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外事无小事第二季—大明狼烟 | 社会主义螺丝刀 | 约 3133 字 | 编辑本页
见左懋第前来,王仁川急忙上前寒暄,接着一招手说到:“此乃吾故人文若之子梁新,本欲访秦寻亲,奈何贼寇作乱,故愿觅得一安定之地,待局势稍靖,再作计较。”
王仁川直接叫出梁新本名,而非其的化名“梁平”,显然是不想再让他与之前在闯军的经历有瓜葛,梁新急忙拱手行礼。其实,王仁川提到梁新父亲是故意的,当年梁父在他们之中颇具人望,仰慕者众多,此刻想通过其他人对梁父的肯定,来激发梁新内心的忠孝之情。
果不其然,左懋第还礼,“学生对令尊仰慕已久,令尊赤胆忠心,乃吾辈楷模。”
又提到自己父亲,梁新神色一暗,王仁川见差不多了便急忙说到:“此事再议,吾得知,近日将有贼人来犯,还望萝石及早备战。”
闻此,左懋第神色一怔,也顾不得这城门之地无丝竹宴饮,绝非待客之道,急忙说到:“还请兄台教我,耀祖,你且上前。”
只见一黝黑大汉上前拱手行礼,明末之时,百姓食不果腹,面黄肌瘦,那个叫“耀祖”的军官一身结实的肌肉,想来也不是普通农户家庭出身。
“俺叫刘耀祖,见过大人。”
左懋第接着说:“耀祖为人忠义,方此危难之时,召集四邻乡勇,共拒贼人,去岁,曾追击贼兵百里而还,今年七月,亦痛击贼人,乃我韩城之柱石,王兄有何高见,可一并告知。”
王仁川也不是矫情的人,便用短刀充作笔,在城门口的土地上写写画画。“据吾与梁贤侄探知,贼人李自成和满天星、争功王等共计十三营,合计精骑数万,经同官、宜君、宜川,欲往山西,然洪督师在同官以粮诱敌,歼敌无数,奈何闯贼李自成侥幸逃脱,韩城地处秦晋交界,要冲之地,必受波及。吾已探知,闯贼奴仆崔方率刁民不知何几,已过宜川,不日将临韩城,吾若为贼酋,则先攻韩城西北之薛峰镇,再袭韩城,萝石不可不察。”
“耀祖,若薛峰遇袭,汝可拒敌否?”左懋第问到。
“敬受命,虽死而往矣!”刘耀祖答到。
王仁川站起来,扑了扑身上的泥土,说到“萝石,吾贤侄梁新,饱读圣人之道,时穷节乃现,愿为韩城百姓尽一己之力,可否?”
梁新作为秀才,在古代社会其实属于“稀有”人才,见老友王仁川特地推荐,左懋第也不便推辞,便说到,“梁老弟大才,韩城百废待兴,届时还望老弟助学生一臂之力。”话虽如此,但并没有给梁新指派任何具体工作,这也难怪,此时韩城属于非常时期,单凭王仁川一句推荐,左懋第也不敢贸然请只见过一面的梁新单独处理事物。
随后,左懋第派人安顿了梁新和王仁川的住所,左懋第为人清廉,无钱另行购置宅院,便在叫人把自己府邸打扫出两间空屋,准备了几身干净旧衣裳,好在王仁川与梁新也不在乎住宿条件,沐浴过后,终于换掉了那穿了几个月已经黏住皮肤的衣物,梁新拖着有些发湿的身子出门,见王仁川不在,想来应是去寻城内锦衣卫同僚了,便独自悄悄踱步至前厅。
还没走到,只听左懋第的声音传来“自嘉靖四十年来,凡河边之,俱乘实粱,后屡遭大水,田土毁甚,然田赋如故,百姓以虚田缴实赋,故死者半,逃者半,率鬻妻子以为常,今逃者多为贼,若田赋不改,则剿之不尽矣,此间厉害,望诸公思量。”
不一会只见诸多缙绅打扮的人鱼贯而出,左懋第一一还礼送别,看见梁新前来,左懋第一拱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稍后,两人在前厅对坐,梁新知道这是左懋第要盘问自己底细,便按照之前和王仁川商量的口径将自己是广府秀才来此地寻亲的经历一一道来,不想左懋第起身道:“吾信矣,勿多言。”
梁新心里忽然涌现出一丝感动,左懋第这话说的真诚,不似作伪,自己当初加入元老院,尚经过数次政审、在闯王军中,也遭遇了切口盘问,在这里就凭着几句话,左懋第就相信了自己,士为知己者死,想来也是如此吧。
想到这里,梁新故意打岔道“知县大人可是为了田赋而烦恼?”
左懋第叹了一口气说道:“韩城七分为山,务农者少,商贾者众,吾遣人计之,十分百姓,三成为商贾,且近年大荒,粮价沸腾如珠玉,吾尝颁《平准法》,私粜者禁,必至于市,然市不过稍稍有米矣。”
梁新看过澳书,知道这是供需关系、价格价值之间的学问,当时浅尝辄止,只知道一个大概,但仍忍不住拽着文卖弄道:“夫粮,国之本矣,去岁当时之粮与今年现在之粮几无差别,然粮价相差数倍,何也?崇祯六年,斗米银至六钱,崇祯七年则至七钱,方战时,运粮不易,若吾贩百石粮,一斗七钱售之一空,一斗八钱亦售之一空,乃至一斗数十钱仍有买者,则必以高价贩之,商者,逐利而避害,虽有严刑苛度,然必囤之。”
左懋第眼神一挑,做了这几年知县,这些道理其实他都懂,但没想到梁新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从政经验的秀才,居然能够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来,不得不使左懋第高看他一眼,生了兴趣。
只见左懋第饶有意味的问道:“梁老弟果然不是酸腐之人,可有高见?”
梁新哪有什么“高见”,方才一番言论,已经用光了他全部的经济学知识,所幸梁新在临高进行入职培训的时候,曾听高阳元老讲过几个元老院治理临高时的案例,那几个案例也不是关于经济,只不过是为了凸显元老院伟光正的政治思想教育,梁新听的不认真,高阳讲的也敷衍,此刻只能被生搬硬套过来。
“此事本质,当在供需二字,农户劳作、商人贩粮谓之供,百姓、官军食粮谓之需,故应控需而增供也,夫民以食为天,粮乃根本,万不能废,但可提倡节俭、惩治贪腐,以免虚需徒耗,粮自出于农,然晚生一路观来,良田随虽不少,但恐多为隐田,此隐田即不缴赋,又集于数人之手,难惠泽百姓,晚生愚见,当务之急应清理田赋。”
梁新这么说一方面是因为刚才隐约听见了左懋第与缙绅们的谈话内容就是田赋,想投其所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年临高秋赋案影响广泛、印象深刻,想来这大明大大小小的地方或多或少总会相似。
果然,梁新话语前半段左懋第没有任何反应,当说道田赋时,只见他眼神一亮。接着梁新的话头说道:“梁老弟之供需论可谓经世致用,韩城县户口不啻以十余万计,而富者不过十分之二三,其余皆饥民矣,饥民无食,何以纳税,因此全县赋税拖欠严重。四、五年拖欠尚至五千两,而六年未完就浮于一万两。”
接着左懋第闭了一下眼睛,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流寇者,皆由百姓而起,然吏违抚字之心,终日操尺箠以课有皮无肉之赤子,而责其税,稍急之不忍于心,而稍缓不可以为吏。民不安其身,吏难尽其责,正不何以靦颜百姓其上,而食朝廷俸米也。畏功令而迫于催科、既不能完赋税,而又有伤国家元气。”
这话说的拗口,其实就是说大明朝廷一刀切似的把粮赋作为一个官员的重要考核指标,奖惩升降皆赖于此,逼得很多官员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昧着良心,放任下面的酷吏到处搜刮,逼得不少百姓家破人亡。试想若是一位仁善爱民之官,经数年亦或数十年,见自己的同岁通过压榨百姓讨得上官欢喜,爬到自己头上人五人六,几年后世人未必会记得其酷烈手段,其轶事没准儿还成为佳话,而那位仁官,虽然真心同情百姓,但说不定还会被嘲为妇人之仁,为世人所笑,因此渐渐地,仁善之官愈少,被逼反的百姓倒是多了起来。
听着听着,突然,梁新又想到了一个他学过的词,于是拱手对左懋第说道:“此乃劣钱驱逐好钱也。”
“劣钱驱逐好钱?”左懋第奇道。
梁新简单的将劣币驱逐良币的原理讲了,左懋第领悟能力奇佳,梁新讲到一半便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出于礼貌没有打断,此时忍不住拍手称赞。按理来说梁新将大明那些“能官”比作“劣钱”,已经有些妄议朝政的意思在里面,但左懋第为人磊落,也不以为意,看着梁新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
“试想似此人民,即加以抚循,何救于残黎,而尚为一己区区功名,因功令操尺箠以迫无居、无衣、无食之百姓,而完国家之税哉!功令既不宽我,我也甘之。”
说到此,左懋第似乎情绪有些激昂,站起来接着说道:“我尝数度上书,望朝廷尽免除历年赋税,如庶养二三年,虽死者不可复生,而存者不至逃亡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