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外事无小事第二季—大明狼烟 | 社会主义螺丝刀 | 约 2772 字 | 编辑本页
左懋第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现本地饥民业已安置妥当,可外乡饥民人数未知,民贼难辨,其中不少人都曾‘从贼’,是故为兄打算先让其继续修缮城墙,现已请本县典吏张瑞着手此事,但督造、发粮、安置等事务繁琐,还请梁老弟协之。”
梁新明白,李自成攻城失败,其麾下很多被挟裹的“流民”在与主力失散后,都混迹于灾民之中,灾民与流民,在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一回事,根本无法区分,虽然他们在主观上并没有造反的意愿,但由于跟随李自成吃过大户,尝了抢劫的甜头,不再老实巴交,一旦局势稍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想到这里,梁新立即起身做了一个包在我身上的动作,“萝石兄还有何吩咐,可一并告知。”
左懋第抚须笑道:“梁老弟若能协助张典吏做好外乡饥民之事便是大功一件,但既然开口相问,为兄倒有另一事请教。”
梁新也记得左懋第刚才说过,韩城目前有两件急事,其一是赈济饥民,那左懋第要讲的,显然就是另一件了。
果然左懋第开口道:“这几日沈查已来数次,言明愿意助为兄清理田赋。”
“他哪里想帮忙?分明是等不及侵吞田产了吧!”梁新忍不住出声道。
左懋第笑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梁新的说法,接着说道:“前日我与沈查说起黄河水患致使百姓空赔粮钱一事,并非为逞口舌,河水冲地,按理应免了粮钱,但有些大户欺上瞒下,仍催逼如常,最后倒是肥了一批硕鼠。”
梁新这段时间除了打仗以外,还不停地回忆临高秋赋案的细节,可能是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也可能是几句启发性的对话,还可能就是单纯莫名的触动,还真让他想起来好些事情。此时脑袋一抬,对着左懋第说道:“清理田赋关键在于清丈土地,小弟在广府之时,曾听闻琼州府有一县令名曰吴明晋···”
梁新把临高秋赋前前后后的大致情况向左懋第说了,当然隐去了元老院的存在。
“后来那吴明晋也因此考核优异,升任雷州通判。”梁新说完后,内心不由得紧张起来,虽然梁新在心里面准备许久,多次打过腹稿,但广府沦陷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是普通人恐怕巴不得和“髡贼”撇清关系,可随着这些日子与左懋第的相处,梁新知道他乃一肩明月两袖清风之人,所以既然知道一个现成例子,要憋着不说,良心上过意不去,于是就改编出了这么一个没有元老院的“故事”。
左懋第眼睛微闭,若有所思,显然是听得十分认真,待梁新讲完后又细细深思了一番,终于开口道:“梁老弟果真见多识广,然韩城与临高却有些许不同?”
“不同?”
“听梁老弟所言,那临高之关节,在于户房书办与鱼鳞册,是故一旦拿人寻物,则症结自解,韩城千年古城,经世累月,缙绅大户势大,不比琼州。”
梁新也不是蠢人,瞬间就明白了左懋第的意思,海南承平日久,缙绅势力也不强,只要抓好了吏治,工作就顺畅得多,而韩城处于中原地带,缙绅大户根深蒂固,各项事务难以推动,同时近年战火连连,没有他们支持,恐怕根本难当贼寇一击,可是梁新又不解,没有缙绅则城破人亡,但缙绅本身却如饕餮般蚕食百姓血肉,长此以往寇愈多,良人愈少,此消彼长下去,迟早有一天定有不忍之事。
难道真如元老们所说,已成积累莫返之害?
见梁新露出沮丧的表情,左懋第忍不住开口道:“梁老弟无需如此,所谓君子善假于物也,临高之事于为兄有莫大帮助。”左懋第停顿了一下,用非常正式的语气接着说道:“况梁老弟如此赤诚,为兄感动莫名,田赋之事容为兄再思索片刻,赈灾亦刻不容缓,还请梁老弟往城北寻典吏张瑞,余早已告知于他,你径自去即可。”
韩城不算大,梁新拜别左懋第后不一会儿便在城北找到了典吏张瑞,只见那张瑞年龄不过三十来岁,身材要比一般人魁梧,只是皮肤有些松垮。
张瑞与梁新早就认识,见梁新前来立刻向前招呼,“梁秀才能文能武,大战之时鼎定乾坤,张某佩服。”梁新也随之回礼,告知张瑞他来的意图。
寒暄后,张瑞接着说:“梁秀才你可算来了,眼下灾民激增,我可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瓣,我们边走边说可好?”
梁新点头同意,于是两人就这么走着,张瑞以前是个胖子,自从成为了典吏以后,足足瘦了五十斤,这可就成了勤勉的典型,张瑞本人也颇为自豪,逢人就忍住不夸耀自己的辛苦。
“自打贼寇作乱,我就没有吃过一次饱饭···”张瑞此刻果不其然,在向梁新痛诉“革命家史。”
梁新耐着性子听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道:“张大人,咱们赈济灾民,可有什么谨慎?”
张瑞显摆到一半被打岔,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对着梁新说道:“切记,凡事皆不可使他们知晓。”
“为何?”梁新不解。
“他们皆是贪心之辈,若说多了,难免有异心,比如我要告诉他们谷仓里面粮快空了,哼,立刻就能暴动抢粮。”
两人说着走到城门口一幢屋前,只见屋檐下坐着一名老婆婆,老婆婆旁边有一破碗,空的,破旧的衣裳显示了她的乞丐身份,但不同的是她见到梁新、张瑞这样的读书人、官吏,没有向其他乞丐那样上来讨吃食,而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口中嘟囔着听不懂的词。
张瑞见状,连忙将自己随身的一块馍掰掉一半,没有放在破碗里,而是直接塞到老婆婆手上,这才回头对着梁新说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原本和儿子相依为命,可她家是军户,所以她儿子也从了军,有些闲汉无聊,便造谣说她儿子死了,这个老婆婆由此哭瞎了双眼,每日便在这城门口坐着,说是要等儿子回来。”
接着张瑞声音突然高了几度,似乎故意想让人听见,“其实,她儿子没在韩郃营,而是去了宜川,那里最近又没有战事,怎么可能有事?”
老婆婆听到声响,循着声音,颤颤巍巍的将身子转过来,问道:“可是张大人?”
梁新见此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摸了摸身上,可惜没有找到钱粮,便快步走过去对着她说道:“是的,张大人给你送吃的来了,我叫梁新,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左懋第左大人那里,我刚才也听说了,您儿子一定没事!”
那老婆婆见梁新说的诚恳,也大为高兴,虽然不能视物,但眼中似乎也有光芒闪动,“是啊,老身早就求过菩萨,保佑我儿平平安安。”
说罢,她解开了左手臂上的一块红布,生怕梁新不相信,还专门将红布展开,“我儿子手上也绑了一块,菩萨说母子连心,可保太平。”梁新顺着看去,只见红布上面绣着一朵梅花。
红布上的梅花好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梁新想不起来,或者不愿想起来,脑袋低垂着,明知那老婆婆是瞎子,但不仍敢直视她的双眼。
张瑞看见梁新这幅表情,还以为他有什么心事,也难怪,很多人第一次从战场下来后,也都是这样,回头做两次噩梦就好了,于是大度的对梁新表示,今天已经没什么要紧事情,让他回去休息。梁新面无表情的应了,甚至连打招呼都不打就返身回走,整个人浑浑噩噩,如同僵尸一般。
“山货、海货···原物、老件儿”还没走多远,只听一阵叫卖声传来。
梁新身形猛地怔住,宛如走失的孩童听到母亲的呼唤,双手微微有些发抖,怕自己听错,又站在原地听了几遍,霎时间眼泪竟止不住的涌出。
这叫卖声,是元老院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