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超知道不好，这个火箭信号是分派出去在卡口侧后安排的第二道弧形封锁线上的编号为黄色 4 号的警戒哨发射的。原本是打算一旦卡口上拦截不住李三九，就由第二道封锁线来捕拿。没想到开仗不过十多分钟，李三九已经跑到了第二道封锁线了！

警戒哨散开面积很大，每个哨位只有两三人，自然是拦不住李三九的队伍的。好在他还有后手。虽然阵焕不能参加行动，但是他在病床上提醒黄超：李三九很可能会趁着卡口混战的时候趁机脱逃。仅仅靠黄超随身带着的国民军，很难拦截住地形熟悉，擅长穿山越岭的李三九等人的。

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对讲机：“1 排注意了，目标朝黄色 4 号警戒哨过去了，立刻捕拿！生死不论！”

“1 排收到！”对讲机里传来了山地连 1 排长的声音，“马上出发！”

他放下对讲机，额头上微微冒汗――他是在赌博，如果李三九是分多路逃窜的话，他的判断一旦失误就等于为李三九打开了大门。毕竟这个排是他手里唯一的机动兵力。一旦李三九带着他的亲信窜出瑶区，再要捕拿他就会便得十分困难。

实话说，李三九是不是被生擒活捉，对整个广东而言无足轻重。但是对连阳对他本人来说却是十分要紧。半年多的秋调最终能不能收取全功，李三九具有极大的象征性意义。若不能把他生擒活捉，明正典刑，这里就会永远有他的传说，某一天也许他或者某个冒名者会悄悄的潜回这里，重新煽动起一场暴乱来。

他要为元老院彻底断绝这个后患。黄超的手心微微出汗。这会卡口上的战斗已经渐渐趋于结束，瑶丁们渐渐的被他的警卫人员渐渐压了下去。李三九事先替换到卡口上的几个人刚开始的时候就被盯住，一动手便被全部斩杀。几乎没有影响到战斗进程。卡口上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下来。那边 4 号警戒哨又传来的了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黄超的心稍稍安定：看这接火的规模，必有相当规模的的人马偷越封锁线。

渐渐地，枪声和喊杀声低落下去，然而并不见有人来向他汇报，偶然还传来几声枪响和吆喝声。

他正等得心焦，耳畔忽然传来了卫队军官的声音：

“报告，敌人溃退了！”

黄超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卡口前的山坡上已经倒满了尸体，劫后余生的瑶丁们正朝着山里逃去。

“开枪！一直到他们跑出射程为止！”

山区地形复杂，他带得人又不多，还有一个不明情况的李三九，他实在分不出兵去追击了。少量的兵力在这样的山区进行追击战斗本身也很有风险。

他现在最关心的便是 4 号观察哨方向的战斗，目前其他的观察哨都没有发出战斗警报，李三九很有可能就在那一股偷越关卡的敌人当中。但是他很担心李三九会借着对本地地形熟悉，来个金蝉脱壳，丢下队伍单人脱逃。

他等得心焦，4 号观察哨这边，战斗也进入了尾声。山地排开始清剿没被击毙躲藏在草丛中的残兵败将。李三九躺在草丛里，他的一条腿受了伤。他估计到澳洲人可能会有暗哨，只是没想到对方的援兵来得这么快，几乎是兜头将他们拦截住。

虽说如此，原本趁着手下舍生忘死的冲击敌人缠住髡贼的机会，他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突出去的，然而澳洲人的人火器比他想象的要厉害的多，射程也远得多――山地排的一个特等射手用高精度的米尼步枪射伤了他，虽说射手并不知道他打中了谁，只是严格执行排长的命令：不许放跑一个！

子弹贯穿了大腿，李三九完全动不了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算澳洲人没能发现他，以这样的伤势，在天黑前若是无人救他，就会慢慢的因为血流光而死去。

耳畔传来了搜索战场的澳洲人来回呼叫声和他们用刺刀拨打草丛的声音，他听不懂他们的话，因为他们说得既不是瑶话，也不是汉话，更不是俍人的语言。

时不时的他会听到哨子声和呵斥声。有时却又会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髡贼在清理伤员。

李三九虽知自己命不久矣，却也不愿就这么沦为髡贼刺刀下的亡魂，再被割下人头拿去示众，他勉强挪动身子，往草丛深处一点点的移过去。

没想到他这一动，扰动了草木，立刻便被眼尖的山地步兵发现，立刻有人过来查看，刺刀拨开草丛，立刻便发现了地上的血迹。

血迹旁落下的武器是一柄颇为精致的倭刀――这在瑶民中是很少见的武器。原是李三九当兵的时候得来得赏赐。所以舍不得丢弃。

既然有倭刀，伤者显然不是普通人。搜索的士兵拿起哨子吹了一声，立刻又引来了两个人，三个人顺着血迹往前搜索了七八步，便在一块大石旁发现了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李三九。

“不要杀他，看模样像个大人物。”带队的军士过来看了一眼，“帮他把伤口包好，带去给首长看。”

黄超等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山地排才把抓到的俘虏和击毙敌人的首级送来。

实话说，黄超非常讨厌“斩首”，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一种野蛮落后的行为。然而在现实中，他还是不得不忍受这种事，用极其厌恶的目光看了眼被排成行，表情扭曲，满是血污的头颅。

“一共多少战果？”他问道。

“斩首十五级，生俘五人――两个伤势有些重，怕是活不下去。”

五个俘虏中两个躺在担架上，还有三个也挂着伤，萎靡不振的坐在地上。

李三九在不在这些人里面呢？至少目前在卡口战斗中阵亡和被俘的瑶民里没有他，也没有他的亲信李双五。如果他的确在这次行动中，那么肯定就在这些首级和俘虏中。

如果没有，那就大条了……

黄超又重新体会到当年高考结束之后准备查分前的心情，即急于知道答案，又害怕去面对。

他扫了一眼，道：“叫苏大全去辨认！”

苏大全应了一声，赶紧过去察看。刚看了几个俘虏他就叫了起来：“这就是李三九！”

他这一声，哨卡上顿时欢声雷动。这半年多的辛劳和困苦，似乎全在李三九被擒上得到了补偿。不仅是国民军和山地排的士兵在欢呼，卡口上的乡勇们也乐开了花――这折磨人的秋调总算要结束了！

黄超掩饰不住高兴，谨慎起见，他又叫了几个见过李三九的人去辨认，又让被俘的瑶民去辨认，都确认无误这就是李三九本人。在辨认中，又发现李三九的全部主要亲信，包括李双五在内，都已被擒斩。

“把人头带上，”黄超道，“叫俘虏抬着他，即刻启程回连州去！”

黄超捕获李三九，歼灭其最后的队伍，从而彻底的结束了八排瑶之乱。随着李三九的被俘的消息传出，马箭排也随之降服。执行了大半年的秋调行动宣告结束。

李三九几天后在连州校场和他部下十多人一起被斩首，随后首级被装入首级匣，传首连阳三属各地。

虽说有人提出要在连州举办公审公判，但是黄超否决了这个提议。这么做固然很有仪式感，却未必见得是好事。李三九身上牵扯着八排瑶之乱的许多秘密。有些事若是翻出来，不但八排瑶人心惶惶，就是连阳三属的不少大户大概也要心神不宁。现在八排瑶之乱的罪名全都按在李三九身上，也算是安了他们这些人的心。

不过，他没有放过在秋调最后关头为了一己之利放水的盐商，根据口供，一举扫荡了三家涉及的字号，将全部涉案人员处决，没收其全部财产。家眷仆役全部作为强制移民流放到高雄。

各排既已降服，黄超的招抚排瑶也就顺利推行下去了。按照各排受抚的时间先后和配合工作情况，分别设立了东三排和西五排两个乡。唐有禄正式被委任为东三排的乡长，至于西五排，则暂时处于“军管”的状态，由他派去的工作队直接负责管理。

通过建立户籍，他大致掌握了连阳瑶民的具体人口数字和居民点情况，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乱，各排人口都有大量的损失，又有许多人被俘或是沦为难民。采用“募民占籍”的法子，将过去分守瑶山边缘的俍人和连阳地区的部分流民集团迁入瑶山定居。

排瑶的俘虏和难民则送往台湾作为移民安置。虽说这种移民带有强制性，近乎于流放，但是去到台湾之后能得到更多的土地，有更好的生活环境，“流放”未尝不是好事。

崔世召依旧没有投奔元老院的打算，但依旧彬彬有礼，对黄超的态度也一天比一天好，有一天跑过来向黄超辞行要回故乡去。

“如今天下已有乱象，先生不如留在此地，何必回去呢？”黄超劝道，“就算这里清苦，亦可前往广州安养――有我给先生安排。”

“正因为天下乱象已生，学生才要回家乡去。”崔世召很是平静，“学生无能，并无力挽狂澜之能，可也不愿就此躲在此地消磨时光。还是要为桑梓尽一份力。为百姓保一地之平安。”

话说得这个份上，黄超也觉得自己不便再强留。当下吩咐为他准备行装，派人护送他出省回乡。

莫家、马家的几个孩子到了春天就要被去临高读书，这即是他们自己的愿望，也包含着家族的期许。黄超知道，至少现在元老院已经成了他们值得投资的势力之一了――虽然这种归顺依然带着“两边下注”的意思。不过对于他们这些“世受国恩”的人来说，这已是很大的一步了。

随他们一起去得，还有本地的一些子弟。为了减少阻力，其中亦选了不少贫寒子弟――都由本地大户支付学费和生活费。黄超还专门给写了推荐信给胡青白，要他妥善安排。

黄熊在连阳又待了三个月，对当地的驻防进行了安排，夏天来临之前，他随同调防的部队一起调回广州，回到了伏波军继续担任副营长。

符德邦在黄超手把手的带领下也走上了正轨，虽说谈不上大治，至少也是井井有条。荜达虽然一再要求辞去县长的职务，但是她还是得继续“代”了下去――毕竟雷打寨这个祸根还没解决。

阵焕又要随着连队出发了――不过这次是去休整，山地连太疲惫了。出发前黄超建议举办一场婚礼。没想到阵焕拒绝了。

“为什么不办？”他有些疑惑。

“我们已经进了隆闺了，在我们黎家就是夫妻了。”阵焕笑道。

“噢，原来如此。”黄超恍然大悟，衷心地为他们高兴，他拍了一下阵焕的肩膀，“虽说如此，元老院的规矩也得讲，还是办个婚礼吧，大家聚聚热闹一下。”

“我们也想，可是现在没有时间。她那个县长太忙了，我也不能离开部队。”阵焕虽然伤口尚未痊愈，脸色苍白，却满脸幸福的模样，“再过些日子，等我们团聚了再补办――首长你可要来啊！”

“一定！”黄超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周良臣和彭寿安两个留用的降人也出发了，他们是去临高。彭寿安是去看儿子；周良臣是去参加干部培训――因为他的表现出色，在黄超的推荐下被选去临高参加干部培训。不用说，周良臣是个投机分子，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跟随元老院的人当中又有多少是有理想的人呢？大多数不过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元老院给了他们机会而已。

送走了一批批离开本地的人，他也有些想自己的家人了，离开家大半年了。眼下他大约还不会离开连阳――这里刚刚安定下来，有太多的政策性掌握很强的工作要他亲自来掌控。好好的经营这“一亩三分地”。

省里能给他的支援很少，只是陆续派来了少量归化民干部和接受许多本地干部去培训。不过黄超也满意了，只要连阳能维持一个安定的局面，再陆续配上合用的干部，一切都会慢慢地好起来，至于经济上的建设，他只能暂时满足于当一个原料供应商，组织本地百姓生产输出山货来增加收入――毕竟贫穷才是祸乱的根源。

黄超的日子过得非常充实而忙碌，从天亮就开始工作，入夜之后很晚才休息。偶尔有空暇，他总会拿出每周送来的妻子的信件反复的看，想象着儿子的成长。每到这时，他总会露出微笑。

每个月元老院和广州大区政府都会给他发来备忘录，也向他征询意见。黄超知道，他离开连阳的日子就快到了，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还无从知晓，黄超已有些跃跃欲试——征途才刚刚开始。

两广攻略篇——粤北平定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