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术

张岱临高见闻录 | 波尔布特 | 约 5529 字 | 编辑本页

布特走上讲台之时,众土著儒生眼见布特一身水师戎装,之前又在书院门口耀武扬威,心想一身“文官服”李赤骑都大谈“军国主义儒学”,布特应该会更加杀气腾腾的详谈“兵法”之类的军事“儒学”。

结果布特首先问了众土著儒生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儒的本意是什么吗?认为自己知道的,请举手回答!”

有见多识广、博览群书的土著儒生引经据典说道:“《说文解字》曰,儒,柔也,术士之称。”

布特说道:“不错,儒的本意是术士,你们知道术士会哪些术?儒术包含了哪些术?”

众儒生一时沉默,集体沉思中。

有的儒生在想:“儒术难道不仅仅是用来教化万民的?”

有的儒生在想:“庄子云,‘儒以诗书礼法家’,儒术是指诗书礼乐之术吗?”

有的儒生在想:“儒术是指君子六艺吗?”

有的儒生在想:“刚才李大儒大谈军国主义儒学,这位布大儒又是一身戎装,他该不会是想说,儒术的本意是武术吧?”

还有个儒生心想:“吾认为,精通礼乐兵农者方为真儒,儒术是指礼乐兵农之术?”1

……

就在几个儒生正欲举手发问之际,布特却将一幅字画钉在墙壁上,字画里是求雨的场景,旁边写得一个大大的“儒”字。

布特一边用教鞭指点字画,一边对台下的众儒生说道:“我华夏先人相信,术士可以感知天神,故求雨之类的祭祀由术士来主持,此乃‘儒’的最早涵义。把‘儒字’拆开,或者把‘儒’字当作一幅画来剖析,其实就是一个人在摆香案、祭祀、向天求雨的样子。从商朝开始,儒家就进行‘求雨’的工作。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所谓的‘求雨’,其实是预测天相,判断大致的下雨日子,然后通过祭祀活动以安民心。……”

随后,布特讲解了一些关于“天气预报”的知识。例如“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下雨前鸡鸭烦躁、不愿进窝,通过云彩类型、动物活动、人体感受等实用小常识预测气候,其中最有意思的是风湿性关节炎患者对下雨时间的精确预测。还有通过“气象记录”和数据统计的方法判断季节性的气候变化,以及由此总结出来的“二十四节气”。布特一直怀疑,中国人在日记和工作日志里记录气候的习惯,是古代儒家搞“天气预报”活动的残留。

下面听讲的儒生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其中有个儒生心想:“难怪父亲说下雨总是一说一个准,原来是因为腿疾……”

也有一些儒生其实早就知道一部分这方面的知识,但没想到布特会公开说出来,谢弘诲就心想:“这位布先生还真是大方,这些我们不外传的‘家学’他都说了,看起来是愿意跟我们当‘自家人’,这次不惜重金聘请布先生来讲课,银子真没白花。”

实际上,布特来讲课,溧泉书院给他的高额“学费”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还是为了自己“改造社会”的理想,并配合周围元老的东南亚殖民计划。

“改造社会”方面,在布特看来,古代社会与现代社会最本质的区别,就是“生产关系”主流的不同,以及由此导致的“上层建筑”的不同——古代社会的生产资料所有权广泛流行“家族所有”制,由此导致“上层建筑”的“家天下”状态;现代社会的生产资料所有权广泛流行“公司所有”制,由此导致“上层建筑”的“天下为公”。2

这里面的区别,没有亲身的经历是很难理解的。就像没有经历过解放军救灾的西方人,很难理解中国人对军队的信任;没有经历过联邦政府抢劫地方抗疫物资、发国难财的中国人,很难理解西方人对政府尤其是中央政府的不信任。

历史上辛亥革命之前的大部分中国人,就无法理解“这天下是大家的”。

想让归化民和土著真正搞明白“元老院”的本质是啥,别再误会其他元老是文总或王主席的“家臣”,别再误会王主席“一贫如洗”,别再误会南海农庄是吴南海的“家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归化民和土著成为“股份公司”的股东。

当然,元老们的“穿越公司”是不可能对归化民、土著开放股份申购的,但可以让他们入股“东南亚公司”之类的“子公司”,或者自己集资成立股份公司。

布特以前将拉拢的主要目标放在了萧占风之类的底层儒生那里,不大想搭理刘大霖、张岱之类的富贵儒生。因为布特觉得前者的心态放得比较低,比较容易收买和改造,后者因为掌握着比较多的财富、拥有较大的社会名气,心态就比较自负,难以拉拢和改造。就像经济支援和意识形态渗透这类事,对佤邦这种穷地方来说能起到很好的正面效果,对香港这种“落魄贵族”则完全是反面效果。

这也是为何张岱来了临高那么久,布特从未主动搭理过张岱,通常只在其他元老搭理张岱时,充当一下“翻译”。

不过现在,布特觉得自己可以适当搭理一下那些富贵儒生了。虽然自己依然不会主动上门求见那些进士、举人、员外,但如果这些人主动求见自己,自己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找借口推脱,而是会找机会跟他们谈一谈各方面的可行性合作。

第一,随着自己名气的传播,不管那些富贵儒生对其他元老态度如何,至少在面对自己时,部分富贵儒生的心态开始放低,不惜出钱请自己“讲课”。布特不管这些人是真的被自己“儒学大师”的名气唬住了,还是单纯为了官位之类的利益向自己靠拢,既然他们对自己“仰视”了,那就有了政治改造的可行性。

第二,不管是入股“东南亚公司”还是集资建立股份公司,都需要资本的原始积累。比起那些目前主要拿工资入股的底层儒生,这些富贵儒生的参与可以加快大规模股份制公司的推广和资本主义原始积累,从而有利于社会改造。

尤其是周围元老的东南亚攻略,主要目标是在东南亚建设农业殖民地,对干部的“现代化”要求较低,对资本和人力资源的投入要求较高,把这些富贵儒生推荐给周围元老当“养子”正合适。这些富贵儒生普遍直接或间接掌握一定的财富资本和人力资源,并拥有一定的基层管理能力,可以为周围的东南亚攻略提供所需的财力、人力和基层干部,省得周围为了“南下”所需的军费、兵力、劳动力、干部整天跟其他元老撕逼。

第三,考虑到目前在中国搞法国(雅各宾派)式“直接土改”受到很多元老抵制,同时很多元老赞成将朱明皇族、士绅阶层流放海外殖民地,那么通过殖民主义搞英美式“间接土改”就成了布特目前唯一可选的道路。3

既然要搞海外殖民,就不能再把富贵儒生当“期货死人”看待,而是得把他们组织起来,重现西周时代中华民族“大陆殖民主义”的荣光——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土,不是充话费送的,而是自西周以来汉人用三千多年的时间逐步扩张、巩固、“本土化”而来。

在明末,广东、福建一带已经形成了面向东南亚的移民潮,后来还有华人的宗族、乡党在东南亚建立了“兰芳公司”等小型华人政权,可惜得不到明清两朝的官方支持,加上华人“入乡随俗”的习惯和华人族群的内斗,最终主要利益便宜了东南亚国家的君主和西方殖民势力。

周围元老的东南亚攻略可以补上“官方支持”的短板,让历史上汉人对东南亚的移民,获得统一的指挥和协调,减少内耗、一致对外,从而获得更大的政治经济利益。最起码马尼拉屠华之类的惨案将会减少很多,泰国可以长期存在类似郑信的华人政权,“兰芳共和国”之类的华人小集团也可以收编为澳宋的地方自治政权。

而大量儒生的南下,则可以加强东南亚的“汉化”,使其由类似西藏的“佛区”、类似新疆的“天方教区”,转变为类似两广的“汉区”。

可以说,周围元老的东南亚攻略与汉人儒生的大规模南下,涉及中华民族在东南亚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各方面的全面扩张,涉及中国工业产业链在东南亚的全面扩张。

布特打算跟周围元老商量,对于东南亚农业殖民区,其实不必继续坚持目前“从低做起”的元老院干部政策,而是可以适当发“官帽子”——明朝的降官,可以根据他们被俘时的官位,安排他们去东南亚担任同级别的地方官;愿意去东南亚的明朝进士,按照县处级起步授官;愿意去东南亚的明朝举人,按照科级起步授官;愿意去东南亚的童生、秀才,可以直接招募为当地的基层公务员。

当然,具体怎么安排职位,还得看这些儒生有何特长。

于是,在谈完“天气预报”方面的“儒术”之后,布特又跟这些儒生谈起了其他专业领域的“儒术”。

首先军事方面的“儒术”。这方面李赤骑已经说过“军国主义儒学”了,布特就不多讲了,只是要求溧泉书院儒生能深刻领会“军国主义儒学”的理念,军事素质方面能达到他手下“大宋儒生楷模”的标准。

然后是经济方面的“儒术”。这方面儒家的传统特长是中国古典数学与河防、水利、农学等农业领域的专业技术,布特表示懂这些技术的儒生也有机会当官,拥有经商才干和“儒商”和会做手工的“儒匠”更佳。

布特讲到这时,还特意提了一下北宋大儒苏东坡和溧泉书院的关系。当年苏东坡经过海口时,发现当地百姓缺水喝,喝的都是容易生病的咸积水。苏东坡经过寻找,发现一处泉水甘甜的泉眼,就指导附近村民开凿水井,为当地百姓解决了饮水问题。如今这口出水的泉眼就在书院内,名为“浮溧泉”,这就是溧泉书院的由来。

布特问溧泉书院的众儒生,谁像苏东坡那样懂得“寻泉开井”之术,并称这是可以造福百姓的“实用儒术”!

众儒生沉默中,溧泉书院的由来他们普遍早就知道,但“寻泉开井”也能算“儒术”,让他们有一种三观被重塑的感觉。

有儒生忍不住质疑道:“布先生,这寻泉开井真的能算儒术吗?”

布特说道:“寻泉开井之术能造福百姓,赢得百姓的敬仰。赢得了百姓敬仰,教化万民一事也就变得事半功倍。所以,欲教化万民,必先造福万民。凡可造福万民之术,皆为儒术。”

接着,布特又开始讲医学方面的“儒术”。这方面布特提到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名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然后询问这些儒生中可有懂医术的?

布特跟这些土著儒生大谈“寻泉开井”和医学方面的“儒术”,也是有实际考虑的。

汉人移民东南亚的最大威胁,其实是各种疫病,因此归化民干部懂得饮水安全和卫生防疫,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一个归化民干部团队,既有军事人才又有卫生防疫方面的人才,移民的死亡率就能大大降低。

就算不参与海外移民的事,在本土“深入基层”也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历史上一神教为何能在全球扩张意识形态?就是靠一手拿剑砍人,一手治病救人,双管齐下,从软硬两方面扩张社会影响力。例如天方教的《可兰经》里记载的很多教条,本身就是中世纪沙漠环境下的卫生防疫条例。

即使是根据中国的历史,凡是有本事“治病救人”的“邪教”,也普遍能凝聚人心、发展组织,最终走向造反。

在布特看来,如果能收编足够多的医学人员,既可派遣他们去大陆当“邪教”造明朝的反,也可让他们当“正教”维护澳宋的统治。

这也是为何现代中国一直坚持办“亏本”而高效的公立医院,现代西方很喜欢往第三世界输出“医疗援助”。

……

每讲解一种“儒术”,布特都会让一个或几个他带来的“大宋儒生楷模”上台作为范例,号召溧泉书院的儒生向他们学习,例如军事“儒术”的杰出代表江公明、林飞。但最让溧泉书院儒生和张岱感到惊奇的,是一位来自杭州的“女先生”——陈丽君。她不仅饱读诗书、精通诗词歌赋,而且医术高明。4

至于这些溧泉书院的儒生,布特多次在讲课中询问他们的技术专长。如果其中有懂军事、经济、医学等方面的人才最好,布特可以直接向周围等元老推荐土著人才。就算不懂或水平不够也没关系,布特打算推荐他们去芳草地或自己办的培训机构学习,为元老院和周围的东南亚攻略培养所需的干部人才。考虑到溧泉书院里的儒生普遍家里有点钱,还可以赚一些学费。

为了加强现代科学知识对这些儒生的吸引力,布特参考旧时空中国近代维新思想体系的理论家、启蒙思想家、实业家、教育家郑观应在其著作《盛世危言•西学》中的理论,对他们说道:“《法言•君子》曰:‘通天地之人曰儒’。又曰:‘一物不知,儒者所耻’。今彼之所谓天学者,以天文为纲,而一切算法、历法、电学、光学诸艺,皆由天学以推至其极者也。所谓地学者,以地舆为纲,而一切测量、经纬、种植、舟车、兵阵诸艺,皆由地学以推至其极者也。所谓人学者,以方言文字为纲,而一切政权、刑法、食货、制造、商贾、工技诸艺,皆由人学推至其极者也。皆有益于国计民生,非奇技淫巧之谓也。”

最后,布特跟这些土著儒生谈了他们最关心的“前程”问题:“大宋南洋节度使周围首长不日将挥军南下,为大宋在南洋开疆拓土。凡资助军需者,可为政协委员,享受‘员外’待遇。凡领团练南下助战者,可册封为南洋各地屯堡守备。凡懂得礼、乐、兵、农、刑、吏治、河防、工赈、医术、地理等各项‘实学’者,经考核,可授南洋各府县的正堂官或左贰官,周围首长不日将为尔等开设恩科,量才录用!……”

Footnotes

  1. 此人的历史原型,是写了《儒林外史》的吴敬梓。他认为精通“礼乐兵农”的人才是“真儒”,只会考科举的人是“伪儒”。《儒林外史》主张以“礼乐兵农”的实学取代空谈性理的理学,以“经世致用”的学问取代僵化无用的科举时文。

  2. 详情参阅《家天下、师门、乡党——浅谈儒家的政治组织本质与明末的斗争》第三节。

  3. “土改”分地是资产阶级革命的必经阶段,所以 1949 年之前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性质是“资产阶级民主民族革命”。法国(雅各宾派)式“直接土改”是指没收教会、贵族等国内封建势力的土地分给农民,类似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英美式“间接土改”是指殖民掠夺海外异族的土地分给移民过去的本国农民,类似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东北设立的“开拓团”。实际上英美资产阶级革命早期,也就是克伦威尔“护国主”时代和美国独立战争时期,进行的也是法国(雅各宾派)式“直接土改”,血腥暴力程度比起法国大革命与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毫不逊色,英国本土的“王党”和北美“亲英派”被杀得人头滚滚。详情参阅《家天下、师门、乡党——浅谈儒家的政治组织本质与明末的斗争》第七节、第九节。

  4. 原型为《再生缘》里的孟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