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军(十三)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3727 字 | 编辑本页

翠岗烈士公墓,在文澜河西岸一个海拔不过十米的小山坡。这是一个取水困难的荒地,四周地势平摊,早在一个月前就被穿越众看中了。在攻打苟家庄的战斗中,虽然战斗以穿越众几乎一边倒的局势结束了,但很多人不知道,他们损失了一个人——一名穿越众在爬上外层土墙时,从四米高的地方跌落,受了重伤。如果在旧时空,这个伤只要送到医院基本无大碍,然而穿越众根本无法恢复到旧时空的医疗水平。伤员在同伴们无能为力的目光中离世,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能有一个墓地安葬他。于是,一个公墓的想法提了出来,经过执委会和建筑口一个多月的考察和施工,翠岗烈士公墓落成。不过,考虑到穿越众们的士气,死亡的第一个穿越众并没有公开安葬,而是悄悄地安葬在园区里一处特殊的墓地。

翠岗烈士公墓公开的第一个安葬者,是掷弹兵排训练事故死亡的士兵。在大明,死一名士兵和死一只狗没什么区别。运气好的,还能有一卷席子下葬,大部分死亡士兵都是曝尸荒野,下场凄惨。而作为“澳洲价值观”输出的一部分,对一名普通士兵应有的尊重,本身就是对传统的冲击。

由于早早就把“出大殡”的消息放了出去,而死者还是一名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士兵,正如执委会所预料的一样,在整个临高县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引起了无数的好奇。特别是,这次髡人执委会的首席大长老文总也亲自出面,更是引发了难以置信的轰动。一大早,十里八乡就向翠岗汇集。

不过这些都和聂义峰没什么关系。已经被停职的掷弹兵排长,在朋友们的劝说下,没有去现场,自己一个人向博铺走去。胡德林给艾晓茜说了一下聂义峰的遭遇,把女朋友说的义愤填膺,当即表示聂义峰愿意在检疫营住多长时间都可以,不过聂义峰还是谢绝了。

在旧时空,聂义峰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公司里出了意外,只知道闷头干活的聂义峰成了踩雷的倒霉蛋,无言以对的背了锅。一时间,在公司成了狗都嫌的人物,谈了几年的女朋友也吹了。可以说,正是这一连串的变故,阴差阳错导致了他参加穿越。然而命运弄人,没想到来到这个时空没几个月就又来了这么一出。虽然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没落得个身败名裂,领导们的处理也算公正客观,但聂义峰心里仍然有极大的失落感。他只觉得,好像自己注定是做不好什么事情,一时间心灰意冷。

这条以旧时空标准十分简陋的博百公路,以这个时空的角度来看,几乎可以称得上工程奇迹了。这条路已经走了无数次,看着它从一条破土路慢慢变得有模有样。聂义峰还记得,刚刚下船的时候,这条路只修了三分之一,自己跟着勘探队绕过筑路工地去开视野探索战争迷雾。当时所有人都有一个信念,就是尽快离开海滩,到内陆去。然而,几个月后,自己却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何大春早已不是原来那个贫苦的渔户了。作为最先同穿越众做生意的本地渔民,他全家都受到了特别的优惠照顾,进一步给予了其更多的代销权,迅速由一个小鱼户发展成拥有四艘大小渔船的暴发户。由于穿越众极大的胃口和数千劳工在老何眼里高的不可思议的伙食标准,捕鱼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老何干脆又买了两艘大型渔船,又雇了几个伙计和账房先生,找到博铺水警区,让他们帮忙说话,由建筑口给他在博铺修建了一所小屋,里面是住宅,外面也是洽谈海上生意的地方,然后学着髡人的样子给他的兄弟出具了书面授权书,任命其为“总经理”,老何不知道啥叫“总经理”,但是来自大名鼎鼎的东门市的建议是不会错的,老何也照猫画虎办起了合作社。不过建筑口高昂的建筑成本把老何老伴心疼的直哆嗦,一个劲的说村里旧茅草房也能住人,可是老何已经认定了“跟着首长走”,根本不理会老太太的牢骚。如今海上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博铺到百仞的联系越来越多,不止有髡人,还有很多假髡,就是给髡人干活入了伙的人,更多的还有本地百姓。老何也动过投髡的念头,博铺水警区考虑再三还是让他先不要动这个念头,一方面“净化”未必是老何能接受得了的,另一方面穿越众也需要在本地百姓中间有个代理人。

何兵和何婧已经好久没有消息了,最后一次有他们消息还是作为“军属”,知道儿子去了髡人的军校,想来是从军去了,当初首长赐名“兵”字,即有此寓意。女儿去了什么“护士学校”,听说是做郎中去了,这澳洲人还真是丝毫不忌男女之防。

公路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正在指挥伙计们干活的老何急忙迎了上去。

“见过聂首长……”

聂义峰没有注意,被这突然出现的招呼吓了一跳,定眼一看,是何大春。一个多月不见,上了岸当了小老板的老何少了海上的风吹日晒,人倒富态了不少,这塑料普通话也是越来越标准了,急忙拱手回礼:“何叔好!”

老何一愣,这髡人行的是握手里,两人右手相握,或者是抬手礼,讲究的是五指并拢指尖触眉,作揖并不多见。再看聂义峰,一身髡人团练,叫什么“新军”的灰色军装,虽然不比过去那身灰灰绿绿小方块的衣服精神,也远在大明官军和地方乡勇之上,只是……

“恩人,看这气色,有不顺心之事啊……”老何招呼聂义峰到他的小店一坐,一边招呼人看茶。

“有些事情,不知出路在哪……”聂义峰摇了摇头,打量了一下老何背后这栋颇具澳洲风格的建筑,前院一层,后院二层小楼,门口还挂着一个牌子——临高何氏海务合作社,这是要搞股份制公司啊?心中不禁对老何这个没读过书,在大海上打拼了一辈子的普通渔民敬佩万分。

“何叔,你这可以啊,这都搞成公司啦?”聂义峰也不客气,在厅堂内坐下。

老何不知道这个髡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公司”到底是什么,连“合作社”这个名词都是从东门市的合作伙伴林老板那里听来的。但是可以确定,髡人喜欢这两个东西,当即拱手:“只是依样模仿,开始也不得其要领,还是首长们派了人来指导,这才略有气色。连东门市的合作伙伴林老板,都是首长们给介绍的。”

“何叔你别‘恩人恩人’的,我是晚辈,这当不起啊,叫我小聂吧!”聂义峰实在是不习惯别人恩人恩人的称呼他。

老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张罗着桌子上的茶,聂义峰急忙站起来接过来。老何笑了笑,这髡人也怪,一方面一点不讲老幼尊卑,一方面又对长辈非常客气。

“何叔,你这合作社,都做什么业务啊?”聂义峰好奇的打量着这栋一看就是穿越众手笔的建筑。

“大体上两部分,一部分是博铺海域的海务,打鱼、养殖还有短途运输,另一部分是向东门市林老板供货。”老何说道,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容。

“林老板?”聂义峰知道,这个林老板是整个临高第一个与穿越众做生意的人,当初挑着一担蔬菜一个人来到还空空如也的东门市,如今已经可以算得上临高富豪榜前十了。这要搁在旧时空,绝对可以写一部成功学传记。

“是的,首长们的商务部牵线搭桥,我才和林老板签了合作合同。其实这合作文书也不是没见过,过去和一些小海主也签过,不过像首长‘合同’这般详细的文书真是从未见过。”

聂义峰喝了一口茶,还是那种渔民们常喝的不知名的野茶,不过显然改进了工艺,甜味增加了。

“聂首长,既然冒昧得一声‘何叔’,那何叔有个问题,还希望聂首长给指点一下。”老何很郑重地问道,聂义峰也放下了茶杯,严肃起来。

“首长们初来此地,想必也知道,自己是背着海匪的名号的。贵众……哦,对……穿越众,这名字着实古怪。按照文首长的说法,贵众是宋人遗脉,飘落澳洲。髡贼也好,髡人也罢,穿越众、澳洲人、宋人无非就是一个名头而已。要说贵众来临高这几个月,平心而论,可谓是大治盛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言之有过,但筑路、开市、兴工、办学、建军,无一不是治国能臣才能做到的。但贵众所图,怕不只是临高一地吧?”

聂义峰愣了一下,投髡的土著有这个疑问的,恐怕不止老何一个人,但直截了当问出来的,老何却是遇到的第一人,一时竟无法回答。

“何叔虽然没读过书,但和村里的读书人也算是有些交情,这些年在大海上也听过很多见闻。首长们现在所做的,似乎是要另建一个大明之外的世界。不知,何叔所言,可是事实?”

聂义峰佩服的抱拳一送,没有明说。这个老何,的确是本地底层百姓中少有的有眼光的人。

老何见他不说话,表情举止已经可以说是承认了,得意的用手指敲着自己的膝盖:“那看来,何叔所猜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本来我也打算干脆全家都‘净化’,跟着首长们做大事,可是水警区首长说我不‘净化’,对我对你们都更有好处,那我就听。”

“老何,为什么要说这些啊?”聂义峰对他这番表忠心很不解。

“首长们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老何突然冒出一句话,让聂义峰彻底傻了。

“都盛传,首长们是澳洲内斗,不得已出走的。但我不这么认为,就看首长们的大小铁船,如此周密的准备,显然……首长们是有备而来,不可能是败军之际仓促出发,定是长期周密准备。而且,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或者说,是再也回不去了。”老何悠悠地说道,聂义峰已是语哽,眼圈竟红了。

“所以,聂首长,既然你是与家人诀别来此,又身在大业之中,摔几个跟头也是正常。贵众的治世之能和奉公奉法,远不是县城那些做着人上人美梦的读书人可比。但无论是大宋还是大明,都是人,是人就难免会有争执,只要不忘了你所想所为,这不是什么坏事。”老何颇有些语重心长。

聂义峰苦笑,自己竟然被一个土著教育了,说的还很有道理。自己一时无话可说,只能点头:“谢谢何叔!”

“聂首长客气,首长与我全家有救命之恩,能为首长献言几句是应该的。”老何微笑着拱起手,微微作揖,聂义峰急忙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