁才是临高的主人!而且……博铺城防堤坝,能比文澜河河堤强多少?一旦撑不住,大水灌城,前是洪水,后是大海,那里的同志们和归化民怎么办?下海喂鱼吗?既然我们要做统治者,那在这种时刻就不要再心疼手里的仨核桃俩枣了!”文总大声说道。
何鸣点点头:“我同意文总意见,我们给新军官兵洗脑了一年做‘人民子弟兵’,这时候,子弟兵不上谁上!?”,接着拿起报话机,“电讯室,立刻电令陆军第二步兵营和海军,组织力量和物资,不计代价把决口坚决堵住!命令陆军第一营、第三营、海军步兵机动中队,全部深入各自驻防的灾区,抢救老百姓生命财产!”
众人互相看了看,很多人脑子转不过弯来。穿越众万幸的无人伤亡,但是物资损失十分惨重,这种时候,管土著死活干嘛?哪怕是归化民。
“督公,执委不要都窝在成立了,立刻以身作则,到各条战线去。告诉大家,这不是作秀,不是演戏,是救我们自己的未来和我们的事业。”文总严肃地对督公说。
“我明白文总的意思了。”马千瞩点点头,看了看执委会其他大佬,大佬们意见迅速达成一致。
博铺城,大孙头接到命令后,立刻做了一个简单的计算:“首长,二营在博铺只有三个连!为了保证博铺安全,能投入堵口的兵力太少,需要增援!”
“命令陆军教导队、军校学员,立刻携带物资和工具,增援博铺!机动中队……情况怎么样?”
“通讯中断,而且遍地泽国,他们恐怕很难赶到,还是就近抽调部队吧。”
红牌军营,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倒木和被狂涛扔上岸的死鱼和海草。一艘 037 型战列艇桅杆折断了,头深深地扎在水下,无精打采地靠在码头上。而另一艘呢?正躺在海军营房门前,差一点就把营房整个推平,水兵们站在自己的战舰旁边,呆若木鸡。整个军营,倒塌了很多预制板组装的房舍,砖瓦和一些使用了水泥的房舍还算坚挺。还好物资仓库全部完好无损,粮食储备安然无恙,情况还不算最遭。
徐工急火攻心,两眼通红,在电讯室里来回踱步,大声问着:“还联系不上吗?”
“我上去看看,可能是天线的问题。”一名报务员自告奋勇,跑了出去。
“副中队中,我觉得我们得自己动起来!”苟飞觉得这么等命令不是回事,就像球赛,等传球的时候自己也必须积极行动,那样传球才能流畅。
徐工打量了一下这个还挂着“一道杠”学员肩章的代理排长,点点头:“你说得对……好吧,号兵!吹紧急集合号!”
在急促的号声中,留守在红牌的机动中队各排在营房前,踩着积水整齐地列队。徐工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和恐惧,深呼吸了几下,从电讯室里走了出来:“情况紧急,动员就不做了。突击一排,到军港那边去,协助海军!突击二排、突击三排、突击四排,全部分散到周围的村子!火力支援排,负责营地!保障排,做好保障,在军营门口设立难民点!另外立刻派通讯兵,和盐场取得联络!”,各排立刻如行云流水般,跑步奔向各自的任务区。
经过一天的抢险救援,红牌的损失并不大,只是海军受了极大的委屈——码头设施可以说是被完全摧毁了,而且还损失了两艘 037 型战列艇。令人欣慰的是,除此之外,包括周围的工人村和几个归化民新村都没有遭到重大的损失,当然这要得益于完善的排水设施和较高的选址。更为幸运的是,人员无一人伤亡,也无一头牲畜损失,包括临高公交公司牧场里的几十头牛大爷,除了被大雨浇的狼狈不堪之外,全部安然无恙。整体看来,简直是人品爆发,万幸中的万幸。
徐工焦急地等待着传令兵从盐场回来,想来想去,总是不踏实,大喊一声:“苟飞,带你的人,马上赶往盐场!”
盐场港,已经好似修罗场。因为几乎是直面台风来袭方向,这里的海水倒灌更加严重,整个海面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称作“船”的东西,哪怕是坐沉搁浅的船。四个港口仓库塌了三个,大量珍贵的海盐被雨水融化重新回归大海。港口所有的码头和设施全部被摧毁,大段大段的海岸发生了滑坡,两台珍贵的蒸汽起重机,纵然是钢铁之躯也没能扛住大自然的暴虐,歪歪扭扭地斜在岸上,扭曲的钢铁和锋利的断面,直刺人的双目,告诉人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更为严重的是,大量民房倒塌,有人被埋,已经清理出了近二十具尸体,都是房屋倒塌被活埋后,砸死和被大雨活活憋死的。有十余人落水不知所踪,一名战士在把一个工人拖出倒塌的值班室时,滔天巨浪把他们全部卷进了大海里。
聂义峰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扛着一根木棍,用肩膀用力抵住,撬起了一大块整体倒塌的墙体:“快快快!下面!”,墙体下,是已经奄奄一息的幸存者,战士们小心的搬动他,不知道哪里触动了他的伤口,幸存者竟然惨叫了一声。
“肯定是骨折了,要是有……要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深入心里。在这个时空,没有数量庞大的医护人员,更没有数量更为庞大的物资储备,没有夹板、没有绷带、没有血浆、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的一双手……聂义峰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并没有什么医学常识的土著士兵,近乎野蛮地将幸存者抬了出来,放置在了无数件蓑衣拼接起来的伤病员区。然后,无能为力……
“来来,下面抵住,小心!”聂义峰发挥自己大高个的优势,慢慢把墙体继续顶起,两个战士端着木梁,远远地顶着。轰的一声,墙体被整个翻了过去。
“有人吗!还有人吗?”一个战士用临高话和普通话反复喊着。
“中队长,中队长!这边!有个活的!”另一处废墟上,战士们一边干活一边喊着。
“你们继续清理这边的废墟,我过去看看。”聂义峰捂着**辣疼得右肩,才发现肩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肩拌也撕开了。
一处港口工人宿舍的废墟上,一只手无力地伸出来,捶打着。一个工兵班正有条不紊地清理着各类破损的建材,然而在撬动一块墙体时,战士们身高不够,只好呼唤巨人般的中队长。
“来!我来!”聂义峰跑过来,接过充当撬杠的木梁,紧紧抵住。肩膀剧痛无比,他咬紧牙关,憋住气,用力蹬着地面。一个头破血流,但是眼睛还能挣开的工人出现在大家眼前,他的一只胳膊被倒塌的墙体仅仅压在似乎是一张桌子的物件上,整个人痛苦的跪在那里,呻 吟着。
“把压在上面的板子轻开!要慢!”
两个工兵跳过去,合力慢慢抬起墙体,扔到了废墟外。
“怎么样,同志?”聂义峰问。
“胳膊……疼……”工人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几乎整条胳膊都肿的发紫,伤口不停地流着血。
“骨折了,给他上夹板!”聂义峰说道。工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夹板”。
聂义峰在废墟里找了找,竟然找到了一本书,仔细一看,是《澳洲短篇小说精选》,还是一个爱学习的工人,接着摘下头上的船形帽,拆开,撕成几条,小心翼翼地托起工人的断臂,一个不小心,疼得工人一声惨叫。然而已经顾不上了,聂义峰把书一卷,刚好能托起工人的手臂,接着用布条缠紧。工人表情似乎少了些痛苦,工兵们互相看看,过来将工人从废墟里扶了出来。
自己又救了一个人,聂义峰却怎么也没有一丝的开心和欣慰。救了他,又怎么样呢?在这个医疗条件几乎为零的时空,自己救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很快,这个工人就会因为感染,进而引发器官衰竭,最终丧命,而且是缓慢又痛苦的死去……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救他呢?可是如果不救他呢?就让他继续跪在废墟里,因为同样的感染和衰竭死去?聂义峰一时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在他的概念里,抢险救灾,永远都是电视上那样,解放军开上去了,把老百姓救出来,马上就送进了有麻药、有消炎药、有肾上腺素、有强心针、有呼吸机、有除颤仪、有氧气、有手术器械,而且有医生、有护士的医院,起码也是个医疗帐篷。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顶可以撕开凑合当绷带的船形帽,而且现在已经用上了。除此之外,他帮不了任何伤员。
“中队长!中队长!通讯员来了!”段誉的帽子也贡献出去当了绷带,不巧不知道磕在了什么地方,头上还有血迹。
通讯员立正敬礼:“报告,中队长……”
聂义峰还礼,急切地打断通讯员的报告:“家里情况怎么样?”
“和军委会通讯中断海军损失很大两艘巡逻艇被毁港口被毁我们损失还好只倒塌了部分房舍周围的村子也损失不大没有人员伤亡!”通讯员完全没有换气,没有停顿的说完了。
“好,你马上回去告诉副中队长,红牌那边重点是群众自救,由他全权指挥。留下他需要的部队和物资,把主要部队和物资全部调到盐场!要快!”聂义峰喊着。
通讯员充分理解了“快”的含义,也顾不上军队礼节了,扭头就飞奔而去。
聂义峰只觉得腿一软,晃了一下,段誉手疾眼快扶住了他:“中队长!?”
“我没事,告诉部队,不要扎堆,搜索一定要仔细,尽可能搜索多的地方。先救生还者,先救容易救的人,尸体先不要管。你马上组织没有遇险的工人和村民,加入救援。另外,派人通知盐场民兵,马上投入救援!”聂义峰命令道。
“是!”段誉立正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