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义、理学、心学

张岱临高见闻录 | 波尔布特 | 约 3142 字 | 编辑本页

黄汉民是个古文爱好者,明白张岱说的是吃反季节蔬菜伤身体,但作为“工业党”的一员,他认为古人对于反季节栽培的担心是多余的。

“吴门士子,精致天下。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黄汉民呵呵地笑了两声,顺手拍了个马屁。其实,张岱这时候一点吴门精致都没有显现出来,不过黄汉民以前养成的职业习惯改不了。

“宗子兄既然读过《梦溪笔谈》,里面有一篇,不知宗子兄可还有印象?”

“黄首长请说。”跟刘汤姆聊打雷闪电的张岱没什么信心,但要说读书,他自问不怕短毛。

“古法采药多用二月八月,此殊未当,但二月草已芽,八月苗未枯,采掇者易辨识耳,在药则未为良时。后又有,缘土气有早晚,天时有愆伏。如平地三月花者,深山中则四花。白乐天《游大林寺》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盖常理也。”黄汉民内心感谢中学老师,沈括的这篇药议当初他们读书的时候是语文课文,老师要求全文背诵,自从当年背下来以后,就基本没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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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略记得。”张岱点了点头。

“不知宗子兄以为如何?”

“梦溪先生此言大善,余亦同此言。”

“然则,宗子兄以为缘何土气有早晚?”

张岱被这么一问,这才发现,自己确实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会这样。有心想拿风水玄学来跟这短毛辨,又觉得可能没这么简单,就想再看看这短毛怎么说。

“那敢问黄首长,为何?”

“这便该我澳洲科学登场了。”黄汉民眉毛扬了扬说,“我澳洲科学首重定义。要谈土气,先要清楚何为土气。这土气也就是地气,古人对地气多有了解。但却从未给地气下过一个确切的定义。”

山地垂直气候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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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汉民停了一下看向张岱,张岱若有所思地说:“定义?何为定义。”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刘汤姆,今天早上旁听的课上,反复听到定义这两个字,虽然有个模糊的认知,但却没有真的明白到底什么是定义。

“所谓定义,便是对于一种事物的本质特征或一个概念的内涵和外延的确切而简要的说明。”教了五年书,这些东西黄汉民早就会背了,“听闻宗子兄早上听了几节课,应该对定义有所了解。定者,不变也,义者,理也。简单地说,便是一事一物天然存在不会变更的真理。宗子兄可能明白?”

张岱微笑地点了点头,心下明白,但却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吴中士子受左派王学影响很深,张岱正是受此影响才会如此随心。理学讲究格物致知,心学则认为事理无穷无尽,不如向内寻求内心。在张岱看来这黄首长是准备给自己讲格物致知那一套了。

“到了这土气,或者说地气上,我澳洲便有个更加准确的定义,称为气候。”

“气候?何为气候”张岱发现这黄首长,新词一套一套,果然不愧是真髡。本以为接下去要辨一辨气理之类的老生常谈的东西,没想到黄首长却是话锋一转:“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地区长期的天气平均状况。”

“何为天气,何为平均?”

“天气嘛,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地区离地表较近的大气层短时间的具体状态,如风雨雷电,雪霜雾霰,冷热暖凉。平均嘛,就是将总数按份均匀计算。”

“何为地表,何为大气层,何为短时间?”张岱笑着继续问。

黄汉民看到张岱的笑脸,忽然明白他想干嘛,不由得也笑了。

“宗子兄,可是以为我要说理学?”

“余亦不知。不过,观首长所言确与理学暗合。”张岱很聪明,读的书多,对自己很有信心。不过,如今的张岱已经四十岁了,却并不得志,自信的人不得志,难免心里就会有些怨气。当他将黄汉民认定为要跟自己辨心与理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将对方当降低到不如自己的层次了。一如,当初在广州时,遇到刘三一样。

黄汉民又怎么会不知道张岱的想法,他也从来没准备在心学和理学的较量上压张岱一头,那没意义也不可能,他有他的想法,当下说道:“在我看来,心学自有其理,理学也自有其心,不过心学与理学却不是我今天要说的内容。我澳宋科学与理学却是不同的。”

“哦?然则适才首长所言定义,与格致似乎并无太大不同,每定一义便又会有诸多新定义出现,如此则定义无穷无尽,这般定义下来未免烦累了些吧。”

“求学岂能怕累?”

“非是在下怕累,只是理在人心,理化万物,求诸外不如求内。”张岱拱手说道

许多人都觉得找个古代的文人,然后逼着他跟自己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激辩就能让对方服输,然而古人却与今人世界观不同,想靠所谓的激辩就说服对方根本不可能。不要说说服古人了,便是说服接受同样教育的现代人都不可能。

黄汉民显然也错了,跟其他自认不服来辩的键盘侠一样,他也是在自己脑海预设了一个场景,然后假想了一个跟自己世界观相同的人来进行所谓的“辩论”,但是世事却从来不会这样走。

不过,黄汉民反应很快,理了理思路,笑着说:“倒是我错了。”

“不敢,不敢。”张岱没想到这短毛这么容易就服输。

“宗子兄误会了,我说的错了,非是指宗子兄刚刚所言的求诸内。”

“愿闻其详。”张岱觉得这才像短毛,哪有那么容易服输的短毛。

“我所说的错了,是我将宗子兄当成与我一类人,许多事情在我们看来是显而易见的,是天下至理,但是在宗子兄看来却不是。是以,我错在此处。”黄汉民虽然没准备争心学理学,但是他原以为给对方讲其他道理,对方就会不去计较这些。

“不知,首长觉得与我有何处不同?”

“世界观。”

“何为世界观?”

“宗子兄博览群书,该是看过《坛经》吧?”黄汉民这回却不接他的话头,而是自起一个话头。

“略知一二。”

“可记得,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坛经》里有个小故事,风吹幡动,一个和尚说是风去,一个说是幡动,六祖慧能则说,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幡在动,是你们心动了。

“确有此载。”

“此即是世界观的不同。”黄汉民记得不太清楚,不过此时也不管他清不清楚了。自顾自地说,“世界观就是方法论,就是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方法的理论。”

“那首长觉得是风动还是幡动,亦或心动?”张岱听不明白黄汉民的说法,索性还是抓住原问题。

“这不重要。”黄汉民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

张岱不由得一滞,这短毛怎么忽然奇怪起来了。

黄汉民觉得自己刚刚还犯了一个大错误,见到名人,特别是一个喜欢古文的人见到古代名人,内心自然会有一种想亲近对方的冲动。然后交流的时候不自觉地就跟着对方的节奏走,被对方掌握了主动,现在他得把主动抢过来。

“觉得是风动幡动的,是一种他们认知世界的方法。觉得是心动的,也是他们认知世界的方法。”

张岱听得有些吃力,不过勉强能够明白,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自来学术之争,便是看世界的方法之争,各家都想争说自己是对的。宗子兄以为然否?”

“虽说粗糙,但大体如此吧。”

“但是凭嘴来争是不会有结果的,不如将一切交给现实去检验。陆放翁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朝太宗也曾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张岱忽然睁大了眼睛:“宋太宗说过这话?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黄汉民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可能是张岱眼中的赵光义说的,心中大急,右手盖住双眼,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荒诞的画面:自己猛地跳到餐桌上,右手前伸张开五指,左手五指抠住右手掌缝,大喊一声:“火焰神,武装起来。”霎时,黄汉民身周各色的花纹布匹胡乱飞舞,待布匹退去,他已经身穿一身红甲站在桌面上。张岱坐在一旁瑟瑟发抖。只见黄汉民高高跃起,拔出后背双刀,刀柄拼在一处,向张岱斩下,同时口中大呼:“双炎斩”。张岱与迷烟被劈成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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