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实验

张岱临高见闻录 | 波尔布特 | 约 3945 字 | 编辑本页

放下遮住双眼的右手,黄汉民努力平心静气,将“双炎斩”的不和谐画面从脑海中抹去,直接跳过张岱的提问,继续说道:“既是争执不下,不如交由现实来定。”

“若是定不出来呢?”

“若是定不出来的,便弃之不用。”

“当世定不出来,或则来世可定,就此弃用岂不可惜。再者,一事一物,非只一理,如之奈何?”

“这便是我澳洲科学了。”

“愿闻其详。”

“宗子兄,可还记得你我争论从何而起?”

“这黄瓜。”

“正是这黄瓜。依宗子兄言,这黄瓜不得时令,故而不可食,食之伤身。然则,为何不得时令,食之必伤身?何以为证?”

“这?不得时令,叶片枯黄,不似夏秋般青绿,在人则必伤气血,有损寿元。”

“如此说来,宗子兄还是无实证。请问,气血伤在何处,何以见得?”

“首长此言仍是即物穷理。”

“非也,此乃我澳宋科学。”

“可是首长适才所言,若是不决便交由现实来定?”

黄汉民点了点头。

“恕岱愚钝,未见不同。”

“宗子兄可否先放下心学理学之争?宗子兄若是再执著不放,岂不是成了理在气之先了?阳明先生曾言:‘真知即以为行,不行不足以语知’。”

张岱不由愕然,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把自己绕进去了,“是岱错了。”

“我澳宋有一科学研究方法,称为实验。简单地说,便是尽可能地排除外界影响,人为地去控制研究对象,来了解自然。想来今天早上,宗子兄看过的实验不少了。我就再举个实验吧,”说着黄汉民在桌上扫了一眼,“这里有两碗汤,现在在都冷了。若是有一碗刚打出来的汤,它是烫的,我将手指放进去,会感觉到烫,手指痛。这便是一个简单的实验。”

张岱点了点头,叫迷烟再去打一碗热汤来。黄汉民刚要说不用,不过迷烟已经跑过去了。

“通过这个简单的实验,我们得出一个简单的道理,烫的汤会让手指痛。我们可以打许多碗汤来验证,如果没有出现烫的汤不烫痛手指的话,我们就将烫的汤会烫痛手指定为真理。直到有一天我们遇到烫的汤不会烫痛手指的时候,我们才会认为这不是真理。”黄汉民知道用真理不对,只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才能让张岱理解。

张岱本以为黄汉民要做出像今天早上看到的神奇小实验,谁知说的却是这么一件人人皆知的事情。不过,张岱忽然感觉自己像是抓到了什么一样。

“我澳宋的科学便是如此,如果没有证明这个真理是错的之前,我们便先用着这个真理。这便是我澳宋的科学思想。不纠结于理论之争,全看是否能由事实验证。能验证的便用,不能验证的便废,若是有一天曾经不能验证的能验证了,也一样欣然接受。”黄汉民说的实际上相当粗糙,也与真实的科学不符,但是若是用来简单地对张岱进行科学启蒙倒是可以了。

“放下争执,先看效验。”

“然尔。”

“岱在吴中,却也见过一些西国技艺。彼时士人与西国利玛窦对答书札也见过数封。可惜与西国利玛窦缘悭一面,数年来倒也研看过一些西国书典。岱所思若未差,其应与澳洲科学有异曲同工之处。”

黄汉民七弯八拐与他讲了半天,张岱自觉已经明白了黄汉民想要说的是什么。黄汉民以为他给张岱讲的是科学思想的启蒙,从实验中来到实验中去,而张岱则认为黄汉民所讲的只是先放下意气之争,讲求实用。在张岱看来,此法虽然有些和稀泥,但是与如今江南文林所追求的洒脱率性不拘小节略有相通之处,只是短毛这个不拘小节的小节范围有点大,但在张岱看来,仍未超出学术之争。

黄汉民不好回答,这么多年真理办公室还没把澳宋历史编好,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岱,怕坏了统一口径,只能打哈哈糊弄过去。看来,晚上回去得再上网喷喷执委和真理办公室,这么多年了,生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们的历史到底编不编。

两人都自以为自己已经表达清楚了,也明白了对方所说的,虽说对对方的思想观念仍然不感冒,但至少大家的交流还算积极,一时间气氛倒是热络了起来。

张岱让迷烟重新再买两份饭菜上来,此时饭菜已经冷了。黄汉民想说不用,随便凑合着吃就是了,不过见迷烟已经跑去再买菜,便起身也过去。毕竟他是学校老师,老师餐还是比学生餐好一些的。

黄汉民一起身,张岱不得不也起身跟过去,三个人又折腾了一会才又重新坐定。

简单地吃过饭,黄汉民邀请张岱到他的办公室去坐一坐。

芳草地的建筑是临高建设的一大亮点,如今的芳草地学校各类建筑已经齐全得很,像黄汉民这种元老的办公室又比普通的归化民老师要大上许多。除了办公桌,还有一间茶室,用来进行一些重要的会客。比如,元老家长来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时,黄汉民总会把他们客气地请到这里泡泡茶。这也是黄汉民不愿意申请外派的原因,呆在芳草地能让他感觉到一些小时候读书的样子,家里是农村,当年学校还没有现在的芳草地好呢。

宾主落座,黄汉民又为张岱表演了一番功夫茶的泡法,这么多年下来,黄汉民的功夫茶已经有了一定的水准。不过,在张岱看来还是糙了些,总是刻意想往一些历史名人典故上套,失之自然。

“这功夫茶,岱在天一兄处也见识过几次,据闻临高甚爱此道。”

“天一兄”就是赵引弓。

“非只临高,便是澳宋也是很有市场的啊。可惜,我学艺不精,只是见过,却未曾学过,倒是让宗子兄见笑了。”黄汉民不记得什么“天一兄”,不过猜测是赵皇上吧。反正,大家高兴的时候就叫他赵皇上,不高兴的时候就叫他赵公公,顶天了叫他赵引弓,谁会记得他的字是什么。

张岱点了点头,觉得这才对,能够风糜澳宋的泡茶技艺,一定是相当不凡的。别的不说,这黄首长泡得就比赵引弓那里又好了一些。可惜,无缘出海前往澳宋,张岱倒觉得有些可惜了。

黄汉民不知道张岱此时心里的发散思维,乐呵呵地泡了一杯,递到张岱面前,又递了一杯给迷烟,把迷烟给吓得,连连摆手,直呼不敢。黄汉民这里,来过的土著家长也有几个,开始的时候,黄汉民也是这样给土著家长的跟班递茶。土著家长们的跟班自然是不敢接,后来土著家长们便不许亲随跟进首长的办公室,所以黄汉民已经好多年没给这些亲随小厮们递过茶了,忘了这会刺激这个时代的土豪了。

好不容易才把一杯茶喝下去,又哈啦了两句,张岱有心将刚刚的话题继续下去:“黄首长适才土气之说怕有未竟之处。”

黄汉民哈哈一笑,心中有点尴尬。自己得意洋洋地提沈括,是想在古人面前引经据典一番,谁知一开始话术就错了,现在见张岱又提起难免心底有一点点尴尬。不过,既然被人称为唐僧,那么脸皮的厚度是可想而知了,所以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就说说这土气吧,也就是气候。先前我说,气候之说古已有之,想来宗子兄也有些了解。晏子曾谓楚王曰: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然则何以水土异也?其实,非是水土异也,乃是气候异也。”

“这气候何异?岱家世居吴中,这淮南淮北似乎并无太大不同。”

“江湖二浙四五月之间,梅欲黄落而雨,谓之梅雨;转淮而北则否,此即气候不同。”

“然橘生在冬月,非是梅雨。”

黄汉民起身,从放地理教案的办公桌上翻了半天,挑出几张地图,这些地图是上地理课的时候,讲南北气候的时候用的,如今正好用来给张岱科普科普。

黄汉民从太阳蒸发海水开始讲起,一路讲到季风,中间又穿插了地球的自转,直讲了近半个小时,才算把气候变化讲了个囫囵,张岱也听得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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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气候环境,中国古代认为主要是地的原因,天则是辅助。就像白居易所说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到了短毛这里,却认为是天的原因,天又影响了地,而且听起来似乎还有点道理。但张岱还是将信将疑,他觉得黄汉民说的虽然能解释得通,但是“地气”的说法似乎也解释得通。既如此,为何不能舍弃澳宋的“天气”之说,而非得舍弃大明的“地气”之说。

黄汉民如果知道张岱心里想的,一定会一头撞到墙上,合着我讲了半天,你还是没明白。人的观念一旦形成,想要改变不是靠一席谈话,摆几张图,发几个数据就能改变了。

“在反季节蔬菜上呢,就是因为我们在大棚中模拟了蔬菜生长需要的气候环境,来使得蔬菜能够正常生长。传统的温汤也好,蕴火也好,也都是试图模拟蔬菜生长的气候环境,不过先民对植物特性了解不多,所以种出来的反季节蔬菜会发黄,味道寡淡也就不足为奇。”

“何为大棚?与燕京的火室有何不同?”张岱问道。

离开食堂之前,黄汉民跑到厨房后厨要了几棵反季节蔬菜给张岱看,并没有张岱想象中不合时令的样子。张岱对饮食这块还是很有信心的,蔬菜实物与气候理论相结合,使他多少接受一些黄汉民讲的“反季节蔬菜种得好的话并不见得伤身”的观点。但是对于黄汉民所说的,什么模拟环境之类的还是不太认同。张岱觉得,琼州府能种好反季节蔬菜,主要是因为此地“偏南”,即使春季地气仍然足以供养这些菜蔬,而非是首长所说的什么“科学”。不过北方不可能有琼州府的“温暖地气”,如果澳宋的“模拟环境”技术确实优于大明现有的各种反季节栽培技术,他还是很有兴趣了解的。

黄汉民找出一本关于农业的科普书,翻到有玻璃温室照片的那一页,向张岱详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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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玻璃盖房子?种植这些不时之物糜费如此之甚,何不废止?”张岱又问道。

古代反季节蔬菜的种植一般都要生火给地面加温,费用很高。汉代皇宫的“温室”,每年要耗费好几千万的铜钱。因此现代有人推测,汉代皇宫停止反季节蔬菜的种植,“不时之物,有伤于人”恐怕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财政吃紧,“奢侈”不起了。现在张岱一看澳宋版“火室”的建筑风格,顿时又感觉这玩意和铁路一样太“劳民伤财”了,性价比恐怕不如用“纸房子”的“堂花术”和挖坑的“炕洞”。

正当黄汉民想着要不要告诉张岱,澳宋的玻璃生产成本远比他想象的低,上课铃响了。黄汉民得去上课,便邀张岱旁听,张岱欣然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