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今天检查功课到莫松龄，随口提了几句，却是背得结结巴巴。他不由的暗暗叹气：自打澳洲人占了连州，连孩子念书都没了心思！这莫松龄明明是聪慧的孩子，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然而莫松龄是本地的势家的孩子，为了背书的问题打手板，叱骂固然对方家长碍于“尊师重教”不会说话，但是难保心里有隙。他孤身在这里混日子，得罪了大户绝无好处。

所以他虽然最为严肃的态度训斥了莫松龄几句，要他“专心念书”，莫要“耽于外道”。这戒尺便只拍了几下桌子。

没想到这莫松龄应付似的说了几个“是”，并不离开，反而问道：“先生，为何夏日打雷，总是先见电光，然后才能听到雷鸣？”

平日里，周鸿对学生们的问题都是有问必答，但今天马良驹的问题，却让他怎么也回答不上来――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意义。

“我又不是雷公电母，又怎么会知道？！”周鸿不满道，“你的书念得不熟，还是多念要紧。莫要再去思量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本来平时这个问题到这里就打住了，偏偏旁边等着背书的莫宏龄却来了一句：“听说澳洲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周鸿不以为意，拿戒尺拍着桌子道：“此乃旁门左道，知道又何足挂齿？且去念书！”

莫松龄不敢违拗，只好又坐下来拿起书来，没想到这时候忽然有人在背后插话了：

“这我知道：因为眼睛在前面，耳朵在后面。所以先看到电光，再听到雷声。”

课堂上顿时哄堂大笑，连站在外面的黄超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周鸿气得眼睛都瞪了出来，用尺子一拍桌子道：“哪个在胡说八道？！”

回头一看却是马良驹，不觉气焰落了几分。马家是连州的缙绅大户，可不是他这种穷酸招惹的起的。然而他又不愿意就此落了面子，正迟疑间，忽然外面有人道：“这是个好问题啊。”

周鸿抬头一看，却是澳洲知州黄老爷。

这位黄老爷他也是见过的――连州城被占之后，城内只要没有自尽的官吏都去州衙门参见了新朝知州。当时只觉得他人很年轻，说话也客气，穿得更是简朴，面对一干降官和本地缙绅温言相慰，毫无官体官架。倒也颇有好感。

只是后来黄知州夺了州学的学田，让他小小的激愤了一下，大有要去州衙“理论”之意。不过随后发觉自己的俸禄不但没有减少还略有增加，他也就不那么觉得黄超可恶了。

现在黄老爷忽然来到州学，周鸿自认既领了大宋的官俸，虽说没有取得“出身”，尚属“妾身未分明”，这黄老爷也是自己的上官，赶紧过来见礼。

“不必多礼。”黄超原本并不想对州学的传统教育做什么改变，他不象不少元老那样，对儒学抱有强烈的反感，他的态度是不支持不反对。何况眼下的当务之急也不是搞新式教育。不过今天既然遇上了这么个机会，自然要好好的搞搞科普工作，顺便往这个大户人家子弟扎堆的私塾里插上根钉子。

他看了眼课堂上的学生们，发觉他们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莫松龄、马良驹这些人他都见过，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是知道他们都是连州缙绅大户家的子弟。这个课堂里大概也没有什么贫寒学子。

不过，也正因为没有贫寒子弟，他们才会去想为什么电光前，雷声后。才会到合作社去搜罗各种澳洲货，由此产生了对科学的最初兴趣。

黄超有一个其他元老不具备的优势，他能说一口本地方言，而连阳地区的方言，几百年来变化并不算大。所以和当地人交流起来无需翻译和揣摩。

“既然这位同学……”他看着莫松龄。

莫松龄赶紧起身作揖道：“学生莫松龄。”

“莫同学提了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打雷这件事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大概从来也没有想过里面有许多为什么……”

周鸿知道澳洲人格物之学极深，这种琐碎无用之事无所不知，堪称“万宝全书不缺角”，向来知州老爷是要卖弄一番。他有心迎合，便拱手一礼道：“素闻澳洲格物之学兴盛，请老爷不吝赐教。我等亦好长些见识。”

黄超见他态度恭敬，插话由恰到好处，十分的识趣，不由得对此人大起好感，便问道：“你是？”

“卑职是原明国连州州学训导周鸿。”见上官动问，周鸿赶紧躬身报名。

“原来是州学的老师。”

“不敢，不敢。”

黄超暗暗记下了这个人的名字，道：“既如此，我就略谈一二。我们听到雷鸣是听到雷电的声音，看到电闪是看到电闪的光。在空气中，声波的震动速度没有光线跑得快，所以是先看到电闪再听到雷鸣。”

这几句话就搞出了好几个新名词。众人皆一脸茫然。黄超知道自己新名词用得太多了，何况真要认真解释起来，还有声音是如何传播的各种细节，他只好再解释道：“大家只要知道，光比声音跑得快就是了。”

这下大家都大概明白了。然后马良驹又问：“那为什么又会打雷呢？”

有人抢着说道：“那是上天想惩治不德之人。”

“非也，非也。”黄超连连摇头。

周鸿忙道：“落雷非鬼神之为，乃是天象……”

“周老师说得好。”黄超连连点头，“你们知道每年打雷，死得最多的是什么人么？”

这下课堂里众学生面面相觑。

“老人们说：落雷伤人，多是不忠不孝，德行有亏之辈……”有少年说道。

黄超微微摇头：“不然，落雷所伤最多的是农夫。落雷总在开阔之地，农夫于田野耕作，雷雨袭来之时，无处躲藏，往往遭雷殛而亡――你说他们都是德行有亏之人么？”

“这个，或许有吧。”马良驹迟疑道。

“好，就算他们德行有亏，那么第二多遭遇雷殛的，却是农夫之耕牛――自古耕牛为人出力耕作，所得不过草料而已，德行可有亏？”

牛在中国古代地位很高，历朝历代都禁私宰耕牛。家风严谨的世家，忌食牛肉；皇帝最为显贵，但是除了祭祀，宫中亦不用牛肉。但是在夏季的雷雨天中，耕牛和农夫一样，因为身处开阔地，经常遭雷殛之灾。

很显然，这和“雷打坏人”是对不上号的。

“那这雷又是因何而起呢？”马良驹问道。

黄超笑笑，说：“且容我做个小实验。”

“实验？”

“就是通过做某些事来验证一些道理。”黄超说着对周鸿道，“周先生，你配合我一下。”

周鸿赶紧点头道：“老爷要学生做什么？”

“站着不动便是。”

“是，是。”

“那就请先生先恕我不敬了。你且伸出一个手指，举高。”

周鸿虽然不知道那实验是什么，也不知道黄超会怎么个不敬，心里略略有些打鼓。

“那我开始了。”说罢，黄超拿出随身的一块丝绸手帕往周鸿身上的绸服上用力摩擦几下，这明显让周鸿很是不爽，几分钟之后，黄超把丝绒往周鸿手指上一靠。“啪”的一声，眼尖的学生便看到周先生的指尖上瞬间暴发出一道小小的闪光，周鸿“啊”的一声，便被电痛了。

学生们一阵哄笑，黄超趁热打铁，说道：“刚才想必有不少同学都看到了：这块丝绒和周先生的手指之间刚才冒出了一朵火花。大家知道这是什么吗？”

“火？”

“倒像是闪电！”马良驹道，“虽然火花很小，可我看得明白，一道白光，和夏日打雷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下课堂里顿时哄笑起来。还有人起哄：“周先生劫后余生” “周先生当了雷公了”……。

马良驹这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脸皮涨得通红。

黄超止住了课堂上的哄笑，赞赏地对马良驹点点头道：“你说得对，这就是闪电。”

这下轮到众人瞪大眼睛不解了，连马良驹都是一脸的懵懂。

“刚才那一道电光虽然很小，但是就其本质，却和夏日天上的雷电一般无二。都是放电现象。我刚才做得这个实验，叫做摩擦生电。通过两种特定的物质彼此摩擦，产生电荷。我用得丝绸和周先生的头发恰好都是最容易生成电荷的。刚才他的手指便被电荷给电疼了。电有两种，一种是正电，另一种是负电，你们可以理解为阴和阳，正电和负电一相撞，就会产生电流，就是那种会让周先生痛的东西。打雷也一样，有些云带的是正电，有些云带的是负电，这两种云一相遇，就会打雷，而不是什么上天要惩治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