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论

第七卷「大陆」粤北平定卷 | 吹牛者 | 约 3065 字 | 编辑本页

“出发!”黄超一声令下。

随着中队长威严的一瞥和号手的军号声,行军鼓点响起,整个中队依次开拔,前导军旗飘扬,后面长矛如林。各排歌手低沉着嗓子,领唱起了军歌。

“巍巍五指山,星拳军旗扬……”

士兵们用他们的“广普”口音随着合唱起来,第三中队浩浩荡荡的列队从东校场出发了。虽说乐律全无,嗓音更是嘈杂,但是这一百多条汉子的中气十足的歌声依然震撼人心。附近的百姓们,无论在做什么的,这会都停下来驻足观看,议论着部队的去向。

这阵势,一般情况下是去出发剿匪,但连阳的匪患在前几个月的集中打击之下,已经基本平定,八排瑶在秋调的压力下也无力作乱。突然出动整整一个中队的队伍。百姓们不由得议论纷纷。

按照昨晚制订的计划,第三中队从陆路进发,黎苗连的一个班担任前卫。这么配备也是无奈之举。别看黄超手下的国民军加起来有近千人之多,但除了阵焕和李冬手下两个连队全员装备南洋式和双管霰弹枪之外,其他的国民军部队大多只有少量核心部队装备南洋式。而连州第三中队干脆只有一个班有南洋式步枪。其他人装备的都是标准矛,所以正式出发剿匪一般都会以李冬中队和阵焕连轮换着做主力,其他部队打辅助。而这次李冬和阵焕的队伍为了稳定局面都不能动,只能在第三中队的基础上稍稍加强一下,让有经验武器好的老兵当前卫,以免路上遇到伏击全军陷入混乱。

这边码头上,几条大发艇也升火待发。黄超等人乘船前往目的地。不但行程上比较舒服,也能携带重武器――没有重武器压阵,他还真不放心第三中队的战力。

尚羽是头一回随军出征,参加军事行动,站在甲板上左看右看,连用油布盖着的大炮也要揭开瞧一瞧。还不时的和黄超谈论着本地的风土人情。黄超倒也耐心,有问必答。倒是独孤求婚,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船头抽着雪茄,浏览着两岸的风景。

他们要去的黄屋位于西岸河的上流,是一个黄姓聚姓而居的村子,和本地此类村庄一样,黄屋四周修筑有寨墙,练有乡勇。

来连州这些日子,黄超对连阳三属的独姓宗族村寨,不论土客都比较客气。这类村寨虽说州县根本管不了他们的事,但是大多抱着“谁在衙门支持谁”的宗旨,一般也不会对抗政府。元老院刚来连阳的时候,合理负担他们自然是不肯缴得;不过后来看到土匪豪强纷纷覆灭,也就跟着缴了。

对于位于山间谷地修起寨墙聚姓而居的他们而言,忠君爱国只是句空话,他们更在乎的是如何自保。瑶乱爆发的时候,他们和八排瑶互有攻守。闹土匪的时候,他们结寨自保。伏波军不是朋友,但至少不是敌人。澳洲人没有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动起反抗的念头。在他们的概念里:兵、匪、官府、瑶民、俍人……哪一个都不是好东西。能应付就应付,但一旦侵犯到他们,他们也不介意抄家伙死磕。

“……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了美洲的拓荒者……”尚羽评论道。

“说起来的确很类似。要知道这些村落和那些美洲拓荒者一样:也是从外地迁入,来到这片土地上,筚路蓝缕的开荒盖房,除了他们自己,谁能靠得住?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他们这种独立的习性。可是你别说,他们和美国、巴西这些地方的移民不一样,很重视文化礼教,村村都设有族学,参加科举很积极。中了秀才、举人都有奖励。”

“虽说不服官府,但是毕竟还是认同朝廷的。毕竟朝廷最强大!”尚羽说,“其实‘体制内才是最好的’在这里也适用。我过去听闻秀才,只知道‘穷秀才’‘酸秀才’这种说法,看多得秀才的窘迫故事,觉得他们只是些可怜的小人物。可是近来才发现,秀才这个功名的好处,已经是 99.9%的老百姓无法企及的人生巅峰了。”

“地方上倚仗秀才身份为非作歹的事情多得去了。就说苟家……”黄超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尚羽的伤心事,眼瞅着尚羽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才继续说下去,“他家也不过一个秀才功名。”

“我觉得,元老院现在对宗族势力太过敏了……”尚羽没有就功名问题继续讨论下去,他眺望着周围的风景,“像连阳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这些有很强凝聚力的宗族聚居开发,恐怕到现在都非‘王土’。”

这话黄超平日是不敢说的,因为反宗族是元老院的政治正确,除了吴南海等少数元老之外,大多数元老对宗族都是全盘否定的态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他们在海南岛上也确确实实的通过异地迁徙、标准村等模式,拆掉了当地的原本就不算太发达的宗族体系。

北上两广,宗族再次成为地方主政者要面对的问题。然而这次,在两广主政的元老无一例外对宗族势力都换上了“柔和”的面孔。除了牵扯到暴力反抗的,几乎都是“徐徐图之”的方针。

原因么,也很简单,以元老院的力量来说,消灭宗族力量是办不到的――不但办不到,在消灭的过程中很可能还会引起反抗的狂潮,反噬元老院。

“你很会动脑筋啊,”黄超赞许的点点头,“宗族的壮大,说白了就是政府权力收缩的结果。政府权力为什么会收缩?因为治理能力不够。21 世纪的现代人不需要宗族,因为他的安全有警察保护,他有自己的工作,一旦失业,还有失业保险,孩子可以进幼儿园、进学校,国家还有义务教育,等到干不动了有退休金……但是在这里,一个人连自己种地活下去都很难,他生存下去所需要的基本服务,只有宗族能给他。衙门基本上什么都不管――咱们就不说大明了,就说我们自己吧,能给连州的老百姓带来什么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

尚羽摇摇头:“有,但是非常有限……”

“没错,抛开天地会可怜的一点帮助,我们带给连州的,只是最基本的安全保障。就这个安全保障也很水――和大明差不多水,现在本地百姓对我们的拥护,只不过大乱之后的‘人心思定’。”

“所以你现在对宗族态度很暧昧啊……”尚羽笑道。

“眼下还得靠着他们出力出粮,连缙绅大户都得捏着鼻子哄着,更别说宗族村落了。”黄超很久没有和人说说这些心里话了,这会说了出来觉得很畅快,“不过这也有一个度。主政一方,很多事情可以忍,可以妥协,但有些不能妥协,今天不能妥协的就是允许他们搞私刑,他们有家法、有族规,道德上约束一下自己人可以,把族人拉去打屁股,关黑屋,欺负孤儿寡母……这些我都可以当没看见,但杀人就过分了――自古生杀之权只能操于朝廷官府之手。不管什么家法族规,都不能凌驾于上。”

第三中队的前卫已经赶到了黄屋――他们到得正是时候,“奸夫淫妇”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押了出来,两个硕大的竹编猪笼也被人抬到了河边的卵石滩上。

西岸河在这里有一个回水湾,形成了一个水潭状的半圆河湾,足有一丈多深。这里便是黄屋“执行族规”的地方。

军队的突然抵达让族老们有些慌乱,当即便派了几个人来国民军这里询问来意。当听说是阻止他们执行家法的时候,簇拥在河边的人群顿时一阵骚乱。原本已经准备装进猪笼的“奸夫淫妇”又被押了回去。一个中年女人刚喊了一声:“冤枉……”就被旁边的人塞住了嘴巴拖了回去;有几个人躲在一边,唉声叹气,不说话也不抬头。

“这是我黄家的族规,与官府无干,几位副爷还是请回吧!”族老态度坚定地说着,“我这里奉送每位兄弟二钱银子,请大家喝杯茶。”

然而前卫的第一小队的小队长得到的命令很明确:不能让黄屋村把人淹死。自然是不肯“收兵”的。

“我奉黄知军的命令而来,不许你们执行族规,擅自处死百姓!”小队长说,“立刻把人给我放了。”

“恕难从命!”族长态度更加坚决。

两方原本语言就不算很通,彼此表达不畅。渐渐地气氛便紧张起来。小队长见村民们一个个都挤了上来,不少人手中还有家伙,己方人少,一旦冲突起来立刻就要吃亏。抽出佩刀吼道:“全部退下!”

说罢,全队刺刀出鞘,长矛向前。摆出了阵势。没想到黄屋村的村民也不甘示弱,村民们少壮的都有刀枪,老幼一个个扁担锄头在手,压阵的还有弓箭鸟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