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疫营(一)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296 字 | 编辑本页
在一片“来了!来了!”的欢呼声中,一艘帆船从海天一线之处露出头来,很快就出现在了临高角海域。检疫营里顿时忙成一片,各个部门人员就位,各项物资做好发放准备。连给洗澡间供水的水塔也开始加注热水,调节水温。水塔下,一片大妈正把一口口大锅烧的白雾缭绕。一台人力抽水机正不停的把文澜河水抽到过滤池里,然后用小马车运到检疫营。
抽调来的机动中队和博铺中队几个小组今天都没有携带武器,他们和所有劳工干部一样,戴着藤盔,拿着木棍,像极了旧时空的租借巡捕。
信号旗升了起来,这是入港的指示。帆船降帆下了浆,开始向码头驶来。聂义峰发现这艘船是那么小,不禁怀疑里面能不能塞进一百人。里面的拥挤程度一定很惨,简直就是黑奴贸易的程度……
船缓缓靠港,水手们开始下锚挂缆绳,各部门的负责人纷纷上船,和船长说些什么。
龙三顺随着人群从污浊底舱爬了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是在广州城外快要饿死的时候,被一群澳洲海商所救,然后就被送到了一个营地里,接着就上了船。他还以为要去什么“澳洲”,幸运的是只在海上漂泊了两天就到了。虽然时间不长,却依然晕的够呛。除了轮到倒尿桶,可以有幸爬上甲板透透气之外,其他时间只能窝在底舱不大的一小块地方,气味那个难闻就别提了。幸好水手们每天都给清水和干粮,日子过得倒还不算太糟糕。
“老爷,这是到了哪里……”
“不许说话!”跳板那边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短发短衣,手里还拎着根长长的棍子。
龙三顺吓了一跳,这是哪里的王法,连话都不许说了。但是既然已经卖身为奴,自己还是乖乖听话为好,赶紧闭上嘴巴。
从底舱赶出来的难民们,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给赶到了木板隔离开的甬道前。甬道口两侧各放一张桌子,边上堆着一些竹子编得蒸笼模样的东西。
“男得往左面,女得往右!”熊大站在门口,提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吼叫着,“哎哎哎,说你呢!你一女人往男人那里跑什么!”
“我的儿子……”
“哎呀,你儿子跑不掉的,快去右面!”
龙三顺低头走着,前面一个人不停地张望,和一个女孩子恋恋不舍,甚至眼睛里还有泪花。
“东西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不许私藏物品。”聂义峰把棍子背到身后喊着,一旁熊二还要再补一句广东话。他看到有一对小情侣在互相望着,笑着说:“别怕,以后你们还可以见面的。”
龙三顺走了过去,他没有什么随身物品,将饿死的时候不过抱着一个乞讨用的破碗。“澳洲海商”们显然只留了他,没留他的碗。聂义峰给他一个绑着细绳的小竹牌,挂在脖子上。
“别掉了!到时候要凭这个吃饭的。”
龙三顺看了看其他人,和他差不多,除了一身破衣烂衫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少数人还有些铜板、梳子、几件破衣烂衫之类的东西随身带着,这些都被丢进了涂着号码的蒸笼里。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用木板隔开的大水池子,里面装满了清水。
“一个接一个,从池子里爬过去!”站在高台上熊三指挥着。
大家面面相觑,这是洗澡吗?洗澡为什么要爬过去呢?龙三顺爬在水池子里,水倒是不深,爬的话脑袋可以露出水面,但是他们还得把脑袋浸没在水里,在水面下爬过一段距离,直到憋不住了为止。最后,他们爬上池子,气喘吁吁。不等他们喘过气来,岸上早已有一队卫生组的劳工,一个个膀大腰圆,过来如同拖小鸡一般把人拉到一排长凳上,这长凳一排可坐十个人,上面有个架子,装着衙门里枷号犯人用的长木枷,合上之后,这十个人就好像屠宰场上挂在架上的鸡鸭一样动弹不得。爬上来的人被水呛得昏天黑地,再被套上了木枷板,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这是犯了啥王法呀,一句话都没说先要枷号示众?
劳工们因为有首长大爷们在场,个个手脚麻利,下手很重,不到片刻,五排座位全都枷上了,看起来倒是蔚为壮观。有些年龄稍小的孩子不知道会怎么样,顿时哭了起来。这时候木隔离板的另外一面传来了女孩子们的哭泣声,大家一时更慌了。
“这是要打杀威棒啊……”一个男孩哆哆嗦嗦的说,水珠从他凌乱的头发上不断的滴下来。
“要打扳子?!”龙三顺旁边的男孩几乎跳起来。
“打板子就不会让坐着了,这东家的规矩好大,上岸就枷号。”龙三顺叹气道。
“我们又没犯错,东家干吗要枷号我们?”
“所以叫打杀威棒么!不管有错没错,先把你打怕了打服了,以后还不得乖乖得听话。”
大家正说着,墙板那边的哭泣声变成了凄厉的尖叫、求饶声,把所有人听得浑身一凛——在干什么?到最后哭声越来越大,好像所有人都在哭。哭了好久,才慢慢停了下来,估计是哭累了。又过了一会,进来了一群人。大家一看,明白了,是剃头师傅。
这些剃头师傅也是从劳工中选取的有力健妇,经过短暂的理发培训:剃光头。她们在当地的南瓜、西瓜和劳工们身上练习了许久。两人一组,一人按头,一人先用剪刀把大从的头发剪下,接着是锋利的剃刀,从发根把头发全部剃去,露出趣青的头皮来。每剃一个人,剃刀还得往脖子下挂着的小瓦罐里丢进去。里面是高度白酒,全当医用酒精用,泡着三把剃刀,轮流用。一屋子老少爷们就这么一个接一个成了和尚,想来刚才对面的女室里也是如此景象。
剃头完毕,所有人被驱赶着,来到一个宽宽的、长长的屋子。里面铺着木地板,周围有排水沟,头顶横七竖八的竹管,上面有一个个开口还在滴着水。
“现在脱衣服,洗澡!每人站到一个开口下面。”大孙头若无其事地晃着手里的棍子,旁边熊三大声地翻译着。
大家面面相觑。洗澡这事不陌生,但是这么多人坦诚相待,而且还是站着洗,一时间大家不知如何是好。
“嗯?”大孙头晃着棍子,改变了语气。
不知道是他的语气起了作用,还是手里的棍子更有说服力,一屋子老少爷们开始脱衣服,抬头找到竹竿上黑乎乎的开口,各自站好。地上的衣服马上就被劳工们收走了,接着抬进来一筐皂荚。大孙头没用过这东西,听资源组的人说和肥皂差不多,也能凑合着用。
过了好一会,头顶的竹竿突然喷出水来,还是热乎乎的。大家先是一阵惊叫,接着好奇的打量起这一排排竹管子,有的人还面露笑容,热水澡果然有助于放松。然而还来不及享受什么,劳工们已经杀气腾腾地一拥而上,两个一组,抓小鸡一般,水冲,皂荚摸,用大毛刷刷——这大毛刷也是做牙刷的大妈们的手艺,拿来刷马都没问题。一时间澡堂子里惨叫连连,好不热闹。劳工们自己也洗过这样的澡,因此根本不手软,恨不得连皮一起给刷下来。各种陈皮污垢被大块大块地刷下来,在水流的冲击下成了一股股浊流,流向排水沟。男人的标志物也没放过,被用水流仔细冲洗,烫的几个人一阵挣扎。
龙三顺几乎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被人带到后面一间屋子。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白口罩的人坐在一张铺着白布的木榻前。龙三顺在心里嘀咕,这是谁家没了人,才如此挂孝。
“把药喝了!”白衣人并不多说,递过来一个瓷碗。
龙三顺接过来,愣了一下,“药”既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而是透明的,这就是一碗水嘛!喝了一口,甜甜的,仔细一品还发苦。
“喝干净!”白衣人语气严厉,龙三顺急忙一饮而尽。
“躺下!”这次龙三顺不敢迟疑,急忙躺在木榻上。
白衣人在他身上一通摸索,还用一根铁棍在他嘴里搅了一搅,嘴里还念念有词。接着在自己头皮和身上抹了什么东西,凉凉的,恰好是经常又痒又疼的那几处,很是舒服。接着自己又被反了过来,又是一阵摸索,连屁股都不放过。不过龙三顺心里好像明白点什么了,这八成是什么医术,白衣人可能是个郎中,东家竟然在给自己治病!龙三顺想起父亲弥留之际还在愁租子,根本没钱请郎中,最后心力交瘁撒手而去,一时间百感交集,泣不成声。
“哭什么!?”这个新东家,就一个毛病,脾气太大。龙三顺把哭声咽回去,既已明白怎么回事,心里的恐惧也少了几分。
“M 号!”白衣怪郎中一边说着,一边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衣服,丢到龙三顺手里。
龙三顺不知道这个“哎姆号”是个啥玩意,就见这身衣服,靛蓝色粗棉布,但也柔软,关键是崭新的!他心里不禁受宠若惊,过去的东家,给身旧衣服就需要磕头谢恩了。正想着,就要跪下。
“马上换好。”白衣怪郎中不等他屈膝就说话了。
龙三顺急忙把衣服抖开,只觉得奇怪。这其实是一身袍子,脑袋四肢露在外面,腰里一根腰带。他急忙套在头上,麻利的拉下来,系好腰带。地上摆了双木屐,赶忙蹬在脚上,刚要磕头谢恩,白衣怪郎中已经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从屋子里出来,这里已经汇集了很多人,全部都是一个模样,蓝衣、光头。要不是一左一右分别聚在一起,都看不出是男是女。被狠狠洗过一遍热水澡之后,他发现大家的面色都好多了,甚至有了笑容。大家对新东家都特别好奇,起初还怕被运到海外为奴为妓,现在看来,东家要他们做什么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坏人。
几个髡发短衣的人拿着棍子,招呼他们往前走着,在一排桌子旁排队。桌子后面,坐了十几个髡发男子和或长发或短发的女子。还有一些人站在后面,充当翻译。坐在前面的男子都穿着灰灰绿绿,布满小方块花色的衣服。女子有的穿着露着小腿的裙子,有的只穿着刚够包住屁股的裤子,白花花的大腿都露在外面,只看得一众人面红耳赤。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刘三八。”
“不好听!我给你改个名。”
“谢老爷赐名……”
“嗯……你叫刘德华!”
噗——有人刚喝了一口水,瞬间喷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郭三娘……”
“到了这里不许这样称呼,我们不兴这个,直接说‘我’就可以了!”
“奴婢……我知道了……”
“给你改个名,叫郭芙吧。”
“谢东家……”
“叫首长。”
“是,谢谢首长……”
艾晓茜在本子上记下名字编号性别年龄等一众信息,往椅子上一靠,两条大长腿叠在一起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旁边正在开启脑洞的胡德林,拍了他一下:“我说你能不能正经点?你这一会的功夫,刘德华、张学友、王力宏、周杰伦全都齐了!要不要再来个周华健、李宗盛谁的?”
胡德林坏笑着说:“不然呢?他们原来的名字也太土了。”
“那也别太离谱啊,真是的!”艾晓茜瞪了他一眼。
胡德林悻悻地点点头,招呼下一个人。
“叫什么名字?”
“小的……我叫龙三顺……”龙三顺已经听出新东家不喜排场,这倒是新鲜。他已经看出来,新东家的嗜好是给人改名字,当即恭敬道,“请东家赐名!”
“龙凶如何?”铛的一下脑袋上挨了一击重击。
龙三顺不说话,恭敬地等着。
胡德林脑洞迅速开了一圈,脑袋顶上灯泡一亮,一拍大腿:“叫龙美尔如何!?你就是以后的‘临高之狐’,怎样?”
龙美尔不太明白这个“龙美尔”和“龙凶”孰优孰劣,但是看东家的表情,显然意向是“龙美尔”。至于什么“临高之狐”,他更不明白,但是狐狸他知道,狡猾、聪明,东家以此为号显然是对他有所期许,顿时底气十足:“谢东家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