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了？”黄超在火盆上暖了暖手，问道。

“是。一句不差。”苏大全冷汗直冒――这当两面奸细的滋味真不好受，摆明了双方都不怎么相信他。

黄超心想，周良臣的主意还真有用！拿自己做诱饵，果然李三九不得不上钩――就算知道这是钩子也得上，毕竟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还有呢？”

“给了我三十两金子，说先给我们每人十两，事成之后再给……”苏大全不敢隐瞒，把金子拿了出来。

身边的卫兵接过来，黄超看了看，的确是上好的金叶子。

“金子你先留着，免得忽然没了惹人疑心。”黄超道，“他关照你做什么，就照做就是。”

“是，是。”

“你去吧。”

苏大全退出去了。黄超看了看低矮的屋顶，发觉房梁居然没有剥去树皮，十分原生态的架在柱上，不由的暗暗叹惜――这已是程村里最好的房子了，居然亦是如此的潦草！

巡视卡口，倒也不为周良臣的献计――本也在他的计划之内。从新历元旦开始，他就逐一巡卡。秋调的封锁线十分漫长，横跨三属之地，全走一遍很是费事。但是他依然决定要这么走一番，不仅是为了鼓舞士气，也带着考察本地状况的意图。

巡视之下，黄超才意识到，连阳是真得穷。他觉得落后贫困的县城、州城和周边地区已经算是富庶之地。到了汉瑶相交的山区，那才叫真正的穷困。如果和当初他去扶贫的状态来说，另外一个宇宙里的连阳地区再穷也不至于有人饿死，没衣服穿，而在这个时空里，这却是年年如此的家常便饭。

看到卡口上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乡勇，黄超的心情异常沉重，他很清楚自己发动的秋调意味着什么：囚笼里的人固然被他困的奄奄一息，笼子外面的看守的日子也不好过。不止一处的“父老”们向他诉苦：负担沉重，许多劳力被牵制在卡口上，粮食不够吃，有的地方因为壮丁轮番上秋调，家里照顾不到，有老人、妇女和孩子病死、饿死的……

连阳三属是新归附地区，其实本来没有进行全社会动员的能力来做这规模场空前的大秋调的，只是靠着八排瑶之乱造成的震撼和本地缙绅大户的配合才搞起来的。在完全不具备社会动员的基础上搞起了的动员必然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的。而且，也正如历史上不断重演的事情一样：秋调的负担大部分都被压到了底层百姓的身上。

得赶紧把李三九拿下。他喃喃自语道。

距离卡口几百米外的一座小山上，几个瑶民正屏息凝神的观察着卡口。紧张的等待着澳洲人的来临。

在他们身后，聚集起了马箭排的壮丁一百多人和其他各排不愿意投降的丁壮几十人，外加李三九的亲信，有差不多二百人枕戈待旦。

他们都知道今天澳洲人的大官要到卡口巡视，也知道这是他们扭转局面的唯一机会。前一天晚上，李三九把金银细软和粮食分给了每一个瑶丁，要他们今天“奋力死战，擒斩真髡，打开一条生路”。

武器已磨利擦亮，有甲的人穿上了铠甲。有的是用藤编的，有的是用铜钱串成的，亦有从官府的武库里缴来的铁甲、棉甲，没有铠甲的人也都配上了藤牌。

原本瑶民极少穿甲――毕竟山区地形崎岖，穿甲行动不便又费力气。但是这回他们是要强攻被重兵保护的真髡头目，披甲才能保护自己，多一分冲杀到真髡身边的机会。

从昨天开始，卡口上就派出了巡逻队，对卡口周围进行搜索。这些巡逻队显然不是卡口上的乡勇，装备精良，孔武有力，显然都是澳洲人的官兵精锐。这也印证了澳洲人大官即将到来的消息。

李三九集结的人马分散躲在几处溶洞内，躲过了搜索。今天一早，他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说卡口上的乡勇全部到齐，开始清扫地面，还洒上了水――大宋元老院钦命的黄知军就要来了！

此刻他正在草丛中，悄悄地把李双五叫来了。暗中嘱咐了他几句。

“……你去逐一告诉他们。要悄悄地说！”

李双五一脸愕然，低声道：“咱们不是要全力对付那黄知军么……”

“黄知军身边至少有五六十个护卫，都有澳洲人的鸟铳，咱们这些人去冲他的队伍，最多只有三成把握。若是当场擒拿自然是好事，万一冲杀不开呢？”

“这……”李双五眨巴了下眼睛，没明白他的意思。

“咱们全力一击，若是没能冲开他的队伍，那么就趁着双方鏖战的时候立刻转向程山老城。”李三低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子弟兵，要一起博富贵，不能白白在这里被断送了。”

黄超带着队伍往卡口上一路前行。随身的，除了六十多个护卫人员之外，还有十几个邻近村落的父老和挑夫。

他一面前行，一面观察前面的地形。卡口的地形并不险要，两座山头挟中间的一条羊肠小道。卡口就设在山头上，俯瞰山下的道路。这个地方地形并不险要。敌人如果从草莽间发起充分，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冲到卡口上。

敌人大约就藏在附近的溶洞里――否则，派出去的侦察队早就找到他们的踪迹了。他仔细看了看远处的群山，林深草密，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多少有些担心――这是第一回亲临第一线，而且自己是敌人的首要目标。自己这个诱饵可不能真叫鱼给吃了……

忽然，一种怀疑侵入了他的内心，万一苏大全是在骗自己怎么办？自己可以反用苏大全他们，对方也可以！他既然已经叛卖了元老院一回，说不定也和叛卖第二回。毕竟自己这脑袋在大明可值钱的很……

黄超只觉得背上虚汗直冒，觉得自己冒失了，为什么只带六十人到卡口上来，把其他人留在近处当什么预备队！

正在犹疑间，队伍已经到了卡口上，苏大全带着两个部下和十五个丁壮列队相迎。黄超看了苏大全几眼，看到他的脸色虽说惶恐不安，却没有疑惧之色，心里稍稍安定。

当下下了马，说了几句抚慰鼓励的话，又叫丁壮们把慰问品挑上来：每人一身棉袄还有酒和干肉。

随员把酒杯满上，他正要一一给守卡兵丁敬酒，忽然有人猛推了他一把，道：“首长！有情况！”黄超一惊，顺着他的指向定睛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下，数百名瑶丁挥舞着刀枪已经朝着卡口冲杀上来。

“列队！”护卫排长一身断喝，警卫们立刻围绕黄超立成了一个圈子。瞬间已经打出了第一排枪。

枪声回荡在山坡上，白色的硝烟弥漫在卡口上。李三九此刻知道计划已经破产，他立刻招呼一声，带着李双五和他的亲信手下，一跃而起，大声喊杀着朝前冲去。只是他们的方向和大队人马并不相同。

卡口的山坡上，又一次响起了排枪声，火药的烟雾笼罩在卡口，瑶丁们有的中弹倒下，有的受了伤，发出呻吟和喊叫声，其他人或为金银和生存所驱使，依旧呐喊着奋力的冲向卡口。

李三九叫亲信打着自己的旗号，一路呐喊着往卡口冲杀。眼瞅着大部分瑶丁已经超过了自己，他朝着掌旗的亲信示意了一下，要他继续带着人朝卡口冲去，自己却带着二十个亲信朝着山坡侧面奔去。

卡口上，国民军排成密集队形轮番开火，白色的烟雾如同云团一般弥漫着，一时间黄超都觉得自己快要没法呼吸了。火药的烟雾辛辣而浓烈，刺得他直咳嗽。眼前的山坡上一片模糊，只听得到枪声、喊杀声和四周瑶丁此起彼伏的牛角号声虽说这不是他第一回亲临战场，但是头一次这么近的接近第一线――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

但是他也没忘记李三九。大声的命令道：“不要放跑了李三九！”

冲杀的瑶丁抱着必死的决心，完全不顾卡口上的南洋式步枪的排射，不顾一切的冲击卡口，不过三四排枪响过，便已经杀到了队伍前，和上了刺刀的国民军交起手来。原本在旁的卡口上的乡勇此刻也加入了战斗。双方在卡口上陷入了混战。

战势正陷于胶着，李三九的小队伍却趁着这个机会迂回通过了卡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卡口上的鏖战，只觉做了一场大梦。然而他没有时间感慨，立刻带着余下的亲信一路朝着程山老城方向奔去。

卡口上的激战并没有持续多久，瑶丁尽管人数上占优势，但是在冲击卡口的时候已经伤亡了不少，仰攻卡口他们惯用的砍刀面对上了刺刀的南阳式步枪更是落在下风。不到十分钟功夫，瑶丁们便出现了动摇的状况。

黄超大声道：“大伙加把劲，把他们打下去！活捉李三九的记头功！”

他的话音未落，西北方向忽然串起了一道黄色的信号火箭，瞬间在空中爆炸出四多黄色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