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摇

第七卷「大陆」粤北平定卷 | 吹牛者 | 约 3111 字 | 编辑本页

一月的冬小麦尚在越冬期,麦苗低矮且呈灰绿色,收割起来着实不易。但是收割起来的麦苗能做饲料,且澳洲人言明谁收割归谁所有,因而民夫们热情很高,顾不上山路崎岖,爬上山坡便唰唰的收割起来。

“天长公!他们在割麦苗!”有人惊呼道。

“完了!”

“天杀得髡贼!”

“我们下去和他们打吧,左右是一个死!”

……

寨子里沸腾了,丁壮们顾不上长期缺衣少食带来的虚弱,纷纷围住房顺才要求出战。

“不可!”房顺才连连摇头,“他们就等着我们出去打。澳洲兵吃得饱穿得暖,又有火器,我们缺衣少食的,下去就是送人头……”

众人看着山下的澳洲人收割青苗,心也象被刀割一样。黄超估计的一点不错,这些冬小麦是他们最后的精神支柱。如今却被澳洲人无情的夺去,犹如被重重的一击,妇女们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青壮亦在暗暗流泪。

房顺才头晕目眩,勉强扶住寨墙才没有跌倒。好一会,他懵懂的说不出话来,直到发现有几十个丁壮打开寨门冲下寨去才醒悟过来。

“快!把他们追回来!”房顺才叫道,“别去白白送死!”

其他人赶紧去追,然而跑在前面的十多个人已然冲下山路,不多片刻,只见山下的澳洲人集结起来一起放枪,还在山路上的丁壮便倒下了三四个。

“快,快,快,把人都叫回来!”房顺才一迭声的叫着。

黄熊本无意多杀人,见冲下山来的丁壮又退了回去便下令停止射击,继续割青。

山间田地分散,地形又崎岖,割到天黑尚未割完。黄熊便在山下宿营,第二天继续割青,这一割就割了三天。直到将军寮排瑶民寄予希望的冬小麦的青苗尽数割去。

“不错,”黄熊看着满地都是打好捆的青苗,赞道,“大伙都很能干。我们撤!”他看了一眼已经光秃秃,只剩下给青苗保温的稻草,若有所思了片刻,道:

“先把田里的稻草都给我点上!”

“稻草又不能吃,烧了作甚?”有军官感到奇怪,“这里也不缺烧柴。”

“给田地施个肥。”黄熊笑道,“开春不还得种地?”

“还让他们种地?”

“迟早都是元老院的子民,为什么不让他们种?你养活他们?”黄熊哈哈大笑,“我们走吧!”

一刻钟后,上百名的国民军士兵拿着点燃的火把,分散在军寮排的各处田地,用火把的火焰点燃了地上稻草,虽说前阶段的降雪使得稻草浸湿,不怎么好点着,但火焰的威力最终战胜了水分,先是一团又一团的小火苗,然后聚集在一起,然后变成燎原之势,各处田地都竖起了黑烟,稻草的灰烬化作火星,不断地在半空中飞舞。

“你说说看,如今怎么办。”房顺才拿着竹烟管,望着李三九。

屋子里气氛很是压抑,军寮排的瑶老们都聚集在这里,一个个默不作声。

从去年年底开始,李三九每个月都来给排里送盐,也送少许粮食来。这些东西的到来重建了他在瑶排里日渐崩坏的威望,原本在秋调压迫下快喘不过气来的瑶排又多少恢复了和澳洲人斗下去的决心。

但是这次青苗被毁可以说压垮了军寮排的最后一根稻草。李三九虽然能供给盐,却给不了足够的粮食。瑶排反抗官府是为了“莫徭”,为了能得到廉价的盐和日用品,而不是为了挨饿死人。

“顺才叔,眼下我们是很困难,可是澳洲人一样难。粮食,我会继续想法子,不叫大家饿着。只要熬过这段时间,澳洲人还得撤兵。大明也年年搞秋调,结果不也熬过去了?”

房顺才垂下眼帘:“大明的秋调,那是虚应事故。澳洲人可不一样。过去咱们在汉人地界上老关系都用不上了。原本过卡子给守卡的山货就行,现在呢?一个个都和红了眼的斗鸡似的。”

他把烟杆在凳边拍打了下,又吹了吹灰:“三九,我看你也别熬了。我知道你弄来这些盐粮不容易,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所以你要多少钱排里就给多少钱。说起来咱们八排都是一家。你当初起兵的时候,说只要你当上了土司,咱们八排瑶就能有盐有粮,不受欺负。我们二话不说都跟着你干了。后来打了败仗,各排的青壮死伤了不少。其他排不待见你,我们可还是一心一意的跟着你干……”他指着屋子里的瑶老,“可是现在,你也瞧见了。这些粮食连喂饱青壮都不够,妇孺孩子让他们出去就食,又都落在澳洲人手里。南岗那边派人来说:他们在连山有饭吃,也有屋子住,叫别跟着你干了,降了澳洲人把家小接回去过安生日子,我们也没听。现在,实话与你说:我们熬不下去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哽咽起来,“你是好汉子,又死了这么多人,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再这么下去,怕是最后一个都活不了……”

屋子里顿时一片唏嘘,夹杂着啜泣。李三九越听心越凉,他最后的本钱就是军寮、马箭两排,只要能熬到澳洲人受不了秋调的巨大开销,两排在手他仍能和澳洲人谈谈条件,就算当不了土知府、土司,也能名正言顺的得个名义,统治几个排,而不是在马箭当个掌事头。

因此经管两排在他攻打南岗失败之后已经对他很冷漠,李三九依然尽力筹措粮、盐供应,不惜高价通过盐商走私,以便维持住他在两排周中所剩无几的威信。

然而此时澳洲人的行动给了军寮沉重的一击。他当过官兵知道这套路叫做“割青”,最是歹毒不过。他眼看这一屋子面色阴沉的瑶老,知道自己再要多说什么不但无用,搞不好还会被他们反噬。

留得情分在,日后好相见。他便客气道:“既如此,我们好聚好散。这些盐粮还请天长公收下。”

“你拿来的盐和粮食,按照上回的价格给你细软山货。这些东西你也不是白来得。”房顺才见他并不纠缠,暗暗松了口气,“澳洲人心思缜密,行事狠毒,远在大明之上。你好自为之吧。”

李三九离了军寮排,心里十分惶恐。失去了军寮排意味着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军寮一降,澳洲人势必驻军军寮,他的回旋余地更是大幅度缩小。只剩下马箭排的这一小片地区了。

而马箭排眼下也有不稳的趋势。连阳八排瑶暴乱失败之后,他利用自己是马箭掌事头的机会,煽动一批少壮起来夺权,得以控制全排。

虽说现在马箭是由自己的党羽控制,天长公形同傀儡。但是在大厦将倾的局面下,他和党羽们还能不能镇住本排的瑶老还很难说。不久前,马箭排私底下已经是暗流涌动了,很多人都在说:瑶民出力卖命又受罪,到最后真封了“土司”“土知府”,得了好处的也只有李三九。

李三九已经虚弱到不敢去追查背后的谣言――现在任何一点火花都可能燃起大火,把他最后的一点本钱烧得干干净净。

他现在甚至不太敢在马箭排过夜,往往是有事来,无事就走。平日里经常躲在蝙蝠洞暗河途中的那一处小山谷的草屋中。山谷地形独特,四周全是陡崖峭壁,出入只能靠暗河。那里既有农田菜地,又有池塘溪水,木料烧柴一样不缺。他在那里屯了许多粮、盐、油和布匹,在里面躲藏个三五年也不成问题。

这样的秘点他还有数处。不过他最喜欢的地方还是这里,其他的秘点多是溶洞,里面阴暗潮湿,即不能久居又很难长期存放粮盐等物资,只能作为暂时性的避难之处。

而这条能直通马箭的暗河,又是他眼下能勉强维持局面的生命线。没有这条暗河,通过卡口运来的盐和粮食根本无法躲过澳洲人的巡逻队,安全的运抵马箭排。

李三九造乱之前,便已知道此地。这个秘密是他手下一个党羽告诉他的:蝙蝠洞下去之后的地下湖的湖中岛的小庙原是马箭排的先人所建,只是后来年深日久,这个地方渐渐被人所遗忘。这个党羽却在偶然中从长辈口中知道了这么一个地方。

李三九发现这个地下秘境之后并不满足,见有暗河,便又做了竹筏,沿着暗河溯流而上,途中发现了几处出口,他知道造反起乱有莫大的风险,便早早的在这里做了准备。但凡有利用价值的出口,他全部加以扩大,添设了台阶绳索,乃至在地面上修筑茅屋,储备物资。

走到终点,却是个天然溶洞,出去虽还在瑶区,却离前往汉区的道路咫尺之遥了。

当时李三九就意识到这条暗河对他们有莫大的用处,借助这条暗河,不但可以便捷快速的往来于汉区和马箭之间,还可以隐蔽的运输人员和物资。特别是能用来走私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