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援军来临后有了底气的王仁川，再也不用在山下苦苦的守着髡贼，容易暴露不说，还得忍受蚊虫叮咬、缺衣少食等种种痛苦，最要命的是，为了怕气味过重引来髡贼的怀疑，他们连大小便都进行了“特殊处理”，有时候慷慨赴死并不困难，真正打击士气的反而是这种鸡毛蒜皮，却又腌臜不堪的琐碎俗事。

因此昨天王仁川在遇到了蒋来等人后，当即决定让带着锦衣卫的主力后撤，先与韩郃营汇合，再从容部署剿髡事宜。

锦衣卫效率很高，半天的工夫就将行李打包完毕，并仔细清理干净了他们附近的痕迹，熟练的将周围复原成一副看起来长久无人居住的样子，夜晚行动不便，于是第二天大早，王仁川便带着锦衣卫主力悄无声息的迅速撤离，只留下数人继续钉在此处。

五里的路不长，不！何止是不长！简直就是太近了！

若是在平原地带，髡贼甚至都不用借助“千里镜”，单凭肉眼就可以发现洪兵和韩郃营的驻扎地，如果这样以髡贼恐怖的机动能力，届时谁偷袭谁还两说呢！

这也是王仁川急于与他们汇合的原因之一。

很快按照昨天蒋来告知的位置来到韩郃营的驻地，蒋来早已在外等候，热情的招呼王仁川居中坐下，韩郃营平日里主要以守卫韩城为主，好多人大半辈子都没离开过居住地数十里，此次奔袭华山，可以算的上是出远门，是故上上下下都露出一丝兴奋与好奇，但王仁川觉得很奇怪，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落座就敏锐的发现，蒋来等人神色里，隐隐透着愤恨。

果然，没等王仁川开口询问，蒋来就恨恨的说道：“陈三这个瓜皮！把虎子害死咧！”

虎子是韩郃营的一名不起眼的小卒子，但韩城大战时在曾伴随王仁川左右，王仁川也很喜欢这个黝黑精瘦、忠厚老实的少年，骤闻他的死讯，眉头瞬间就紧锁起来。

蒋来见他的话起了效果，便用哭腔讲起了事情经过。

原来昨天韩郃营赶到此地扎营后，理所应当的前往周围一个村庄“征粮”，那村子本就没有多少余粮，虽然在县衙有些关系，可也知道这年头大头兵不好惹，乡老出来正在和韩郃营讲斤头，结果洪兵也刚好出现，目的和韩郃营一样都是来“征粮”。

村里的乡老见状，害怕被两伙人分而食之，干脆把心一横表示刚才已经将粮许给了韩郃营的军爷，现在连颗老鼠屎都不剩。

虎子虽然当场便看出了乡老有挑拨离间的意思，还没来得及呵斥，却不想洪兵们平日作为洪承畴的宝贝疙瘩，早已经霸道惯了，哪把韩郃营这种地方杂牌军放在眼里，直接嚷道所有粮食、酒水都归他们所有。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虎子别看平日里老实巴交，有喝酒吃肉的机会哪肯轻易放过，于是就呛了他们一句。

后来的事情就明晰多了，双方从叫骂升级为推搡、进而大打出手，虽然蒋来没有明说，但是王仁川从蒋来的话中猜出，后来其他人还趁乱洗劫了那个倒霉的村庄。

也许以后在往朝廷汇报的文书上，这笔罪状会顺手甩到髡贼头上，心念至此，王仁川不由得抬头望天，霎时间有些羡慕纪律严明的髡贼，甚至还有御下有方的张天阳······

分兵吧！韩郃营和洪兵凑在一起只能坏事，王仁川暗暗的想道。

可惜！这一步终究还是遂了洪承畴这贼的愿。

华山之上，终于山上众人收拾妥当，带着俘虏们浩浩荡荡的开拔了，梁新亦步亦趋的跟在高阳后面，双眼微眯，像是在思考事情。

举报还是沉默？

那个锦衣卫的探子已经见过自己，如果将来他落网，自己没有如实上报，那可是天大的责任，要是他和王仁川的关系也因此暴露，无论梁新多么忠诚于元老院，进政保局一趟怎么也避免不了，想到政保局的种种手段，梁新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骨爬上头顶。

可若是揭发此事，那王仁川世伯恐怕就难逃一死，王仁川如子侄般真心待他，自己却以怨报德，实乃不孝不义，良心上过不去。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梁新又想起《警世通言》里的语句。

而且进一步想，就算梁新去揭发，他又怎么解释和王仁川之间的关系，本来王仁川和梁新父亲是至交，这个是出身问题，属于先天客观条件，可偏偏梁新之前在向高阳汇报西北工作的时候，为了怕日后审查影响他晋升，所以选择了捂盖子，故意隐去这段经历，一句谎言百句圆，导致现在梁新根本圆不了谎。

不行！得想办法把这个锦衣卫灭口！

现在的梁新，早就不是杀鸡都费劲的酸秀才，一旦决定要杀人，不会婆婆妈妈的瞻前顾后，而是迅速在心里盘算计划实施的可行性。

最好是顺水推舟，让那个锦衣卫挑唆江湖人士造反，自己则悄悄在暗中观察，关键时刻给他来个一剑穿心，永远闭上他的嘴！

不对！梁新微微摇头，否定这个念头，首先他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锦衣卫潜入了华山，又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就算梁新能够全部引出来并一一灭口，难保锦衣卫们不会在挑唆江湖人士的过程中，提及髡贼里面还有梁新这么个“忠臣义士”，好提振江湖人士反叛的决心。

对！这么做还可以倒逼梁新上梁山，让他不得不与髡贼翻脸！自己若是锦衣卫，也一定会采取如此办法。

糟了！梁新猛地抬头，这一节既然他能想到，那个锦衣卫没道理想不到，说不定已经这么做了！

山风带起落叶，拍打在梁新身上，梁新的思绪也如同随风飘舞的树叶般，发散至更加广阔的天空。

良久，梁新终于停止了来回踱步，下定决心向前走去。

行动组人员众多设备繁杂，光是将所有人财物运下华山，就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此时诸事皆毕，众人不快不慢的往东赶路，打算到达山东站后，再乘坐鹿文渊元老提前准备好的船返回临高。

俘虏们一个接一个，被绑住双手，并被一根根绳子窜了起来，亦步亦趋的跟着队伍前进，见自己被带离了华山，前路未卜，生死两知，不少聪明的俘虏猜到髡贼可能会把他们带回岭南，或为囚徒或为苦力，不由悲从中来，有人神情麻木，也有人声嘶力竭，押运的队员见状怕生出乱子，立刻呵斥不止。

突然，只见俘虏那边有不少人影攒动，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正是云年，他在串联各个俘虏，只听云年低声道：“张康！髡贼守护太严，消息传递不出去，但是我看到了沿路的几座石堆，是我们的暗号。”

张康默然，他也看见了石堆，那是王仁川和云年商量好的暗号，为了保密起见，同时也为了防止被人误打误撞破坏，王仁川提前在官道堆好了三座相同的石堆，每个石堆相隔两百步，传递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王仁川将很快带人杀到，届时将一片混乱，云年则里应外合，绑架或是杀掉行动组的真髡！

至于为什么要在路边摆石堆？也很好理解，能在沿途提前留下暗号，说明王仁川已经洞悉了髡贼的行军轨迹，做好埋伏准备，虽然云年并不知道洪兵和韩郃营的到来，但也能推断出很快朝廷与髡贼将有场恶战。

见张康不说话，云年又接着道：“朝廷大军将至，髡贼必然在外围依靠火器防御，因此我们可以有心打无心，直捣黄龙，但髡贼机警，活捉甚难，一旦有机会，直接下死手！”

张康小声道：“髡贼都有连发手铳，我们又手无寸铁，岂不是伤亡惨痛？”

云年不悦道：“那时髡贼一门心思都在防御朝廷大军上，说不定见识了天兵之威，早就鸟兽散了，我等暗伏于此，还有江湖义士相助，可谓送上门来的不世奇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张康只得应道：“是！”在心里思索以前师父教授的“缩骨法”，以免在关键时候连绳索也挣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