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外事无小事第二季—大明狼烟 | 社会主义螺丝刀 | 约 2832 字 | 编辑本页

梁新招的如此痛快,就连左懋第也不禁有些诧异,再度举杯,一口喝尽了,倒是没出现摔杯为号,也无班壮进来拿人,两人就这么干坐着,小半柱香的工夫,左懋第又饮了一杯,方才笑道:“想不到,守护韩城的英雄竟然是贼。”

不得不说,数度历经生死真的能让一个人迅速成熟,这种场景要是放在一年前,梁新只怕要吓得尿裤子,不过现在却是淡然一笑,自嘲般端起酒杯,向左懋第方向微微一靠,算是敬他,然后仰头喝掉。“萝石兄,哦不,左大人为何断定晚生为髡贼?”

“梁老弟还是叫我萝石兄吧,听着顺耳,如此说来那个货担郎也是髡贼喽。”

梁新闻言心中一紧,却不想左懋第摆摆手,说道:“放心,还没抓他,他也忒拙劣了,战时贼寇惯扮作商贾、灾民窃探机要之事,是故对于这种外乡商贩,我岂能不防,为兄起初还以为他是闯贼,曾欲设计赚他,不想数次均不上当,何曾想啊···,最后竟然是梁老弟去与他接头,怪不得之前闯贼的事儿他都不接,原来是髡贼。”

这会儿心理素质的重要性便显现出来,梁新虽然紧张,却也没慌神,还从左懋第的话中分析出来这样一条信息,货担郎原本是被认定为“闯贼”,后来是因为梁新的缘故才被确认为“髡贼”,也就是说,不是白天接头的问题,而是他早就暴露了?

怀着疑问,梁新端坐道:“萝石兄算无遗策,晚生佩服,敢问一句,萝石兄是何时得知晚生乃髡贼一事?”

“哈哈,梁老弟莫要小觑大明士子,髡贼野心,朝野早有对策,只恨西有流寇,北有建奴,一时腾不开手脚,梁老弟又非巧言令色之人,若非髡贼心腹,怎能对南海之事知之甚详,为兄早在老弟入城后数日便有此猜测,原本以为你会对王兄不利,却没想王兄也早知你身份,王兄还言梁老弟乃忠义之人,一时糊涂,若迷途知返,当为国之栋梁。”

梁新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当初参加所谓的“拼图行动”,结果与队伍失散,变成了坐探,而就是这个坐探还搞得人人皆知,王仁川看出来了,左懋第也看出来了,就不知道张天阳有没有看出来,估计也看出来了,也许只是看破不说破吧,等一个机会好揭穿自己,却不想机会没来,先遭遇了伏击。

不过同时梁新听出了左懋第的话中话,“一时糊涂、迷途知返”这是想要劝降自己。

左懋第见梁新不再言语,决定加把火,于是向梁新拱手道:“梁老弟这些时日的作为,为兄都清楚,当得起‘忠良’二字,实不相瞒,王兄仁川早就和我商量,希望你在韩城冒籍,为兄就是拼着被弹劾,也要替你重新谋得一秀才功名,那梁老弟又能参加科举喽,届时凭老弟的才学,再将为兄的座师、同窗一一引荐,定能为国之柱石。”

左懋第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让梁新重走科举之路不说,竟还将官场关系全部介绍,一路保驾护航,当然最关键的是,若是梁新不答应,保不齐左懋第就会来个“挥泪斩马谡”。

屋外的风越来越大,吹过窗户,发出“呼呼”的声响,似乎将屋内二人于外面隔绝开来,梁新还是没有说话,两人静坐听风,良久,梁新终于开口道:“不知萝石兄对所谓髡贼,了解几何?”

为了劝降梁新,左懋第拿出了当年科举押题的本事,多方准备,把梁新可能会有的反应、疑问、对答等统统打好了腹稿,这个问题自然也没落下,梁新的提问算是正中下怀。

于是左懋第右手肘放在桌上,抚须而说道:“梁老弟在考我,为兄对髡贼知之甚少,远不及流寇与建奴,只知髡贼善器物,精商贾,行事豪奢,聚天下钱财而蛊惑愚民,造犀利火器而为祸华夏,然为兄听闻壬申年间有一‘石翁’先生,曾言髡贼之乱乃诸害之首,他日必为心腹大患,当时髡贼势弱,理会者寥寥,现广府陷落,朝野震惊,大军不日将至,梁老弟莫要糊涂,髡贼善战,既能劫富,又能吃大户,是故粮钱众多,施于百姓,不过是邀买人心罢了。”

左懋第作为一个西北的官员,对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元老院,能说出如此多的见解,已算非常难得,可左懋第对元老院的认知,终究是源于口耳相传,无法脱出大明士人的藩篱。

梁新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言道:“晚生有一言,不吐不快。”说罢也没等左懋第回答,便自顾自的说起来。

“晚生居于广府,对澳洲人本并无好感,原因倒也庸俗——大宋并不优待读书人,可此番西北之行,见识了何谓修罗地狱,世人皆苦,乱世之时为了两口吃食,多年乡邻竟可以相互砍杀,方才言笑晏晏的好友,也能顷刻间死于非命,别的就不谈了,萝石兄可晓得,韩城有一瞎眼老妪,每日坐于北门前,盼子归来,可是我却知道,她永远等不到,因为她儿子已经死了!”

“那个老妪为兄知晓,她儿子死了?”

“是的,离韩城不远,我亲手杀之!”梁新的眼睛有些发红,用手重重的捶了下桌面,接着说道:“可我又有何法?她儿子无缘无故便要杀我,我岂能任之,这几日我虽避那老妪而走,却也打听不少事,皆言其子孝顺,为人谦和,晚生不解,为何这天下要逼得好人杀好人!又如这韩城的缙绅,萝石兄比我明白,城都快破了,竟然还在想着捞好处,悲夫,有家无国,到头来无家也无国,这道理我不信他们不懂!可懂又如何?这大明,就像一群奔向悬崖的疯牛,置身其间,纵是先知先觉,亦无力回天。”

左懋第看着眼前慷慨激昂的梁新,感觉他有些喝多了,“那梁老弟认为该当如何?”

“萝石兄既然有此问,那晚生就谬言了。”

梁新来西北已经快大半年,回想着南国的太平年景,有感而发,终于将临高与广州的情况和盘托出。

这一讲就讲到了火车铁船,人不受旅途之苦,物资调配何止快百倍,左懋第为之称奇。

讲到了玻璃电灯与电报通讯,黑夜亮如白昼,千里之外讯息顷刻便至,左懋第为之惊叹。

讲到了芳草地的数千学子,人人有教无类,书籍馆藏囊括古今供人随意借阅,左懋第为之激赏。

讲到了天地会扶农助农,兴修水利育种浇肥,使百姓免于饥饿再无菜色,左懋第为之抚掌。

讲到了元老院的人民老有所养残有所靠,疾痛伤寒皆有医治,农夫百姓不受官吏盘剥,左懋第为之神往。

同时还讲到了盗匪绝迹,邪教剿灭,缙绅收敛,饥民救济等等,左懋第没有言语,直等梁新说完,左懋第才开口,“难道髡贼治下,竟是海河晏清。”

“晚生只从史书中读过盛世之景,但想来若有盛世,当如此模样。”

梁新说完,自己也不禁感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广州还尚不明显,现在深入大明内陆,顿时明白,原来元老院在细节处的锱铢必较,在公共设施方面的不计成本,竟是如此重要。

“梁老弟非妄言之人,为兄信你,骤然闻之,若非敌我鲜明,还真想去南海一观,如此,梁老弟下一步将作何打算?”

又进入正题了!

梁新知道,左懋第对自己虽有好感,但涉及立场问题,肯定不会徇私,同时左懋第远比自己聪慧,想编瞎话骗他,亦是不可能,如何才能让他放自己离开?梁新心里也没有底。

“萝石兄仍相信晚生,晚生不甚惶恐,心中感动不已,萝石兄可好奇那货担郎与我商谈何事?”

“梁老弟愿说,自会详谈。”

“实不相瞒,萝石兄请放心,晚生与他绝无半分歹意,亦不会对韩城不利,不过是晚生想回广府罢了。”

左懋第听闻,果然露出寂寥的神色,烛光摇曳的印在脸上,仿佛刻出了一道皱纹。

“梁老弟还是想走?回到广府继续从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