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一退间，宗祠的正面院墙和门户渐渐露了出来。大门紧闭。

“突击小组——预备——出击！”这是枪声响起以来的第三声命令。

只见第 1 排的战士组成若干个 3 人小组，分工合作、利落地徒手爬上了院墙，然后迅速按预案散开，有的小组居高控制宗祠院内局势，有的小组掩护射击，有的小组直接翻入内院支援厢房的防守，有的小组则进入前院、清除正门后的障碍物……

战斗很快结束了。宗祠里的梁氏族人始终没能突破门口的守卫，在第 1 排翻墙突入内院后即告崩溃。十余人被当场击毙或格杀、尸横于地；少数顽固分子逃入宗祠正厅，已成瓮中之鳖；其余人束手就擒。卓小敏踏入满目疮痍的内院时，空气中尚余火药的刺鼻味道，地面上鲜血混着泥水，渗入中庭青色砖石的缝隙里。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陈英终于忍不住了，干呕了几声，脸色苍白得吓人。卓小敏这才意识到眼下场景对她的刺激，忙从衣袋里掏出小记事本，撕下一页写了张条子，关照一名警备营士兵送她回江记铁铺。

他走到钱朵朵和王暮清所在的厢房门外，这里的战斗痕迹最显眼，弹孔和刃痕随处可见。两名原本守在门外的警卫员负了几处较重的伤，已被抬走治疗。室内的警卫和干部大多为擦伤，只有钱玄黄坐在一张椅子上，伸出右臂，钱朵朵正亲自站在一侧，从脚边急救包里不断掏出各种备品替她包扎，手法娴熟。

钱玄黄手里有唯一一支半自动步枪，数次冲出去击退了企图纵火烧屋的梁家人，上臂靠近肩部被砍了一刀。为了方便处理创口，她把上衣脱掉系在腰间，只剩一袭抹胸，平坦光滑的小腹隐现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仿佛一只健美的雌豹。她毫不在意周围人的视线，只顾连声说：“小姐，可以了。”

王暮清静静站在房间一角，摩挲着手里的格洛克，出神地想着什么。听到有人进屋，她抬起头，发现是卓小敏站在门口，露出浅笑道：“都快 5 分钟了，你来晚啦。”

……

三人简单商量了一下，没有离开现场，只是转移到了破坏轻微的对面厢房。干部们被打发出去协助搜查，只剩下彼此相顾无言——亲手开枪射击有威胁目标是一回事，但短短五分钟里，近距离亲眼目睹数百人规模的亡命搏杀，还有枪火下被轻易收割的生命，仍在他们眼底灼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需要时间消化。

其他人陆续赶了过来。

林子琪离得最近，最先赶到。她没有进入宗祠，只在外围指挥国民军第 3 中队抓捕参与今日事件的梁氏族人。被捕的梁家人被勒令双手抱头蹲在街边。击毙了两三名乱动及逃跑者后，所有人都老实了下来，十人一组，等待国民军士兵将他们用绳子缚在一起。负伤者则被给予了基本的救治。

叶孟言第二个抵达。他带来了增援的一个连，还配备了重武器。看过宗祠内外的狼藉，没什么表示，只向 3 连连长询问了关于事件过程的一些情况，勉励了几句，才走进房间。看到屋里各怀心事的三个人，笑问：“怎么？蔫啦？”

王暮清和卓小敏均沉默以对，只有钱朵朵逞强地张口想说些什么。叶孟言摆手把她的反驳拦在口中，自顾自说道：“沉重吧？如果只是持械暴徒，当然死有余辜，毫无负担。可眼下倒在血泊里的，更有许多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的生命，还是有些分量的吧？”

他似是替三人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又似是在回忆以往的亲身经历和感受。

钱朵朵吐出一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闭上了嘴巴，视线透过窗户，看向被增援部队一炮轰开的宗祠正厅大门。

叶孟言见他们真的是受了刚才这幕镇压场面不小的冲击，不禁收敛笑意，严肃下来问道：“你们的决策错了吗？”

还是沉默。

小叶也不着急，耐心等着。

过了几秒，王暮清才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直视小叶的眼睛回答：“我们没错。”

叶孟言点点头，悠然说道：“刚才我了解了大致情况。我也认可，你们的临机决策是正确的。”

“但是”，他话锋一转：“正确的决策，并不意味着就不会带来牺牲。”

“明白了这一点，你们就离‘正确’的真相更近了一步，也就更理解‘统治’二字的分量了。”

他走出房间：“好好体会一下现在的心情吧——十年后、二十年后，当你们真的手握重权、一个决定影响千万人命运的时候，愿你们还能记起今天的这份沉重。”

叶孟言没有久留。见这里已经大体安全，他留下一个排增强警戒，本人则返回管委会值守、调度全局的搜查和警备事务。戒严还没有解除，镇外主要道路的封锁也仍在继续。广州的两个国民军中队已经开拔。不过，却并无任何一个广东大区和广州特别市的元老过来。

小叶离开时，恰逢张允幂和尚羽从管委会赶到现场。两人坐公务马车过来，到了仙涌铺后改为沿途步行，张允幂还好，表情平静，尚羽则显得有些沉不住气，面带不忍之色。

“大约有得吵了”，叶孟言心想。脚下却不停，带着人一溜烟地走了。

林铭走进祠堂内院，望了望那幅王守仁亲笔的“永思堂”匾额，心中暗叹了一回，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厢房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张主任的声音。

林铭走进房间，见在座的几位小元老面色都不怎么好看，也不敢多问，径直汇报道：“咨议局的委员们都到了。”

“让他们先等一会儿。”尚羽没有开口，回答他的是张允幂。

“是。”林铭答应一声，便想退出去。

这时钱朵朵站了起来，说道：“那就这么定了吧。我负责人，暮清负责物，小敏负责警卫指挥。就在这里好好查一查梁家的老底。”

“哦，另外，郡马梁氏还有许多宗族骨干和其它房支的重要成员尚未到案。请子琪姐尽快把这些人收押。”她又补充道。

“你这过分了吧！这些人又没有参与今天的事！”尚羽顾不得林铭在场，发声质问道。

钱朵朵看了他一眼，没直接回答，转对张允幂解释道：“梁家是佛山数一数二的大族，总数好几千人，我们目前抓了不到十分之一而已。这些人在外面，梁家人仍有重新组织起来的可能。”

张允幂点点头，拿起对讲机说道：“子琪，就是这样，一会把名单给你送过去。”

“收到。”林子琪在对讲机另一边回答。

会就这么散了，小元老们纷纷往外走。还没出房间，迎面正遇上书记姗姗来迟。她从江记铁铺过来，路途最远，脸上扣着钱朵朵的同款墨镜，免得被人认出来。

“小艾你其实不用来的，现在镇内还很不安全。”见她进来，张允幂温声说。

书记摇摇头：“我是佛山经济开发区的特别观察员，这次的事，当然要来亲眼看一看。”

随后，她又对卓小敏说了句：“她回去了，就是还有点儿恍惚。”

卓小敏没回话，只点点头。

书记也不再多言，墨镜后的眼睛瞥了一下林铭。

林铭目不斜视。早在书记刚一开口时，他就听嗓音分辨出来，这个神秘的小元老正是江记铁铺的东家“江公子”。只是这件事不用想也知道干系甚重，他索性装傻到底。今天梁家刚用几十条人命确认过，幼虎也是虎，也有獠牙利爪，也是会吃人的。

商议已定，王暮清动身去隔壁梁家大宅搜检违规借贷等问题的物证、清查宗族资产；卓小敏前往设在附近街区的临时指挥部，负责警戒安全、管制周边镇区、并配合林子琪在外面抓捕梁家逃逸人员；钱朵朵则留在宗祠，主持对梁氏宗族骨干及参与暴乱人员的甄别、监押和审讯工作。

咨议局的委员们都被叫了过来。这一则是为了向其等通报今日的事件始末、告知对梁家的初步处理决定、并传达后续的若干政策；二则，是给他们提个醒、震慑某些怀了别样心思的人；三则，也是将这伙人弄过来圈在一起，免得放在外面趁机闹出什么乱子。眼下这些士绅都被安置在梁家大宅，张允幂和尚羽已经过去安抚了。

林铭本来也应该跟过去，不过钱朵朵觉得他比较了解大户的底细，便让他留下来协助对人员的审查。她没有走远，立于门廊阶下看着警备营战士们来回搬运尸体、清理院落。书记去宗祠正厅里溜达了一圈，出来也站在她身边。

这时一名警务科干部跑过来汇报道：“首长，问了半天，梁文运好像是被吓到了，无论怎么问都只说些胡话。梁完赤则一言不发。梁完善在大宅里自缢，已经抢救过来了，只是暂时还不能接受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