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验营(二)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318 字 | 编辑本页

在检验营的一角,木制围栏围起了一大片区域,中间修建了两排建筑,中间用篱笆隔离开,这里就是检验营的简易宿舍。经过“净化”的人,要在这里进行四十天的隔离,以给难民们治疗各类真菌和寄生虫感染,同时确定没有其他传染病。军事组抽调机动中队一个组,博铺中队一个组,另在劳工中招募了十二个人组成一支守备队,负责这里的防卫。穿越众并不打算让这些买来的奴仆,事实上的他们未来的臣民在这四十天里无所事事。工业组把一些简单的手工活挪了过来,教育组也制定了扫盲计划来普及普通话和简化字。这些难民,或者说移民每天的日子都安排得满满的。

机尖组毫无疑问又被派来了,用大孙头的话就是“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当然这次来检疫营是胡德林坚决怂恿的。无他,检疫营的教育负责人是艾晓茜。

作为大学是师范专业还当过一年老师的艾晓茜,在此前以男同志为核心的基建活动中一直是作为“基本劳动力”,只能打打杂,大部分时间是和穿越众的那些孩子们在一起,当起了孩子头。偶尔也被抽调到盐场村和大美村,进行普通话和简体字扫盲。所以,这次她毫无悬念地被任命为“临高第一检疫营”的“教育办公室”主任。听上去很唬人,其实手下除了一个投靠穿越众的旧读书人,还是连秀才都没考出来的童生,就只有几个已经较好掌握普通话的劳工——穿越众的建设摊子铺的太大,劳动力不足,而劳工在技术上又顶不起来,所以严格控制穿越众的外派。

对现在的任务,艾晓茜并没有多大压力。在她看来简单的很,无非就是汉语拼音+常用字。而且盐场村和大美村的扫盲班已经有了一套现成的教材,从识字到简单的数学计算,非常实用。唯一的麻烦是,几个劳工虽然普通话说的不错,可让他们讲课实在是难了一点。至于那个张姓读书人,他现在普通话虽然说得不错,但极端抵触简体字,更不认识什么汉语拼音,只能担任课堂翻译。而整个检验营,现代人,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军事组和卫生组了。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找到了机尖组。

“啊啊啊?讲课?”大孙头瞪大了眼睛。

“嗯嗯嗯!”艾晓茜瞪着眼睛一个劲地点头。

“这可有点难为我了……”大孙头挠挠头,他们和博铺中队的一个小组,只能满足检疫营的警卫。执委会本着一个萝卜两个坑的精神,本来连机动中队都不打算动用。劳工头子邬姆莱再三要求下,勉强决定只能派一个小组。胡德林怂恿大孙头主动请缨,才摊上这差事。

“教材都是现成的,照着念都可以。”艾晓茜说,“你们三个一人一天,实际上只有一上午,其他时间我来负责。”

“现在检疫营的警卫一共就我们六个人,给你三个……博铺中队还不疯了。”大孙头苦笑。

“对啊,所以我找你们,没找他们啊!”艾晓茜一脸天真,大孙头瞬间一头黑线。

聂义峰想了想,搭话道:“其实一人半天的话,减少些个人时间也差不多。”艾晓茜点点头,一脸纯真地看着大孙头。

“好吧,我们商量一下。”大孙头勉强同意。

到了晚上,胡德林出任务回来,大孙头立马拦住他:“你小子可是欠了我们一个大人情啊!”

胡德林一脸奇怪,聂义峰把上课的事情说了一番,胡德林立马盛赞英明。

过去的龙三顺,现在的龙美尔,来到临高已经是第十天了。每天吃着大食堂做的海鲜粥,倒是货真价实的大白米熬得,鱼也是新鲜的,有时候检疫营还组织他们下海去摸贝壳什么的。每天睡得是集体宿舍,二十多个人一个大屋,以前从没见过的上下两层的床铺,铺草虽然简陋,床单却是每星期一换。当然,旧的得他们自己动手洗。只是这里的生活纪律,简直吹毛求疵,严格到了稍一不注意就要挨罚的地步。惩罚措施简单的很,别人吃着自己看着,别人坐着自己站着。什么睡前不洗脚、不刷牙,劳动完了不洗澡,随地吐痰,聊天抠脚等等等等,几乎每迈一步就会挨罚。除此之外,就是除了睡觉几乎一时一刻都不得歇息,每天都有专人,像赶牲口一样,赶着他们从一个地方,涌到另一个地方,每天都有走不完的路。

过去给大户人家扛活,也没管得这么宽。龙美尔甚至一度想逃跑,可是转念一想,过去的日子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即便对自己最好的雇主,也不过一天两顿一干一稀,而且都是陈粮杂米,哪比得过现在天天大白米。以前即便条件再好的人家,住的环境和现在比起来也是差远了。就说那厕所,如今这百十号人用那几个厕所,竟然干净的没有一点污渍,再想想以前……顿时作呕。当然,他知道这是大家每天打扫的结果,新东家出奇的爱干净。

不过最新奇的是,新东家要求每个人都要识字!这可是太新鲜了,自己一个做苦力的奴仆,识字有什么用。而且不止男丁要识字,连女孩子也要上课,大家就挤在一间大教室里。新东家的识字方法很是奇特,最开始学的并不是字,而是一些鬼画符般的勾勾拐拐,现在他知道这叫汉语拼音。虽然学起来麻烦,可是会用了之后,非常容易就知道这个字怎么读。而新东家给的课本上,每个字的上面都标着这种“汉语拼音”,哪怕一个字不认识,只要认识拼音,就可以把一篇长长的文章读下来,非常神奇。其他奴仆中,有识字的,都说这种方法闻所未闻。包括那个姓张的“副主任”,听说是个县学的读书人,也对这套高效的识字方法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是嘴上总说些什么俗体字不成体统之类。

现在大家已经大体上知道,新东家的日子是按照“星期”来过得。一个星期有七天,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最后一天叫却不按此例而叫“星期天”或“星期日”,也称“周末”。他估计这个“星期天”八成是新东家休息的日子,因为这一天不会给他们上课,而只是做做工厂的学徒做点手工活,量也减了一半。而星期一到星期六,每天上午认字读书,还要学一些算数,下午则由东家的家丁组织训练,完了还要各种工作。龙美尔过去见过官军,也见过各色家丁,但是都比不上新东家的这几个。奇特的灰灰绿绿的衣服,还有黑的发亮的靴子,所有人都人高马大不说,坐立行走都是整齐划一,十分精神。而他们的训练,也是各种行伍兵法,一会向右看齐一会起步立定。新东家尤其喜欢人昂首挺胸的样子,训练的时候无论是谁都要做到,包括跟新东家说话的时候……刚开始的时候可吓坏了龙美尔,要知道在过去,敢这么跟主子说话,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总之,新东家给龙美尔留下的印象简而言之——要重新塑造一个新的自己。

今天,轮到了聂义峰代课。他虽然没当过老师,不过在旧时空做过几年人力资源,搞过培训。在他看来,现在给这群最老的不过三十岁,大部分都在十七岁以下的少男少女讲课,其实就是一次岗前培训,不可能也没时间按部就班地讲,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上课文,一边读课文一边认字。当然,之前的汉语拼音学习,普通话标准发音大家已经大体掌握了。

“起立!”班长是一个女孩。倒不是这个女孩学的多么好,而是为了打破男尊女卑、男女大防的陋习,故意为之。

“老师好……”一屋子南腔北调的各色普通话。

“同学们好,请坐!”聂义峰感觉自己就像记忆中的小学班主任。

“坐下!”女班长下起口令来已经有模有样。

聂义峰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串字,转过身来笑眯眯地问:“这几个字谁认得?”

由于没有标注汉语拼音,一时间大家有点惬意,生怕答错。龙美尔看看大家,壮着胆子举起手来。

“这位同学说一下!”

龙美尔站了起来,紧张的结结巴巴,说了几次才找到最接近普通话的音调:“我的祖国。”

聂义峰示意他坐下。这是他专门报到教育组的授课内容,所谓音乐教学法。他认为,这群野惯了的孩子,坐在那里听课,能听进去才见鬼了。反正只是认字,不如弄些有意思的东西。这个意见教育部门十分重视,特别是这批移民是要作为将来的土著骨干培养的,所以让他们被穿越集团和所谓的“澳洲”震撼一下是很有必要的。经过一番研讨以及恶趣味的爆发,一系列“红歌”被敲定出来,比如《我的祖国》、《走进新时代》之类。当然,还有一些歌的歌词做了大幅度修改,在聂义峰看来全无节操。

“这是一首澳洲歌曲,是唱遥远的澳洲的景象。”聂义峰说道。台下的人自从被买来,就知道东家是一群所谓“澳洲海商”,一时间对这首描写“澳洲”的歌很好奇。

“这首歌,是一位战士在前线有感而作,在澳洲可谓家喻户晓。”聂义峰一边说一边忍着不笑场,还要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在旧时空,这首经典的电影歌曲他一点都不陌生,所以现在说着被改的乱七八糟的介绍,实在是难以忍受。

“老师,澳洲也打仗吗。”大部分难民都深受战乱之苦,家破人亡不在少数,因此对战争很敏感。

“当然,但是已经百余年不曾大战了。这首歌,就是一百年前创作于澳洲的最后一战中,此战之后整个澳洲再无战争。”聂义峰一边说,一边暗自佩服教育部门的脑洞。

一百年不曾有战争,让饱受流民兵匪之害的一众人眼睛一亮。

聂义峰在黑板上挂起一张大幅歌词,然后迅速在旁边写着,底下的人专心的看着。

“来,同学们,我唱一句,大家唱一句。”聂义峰微笑着,拿起一根当作教鞭的木棍,指着黑板,“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唱……”

一条大河……稀稀拉拉的歌声。

“大家不要紧张,放松,大声一点。”聂义峰说。

“老师,这稻花香有什么用,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多少白米。”有人叹气。

聂义峰放下教鞭:“在澳洲,是没有这个问题的。”

“所有人都有白米吃?”

“即使澳洲也有穷人,但只要努力劳作,白米还是吃的上的。而且澳洲的土地,是属于农民和国家的,缴完国家的税粮,是没有人来索要租子的。”一席话让好些人羡慕不已。

“我们再来一遍!”聂义峰又指着黑板,“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大家开始跟着唱起来。歌词很明白,一说就懂。

“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教室里隐约有抽泣声,显然有人想家了。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成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一曲歌曲唱完,大家都在细细回味。有的觉得优美,也有人不屑一顾,也有的人没什么反应。

“老师,这是一名兵士写的吗?。”龙美尔举手。

“是的,这名兵士在阵亡之前写的。”

虽然当兵的战死不算新鲜事,但是唱着歌慷慨赴死确实不多见。这个澳洲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人为之舍生忘死?

大家脸上的表情变化,让聂义峰很满意。他打开了投影仪,拉开了黑板上一层幕布,出现了一片蓝色的影像。大家已经知道这东西可以出现很多图画,甚至有的能动,叫什么“投影仪”,是神奇的澳洲之物。

荧幕上,出现了画面。是一片锦绣河山,中央四个大字“我的祖国”。接着一段优美的音乐响了起来,四个大字飘到了一角,变成了四个小字“澳洲风光”——这是教育口制作的宣传片,大体是旧时空几部电影和宣传片的剪辑组合,几个前电视人奋战了一天拿出来的。

画面变成了一个山洞,里面有很多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帽子,拿着貌似火铳的东西,大约这就是澳洲兵勇了。只见他们或在说笑,或围在一起用力摔着纸片,脸上还露出王霸之气,有的在下着棋,仔细一看,没想到澳洲也有象棋……最后,画面上出现了一个髡发姑娘,众人大惊。

姑娘唱响了歌曲,十分好听:“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画面又变了,滚滚的江水,摇曳的稻花,耕耘的农民,一片祥和景象。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图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画面变成了丰收的景象,没有马没有牛却自行行走的神奇的四轮车,在田地里驶过,庄稼就这样被收进了车里,出来的却是打好的粮食,大家的眼睛瞬间变圆。

“姑娘好像花一样,小伙心胸多宽广,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画面出现了少男少女坐在教室里,读书声朗朗,接着出现了一群年轻人追逐着一个白色的球,似乎是一种技艺。接着出现了郁郁葱葱的山林,而当一座高大的大坝出现时,引起了一片惊呼。水坝见过,但和山一样高的大坝超乎想象,大坝下面还有那瀑布般的水流,蔚为壮观。

“这是英雄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到处都有青春的力量……”画面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澳洲人那种不用牛马就自己行走的车子,还有那种一卷铁皮包着一排轮子的车子密密麻麻。接着是一座巨大的纪念碑,上面的字看不清,碑前有无数人低头肃立。

“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敞。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画面又变成了一片锦绣河山,接着是一众黑衣人在什么“上合峰会”的牌子前站成好几排。画面一转,是一群粗粗的管子猛的往后一退,整个山头硝烟弥漫,密密麻麻的兵勇端着火铳向山顶冲去。有些有过从军经历的人大吃一惊,澳洲军队竟然全数装备火铳!要知道在大明,哪怕是关宁铁骑,也达不到如此程度。

“这是强大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画面变成了一群人,似乎是澳洲兵勇。头顶着奇怪的头盔,带着短剑的火铳斜着端在手里。关键是行伍齐整,无论是纵向、横向、斜向,都是一条笔直的线。即使大明最精锐之师,也没有这么威严的气势。

聂义峰靠在门边看着,一屋子的人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开始的时候还有人不感兴趣,甚至不屑一顾。但一曲终了,所有的表情都是震惊,还有一点好奇和向往。

“我看……这片子可以保留下来。”聂义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