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军(十二)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626 字 | 编辑本页

掷弹兵排回到宿舍,所有人都窝在宿舍里,一句话不说,都愣愣地看着那张已经空了的床铺,上面还放着死去士兵的早上临走之前整理好的被褥。士兵们早上,还和这个一口闽味普通话的战友说过话,晚上回来,人却已没了。

卢峰知道掷弹兵排今天训练出了事故,已经严令轻步兵排禁止瞎打听。今天下午,教导营的某些人已经迫不及待的集合部队展开安全培训,这个有落井下石意味的行为虽然让他不齿,但也说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在旧时空,解放军训练事故也是要拿来教育大家的。他看着聂义峰皱着眉头窝在宿舍里,时而踱来踱去,时而愣神发呆,身上的军装还满是血污。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至少……先让你的士兵们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而且,你还得写一份详细报告,估计会来调查的。”憋了半天,也只能说这些。

“那些人,都看笑话了吧?”聂义峰苦笑着。

卢峰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岂止是看笑话,简直是兴高采烈。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只能岔开话题:“老孙老胡都来过了,我给挡了回去,他们晚上再来。”

聂义峰轻声说了句谢谢,搓搓脸走了出去。

晚上,聂义峰就被带走了。

新军对这次训练事故非常重视,毕竟事故中死亡一名新军士兵还有人受伤,事是很大的。一方面,每一名新军士兵都是穿越众以后扩军的种子,十分宝贵。另一方面,这事直接关系到穿越政权的口碑,涉及到民心问题。虽然在这个时空的大明,士兵如同狗一样,活得毫无地位和尊严,那穿越集团为表现自己的伟光正就必须从尊重普通一兵的生命开始。所以,由司法口为主,加入一批军官,组成事故调查组,对此次训练事故有无人为原因展开调查,同时工业口化工口组成联合调查组,对手榴弹凌空爆炸展开调查。

审讯室是营地里的一间办公室,临时作为禁闭室和审讯室。聂义峰先在这里关了两天禁闭,而后房间就被收拾成了审讯室的样子,房间中间一把椅子,门楼一张桌子。聂义峰坐在椅子上,闷不做声,等待着事故调查组。

门口依次进来两个人,穿着元年式军装的正是魏爱文。此公在新军的政治教育中崭露头角,加上他主动请缨,被任命为事故调查组副组长。另一个人,聂义峰并不认识,此公并没有穿军装,而是只穿着所有穿越众都有的劳保牌 07 式作训服,还夹着一个本子。

“介绍一下,这位是马甲同志,法务达人。这次代表司法口参加对你的审问。”魏爱介绍道。

“魏连长,不是审问,是调查。”马甲面无表情地纠正道。

“马代表,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聂义峰排长。”

马甲对魏爱文的阴阳怪气有些不满,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那咱们就开始吧。”魏爱文煞有介事地坐下来,带着不怒自威的派头,“聂排长,咱们就不用什么开场白了,现在请你陈述一下此次事故的经过。”

聂义峰简单说了一下,士兵如何接过手榴弹,如何打火,如何冲向高台,如何投弹,手榴弹又是如何爆炸。他一边说,马甲一边飞快的记着,虽然有录音笔,但是这个旧时空的法律工作者仍然偏爱烂笔头。

“那你有没有采取安全防范措施。”魏爱文问。

聂义峰说了一下构筑的单人投弹的掩体,又说了一下投弹前的两轮个人和装备的检查。

“这么说,你只注意了掉弹,忽略了凌空爆炸的可能性,对吗?”魏爱文抓住了他想找的东西。

“是的,我承认,我没想到手榴弹会凌空爆炸……”聂义峰闭上眼睛,流下两行眼泪,这正是他几天来深深自责的地方。

“安全员,是什么身份?”

“一班班长。”

“为什么选择他?”

“郭班长胆大心细,而且第一个投掷实弹,士兵们信服。”

“可他却现在死亡士兵的后面?”

“站位问题是机缘巧合,我无法解释。而且,我不认为他也需要死。”

“为什么他是班长?”

“和你的连一样,新兵营里就已经任命了班长。”

“你没有进行调整吗?”

“没有,士兵们已经习惯了班长,而且……”

“你只需要回答问题就好了!”

聂义峰努力压着怒火,不去看魏爱文脸上得意的笑容。

马甲隐约觉得这个魏连长似乎和这个聂排长有什么过节,提问在努力向对聂排长不利的地方引导。虽然调查就是要“不能证明是好人的暂时就算是坏人”,但这个好与坏还是要讲事实重依据的。

“聂排长,在旧时空你当过兵吗?”马甲插话道,打断了魏爱文正在兴头上的步步紧逼。

“没有。”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马甲问,语气平和。

“企业员工。”聂义峰想想自己那几年工作经历,还真不好一言概括,只好大而简之。

“如何加入军事组的?”

“我是军迷,对排队枪毙感兴趣,就分配到了军事组。”

“在成为掷弹兵排排长前,经过培训吗?”

“参加了一个星期军官训练团,所有军官都一样。”

魏爱文皱起眉头,不满地看着马甲,这货并没有顺着他的思路穷追猛打,反而换了话题。

“按照规定,我们还将请你的士兵配合调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好。”马甲点点头,回头喊了一声,“带聂排长去休息。”

大孙头和胡德林焦急地在掷弹兵排和轻步兵排合用的士兵俱乐部里等待着,卢峰则在外面打探消息。

“刚才,开始叫老聂的兵过去了。”卢峰跑了进来通报情况。

“老聂呢?”胡德林急得都站了起来,被大孙头一把拉下来。

“还给押着呢。”卢峰摇摇头,“这个魏爱文啊,有点过分了吧。”

“他也太膨胀了……”胡德林嘀咕着。

“走,去调查组那看看。”大孙头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审讯室外,聚着几个掷弹兵排的官兵,他们刚刚接受完调查,正在讨论着什么。看见三个军官杀过来,急忙立正敬礼。

“你们在这干什么?”大孙头问。

士兵们已经认出来的三个军官都是排长的朋友,心说八成是来给排长求情的,悬着的心已经放了大半:“首长们,你们得给排长求情,手榴弹炸了怎么能怨排长呢?”

“都问你们什么了?”

士兵们纷纷把刚才魏爱文循循善诱的也几个问题都都复述了一遍,直说的三个军官面露愠色。

“首长,要说这训练死人,也是常见事。”董金彪说道,“要说在明军,即便关宁军也有过红衣大炮炸膛,一次死了十几号人的事故。原因无非就是装药过多,和铸造质量不佳,想来这次手榴弹事故也大抵如此,只是这魏首长……我看得出来,他所有的问题都是一环扣一环,都是在诱我们说出陷排长不义的话。”

大孙头苦笑,自嘲道:一个个的都一股现代人的优越感,真以为古人都是傻子么。

“我们排长可是与魏首长有什么过节?”董金彪压低了声音。

“不,不是。”大孙头挤出一脸微笑,“不是过节,这是‘澳洲审讯法’,在能证明你是好人前,先假定你是坏人,以此进行证据的收集。这样,清者自清,浊者自然也跑不掉。”

董金彪细细品味着:“果然甚妙,‘澳法’的确有过人之处!”士兵们也纷纷点头。

“好了,你们回到排里,不要乱讲话,注意纪律!”大孙头说道,和士兵们相互敬礼。

刚才有士兵在,压着怒火。现在士兵走开了,胡德林终于压不住怒火:“妈蛋的,这个姓魏的要干什么!?太不地道了吧?”

“只怕,因为那次在军官俱乐部,老聂和他呛起来。”卢峰说道。

“就因为这事?”胡德林都快忘了这事了。

大孙头冷眼看着审讯室,心里五味杂陈。毫无疑问,这个魏爱文正在权力欲里沉醉和膨胀。而且他知道,这群陆军少壮派有一个算一个,都沉浸其中。恐怕以后不仅是海陆军之争,由着他们胡闹下去,陆军内部怕是也要有嫌隙了。

在穿越众的内部局域网 BBS 上,出现了几个帖子。第一个帖子,是以事故调查组的名义公布的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措辞严厉,指出聂义峰在部队管理上十分混乱,官兵意见很大。在实弹训练中安全管理形同虚设,存在渎职行为。在这次训练事故中,负主要责任。建议将聂义峰撤销排长职务,开除军籍,以平兵愤民愤。第二个贴,同样是以事故调查组的名义,措辞却要柔和许多,指出聂义峰在部队管理上谦虚谨慎,在掷弹兵排威信很高。在实弹训练中尽己所能保证安全,并妥善进行了伤员抢救。虽然他本身没有从军经历,缺乏经验,但这不是他个人的问题而是新军内普遍现象。综合来看,训练事故更多属于意外,具体结果要等兵工部门鉴定结果。因此,聂义峰应当付次要责任,具体处理意见应由军委总参得出。

正当两个帖子下,各自支持方唇枪舌战甚至互相问候直系女性亲属的时候,又一份匿名帖子发了出来,标题就很震撼——《警惕新军沦为权力欲胡作非为的舞台》,文峰犀利,虽然没有点名批评,但却尖锐的指出新军中的不正之风: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不去抓紧时间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却热衷于钻营权术搞小集团,沉醉于权力欲中,对意见不和的同志落井下石甚至欲除之而后快。一时间,局域网内口水满天,各类动词遍地。

最后,工业口、化工口联合做出了鉴定结果:手榴弹提前爆炸是由于火绳质量不过关,燃烧速度突然加快导致。

执委会军事委员会总参谋部给出最终处理结果:认定此次致一名士兵死亡的手榴弹早炸事故,属于质量和工艺问题导致的不可控的意外。经查,掷弹兵排各类考核中成绩优异,聂义峰在士兵中有很高威信,不存在渎职行为。但是聂义峰在训练中未能考虑全面,未做好充分准备,要负次要责任,予以停职处理,暂调博铺训练基地。停职期间,掷弹兵排日常训练由轻步兵排排长卢峰负责。另外为了给所有新军士兵一个交代,阵亡士兵将举行安葬仪式,安葬于翠岗烈士公墓。

“肯定是那个魏爱文捣的鬼!老聂有毛线责任?我们他妈的怎么知道手榴弹在手里就能响了!?”掷弹兵排军官宿舍里,胡德林扫了一眼通报,气鼓鼓地就拍在桌子上。

“责任还是有的,人无完人,没想到早炸也是事实。”大孙头拿起通报,从头到尾扫了一眼,没有太激动,显然结果没出他的预料。

“这不成了吹毛求疵么?”胡德林极其不满。

“也不能这么说,就像交通事故,总有个主次责任。”大孙头解释道,胡德林不再说话,但还是气鼓鼓的。

卢峰苦笑着:“你们也可怜可怜我,我现在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还特么只拿一份工资好不好!”

“老卢,这几天辛苦你啦!你那帖子,我刮目相看!”胡德林拱手一推。

“那帖子署名了吗?你凭什么说是我?”卢峰一脸坏笑,“我和老聂一个宿舍,他放个屁我都知道他晚上吃的啥。一群晚上就知道在俱乐部打台球要不就是去领导家串门的人,说一个晚上不是跟老孙屁股后面请教问题就是自己看书的人渎职,这泥马不扯淡么?”

“行啦,你俩注意,别也卷进来了。”大孙头提醒道。

“你拉倒吧,你当我不知道你把老何席胖子还有督公的门槛踩烂了。”胡德林白了老孙一眼。

“我只是不想看到,这支咱们一手建立的军队,变成权力欲野心家的工具。”老孙突然语气凝重起来。

门外,传来士兵们惊喜的喊声:“排长!排长!”

聂义峰一脸复杂的表情回到宿舍一愣:“你们都在啊?”

大家一时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互相握了握手。

“行了,上边也说了,是个意外,不用太自责,就算是我遇到,处理的也不会比你更好。”大孙头安慰他。

“这几天你就当旅个游,散个心,你的兵我先替你管管,用不了几天还得给你。我这拿一份工资干两个人的活,我也很为难啊!”卢峰还是那一脸放荡不羁的笑容。

“就是,干脆就歇他几天!”胡德林热情的和他勾肩搭背。

“谢谢啊……”

“谢屁啊谢,你可是我救命恩人!”胡德林笑骂。

“原来是这样!”卢峰恍然大悟,“难怪老胡对你恨不得是以身相许啊!”

“别,我身已许我们家晓茜了。”胡德林正色道。

“哎呀,什么叫贼不打三年自招啊……”大孙头摇摇头。

聂义峰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甚至眼圈都有些红了,只憋出一句:“谢谢!”

朋友们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