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同的货物
第七卷「大陆」粤北平定卷 | 吹牛者 | 约 3131 字 | 编辑本页
唐水财一愣,转身望去,只见从下面的山路上来了个人,背着背篓。背篓大约十分沉重,人的身子往前倾的厉害。
虽说天色昏暗,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唐水财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人是陈安同――他的外甥。
“是安同!”唐水财惊讶的叫了起来。
“什么,安同来了?”唐有禄亦是一脸的不相信。
陈安同是唐有禄的外孙,唐水财的外甥。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唐有禄的女儿。虽说两广汉瑶之间势如水火,小冲突此起彼伏,互相通婚在连阳一带并不少见。
陈安同的父亲是三江圩人。平日里以往瑶排贩卖货物为生。这种生意有风险,但是盘剥之重又胜过圩市,本小利重,日子颇为过得。他卖货相对比较公道,又能言善道,在北三排的名声颇好。南岗排更是常来常往。唐有禄的女儿平日里常常托他购置些妇人喜欢的小杂货,都是少艾之年,时常眉来眼去,日子一久,生米做成了熟饭。唐有禄看陈安同平日里人品尚好,便让他们做了夫妻。女儿也跟着陈安同搬到了三江圩。
好景不长,唐有禄女儿在陈安同五岁那年难产死了,没过几年陈货郎也在一次进瑶排卖货的时候被土匪劫杀。陈安同寄养在同宗的长辈,长到十四五岁,便也学着做起了瑶区的买卖。
他母亲是瑶人出身,自己打小也时常跟着父亲到南岗排看望外祖父,对瑶区很熟悉。又会本地瑶话,虽说年纪小,做生意也能糊口――多少令女儿早亡的唐有禄感到欣慰。
然而一年多前,陈安同便不见了。据说是跟了个老爷去广州做生意――唐有禄只知道那地方很远很远,这一去也不知道哪年才能回来,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虽说陈安同不是瑶家人,到底也是女儿的骨血,让得到消息的唐有禄失落了好几天。
眼下这个多事之秋,陈安同却突然回来了!惊喜之余,他又多了几分疑虑。澳洲人在瑶区周围搞“秋调”,禁止一切人等出入,他是怎么进来的?况且这兵荒马乱,随时可能因为“形迹可疑”就掉脑袋的时候,外孙又为什么要冒着莫大风险到瑶区来呢?
正狐疑间,陈安同已经被唐有禄迎上了屋前的坝子。陈安同今年二十了,虽然个子不高,但是长得结实精悍。一双和女儿一模一样的眼睛带着笑,边和家里人打着招呼,边将身上的背篓卸下来。
只见他眉宇间风尘仆仆,精神却很是健旺。他一面和舅舅舅母打招呼,一面从覆着土布的背篓里抓出些小东西给外甥们――这东西唐有禄没见过,只不过一会功夫,上到十岁的大孙女,小到拖鼻涕蹒跚学步的小孙子,人手一个竹棒棒,不断的在嘴里舔着。再细看看,却见竹棒上面是一个彩色的小球,五彩斑斓,染得孩子们的嘴唇、舌头都有了颜色。
唐有禄大概知道这是糖食。汉人小贩常带来各种糖食,价钱不低,偏偏孩子们又都喜欢。惹得家里人总要争吵一番――毕竟盐比糖要要紧多了。只是这插着竹棒的彩色球糖倒是第一回见到……
陈安同又从背篓里取出几块衣料并一个小小的圆形瓷盒子给舅母。舅母打开一看,顿时两眼放光――不用说肯定是女人喜欢小玩意了。
背篓里似乎带着许多东西,唐有禄的儿媳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瞧瞧,似乎每一个都喜欢,委决不下。
唐有禄见不得这些“糟践钱的玩意”,便把头扭了过来,拿着竹管子抽着烟,闷着声不说话。
陈安同和舅舅舅母说了一会话,过来招呼:
“阿公,身子还好吗?”
“好,好。”唐水财心里原是很喜爱这外孙的,虽说眼下南岗排危如累卵,看到外孙还是眉舒眼展,“你的身子倒是结实了不少。”
眼前的外孙,比起一年多前身子壮实了许多,脸色更是健康红润。要说过去他行走瑶山,也打熬出一副好身板,却没有现在这般的壮实。看来这雇他的掌柜很是大方。
“都是掌柜给得好饭食。”陈安同笑道,“这是我给阿公带得礼物。”说着,便从背篓里取出个小小的长条形的黑布袋来,从摸出一根不到一尺长小拇指粗细的竹管,竹管是暗黄色的,有着斑斓的黑点和牙纹,上面犹如抹了一层油似的润泽。管的一端是竹套管,另一段安着个白铜的小漏斗,向上翘起,管身上挂着个绣荷包。
陈安同像变戏法似的,从荷包里拈出一撮金黄色的细丝,填在小漏斗内。又掏出一个纸盒子,从里面抽出根小木棍,在纸盒上一擦,顿时便燃着了火,把火凑在小漏斗上,点燃了里面的黄色细丝。
“来,阿公,抽一口。”
唐有禄知道这烟管――他平日里就有吸烟的习惯,不过是拿根细竹管,塞上自家种自家晒的烟草抽。哪有这般讲究的烟具!他接过来,便觉得称手,将烟嘴含入口中,吸了一口,只见白铜斗内火星噼啪,一股青烟袅绕而上,管中的烟气氤氲入喉,比平日自家晒的烟叶来得醇厚。
“好烟啊。”唐有禄称赞道,“这是你从广州府带来的吧?真是好烟!”
“阿公,这叫烤烟,从澳洲传来的。”陈安同笑着从背篓里又拿出一个密封竹筒,“这是我孝敬你老人家的!您平日里抽得是晒烟,烟劲太大,伤肺。抽这个就好些。”
唐有禄听到“澳洲”两个字,不由的一颤。问道:“你在和澳洲人做生意?”
“阿公说笑了,我哪里有资格和澳洲人做生意,是我们掌柜的。”陈安同道,“我们掌柜常去琼州贩卖货物,不仅这烟、烟具,连这火柴也是澳洲货。”
“澳洲货,澳洲货……”唐有禄苦笑着喃喃自语,这烤烟烟具也就罢了,不过是提神祛湿之物,倒是这火柴比起火镰火石不知方便多少。
“你这些货也是澳洲货?”
“没错。”陈安同道,“如今我家掌柜的回连州了,准备开个铺子专门做瑶排的生意,要我先来看看,大家需要什么,他也好备货。”
“现今还做什么生意!”唐有禄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嫌孙辈们吵闹,对儿媳道: “水财嫂,你先带孩子们去玩,我有几句话要和安同说。”
儿媳一看公公的面色,便赶紧招呼着孩子们离开。
他心里有些疑惑,因为澳洲人搞秋调法,往瑶区的道路已经中断了多日。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陈安同是怎么进山的?虽说他走老了往瑶排的道路,但是这些道路眼下全被封锁着,只有几条采药人才会走的荒僻险峻的小路才能避开卡口。但是他背着这许多东西,显然是走不了的。
“你是怎么进来得?”唐有禄问道,“澳洲人可是在行秋调法,汉瑶都不许出入……”
“我家掌柜是做澳洲生意的,自然又办法。”陈安同笑道,“我有路引,可以出入。”
“原来如此!”唐有禄松了口气,他怕这外孙是冒险闯山,要在大明治下,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唐有禄问道:“你从外面来,外面的情形如今怎样?”除了派去打探的人带回来一星半点真假难辨的消息之外,唐有禄已经好久都没得到外面的消息了。
“倒没什么特别的,如今连州是澳洲人的天下了……”
“这个我知道!”唐有禄想我们还和澳洲人打过一仗呢!“我是问你外面的情形可还安定?”
“如今道路平靖,各处都太平。路上土匪都很少遇到了。”陈安同说,“听说澳洲人在阳山杀了不少人。如今道路上到处是巡逻队。”
“有官兵的消息么?”
“官兵都跑得没影了。”陈安同对大明并不感冒,“听说熊老爷在广西也打了败仗,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这么说外面太平了。”
“至少白天出门大路无碍了。”
“这就好。”唐有禄依旧闷闷不乐,问道:“这回来带了什么货?如今大家手里倒是有几个钱,可是缺粮食和盐。”他说着叹了口气,“只怕你这买卖也不好做。”
没有粮食和盐巴,那些小百货再好看好用又有什么用?人心都不稳。
陈安同笑道:“有银子还怕没货物买?原本大伙不都去三江圩赶场么?”
“三江圩都变成一片白地了,汉人全跑光了。”唐有禄叹了口气,“打三江圩是为了抢银子,如今银子抢到了,又没人来卖货了……”
“当初莫去抢不就是了。”
“你懂啥,不抢他们就是他们抢咱们。”唐有禄一说这个就来气,“几十斤的猪换一把镰刀,这买卖不是抢是什么!”他气鼓鼓的看了眼外孙,忽然想起了女婿,其实女婿当初贩卖的价格也算不上厚道,不过比别得小贩便宜那么一些而已――还把女儿给拐跑了。总之和汉人打交道,永远都是自己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