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一)

第七卷「大陆」佛山实习卷 | 吹牛者 | 约 3084 字 | 编辑本页

梁完赤借题发挥、企图压一压族内最近因经济困难而起的躁动,听到门口动静,不由愕然看去。只见梁家人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两名飒爽英姿的女孩子站在槛外。

其中一名上穿迷彩圆领修身 T 恤,下穿宽松的作训裤,裤脚严整地塞进高帮军靴。腰间武装带上挂着褐色枪套,黑色的枪柄露出半截。一副硕大墨镜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正午阳光照在小麦色的胳膊上,反射着活泼健康的光泽。

另一名少女则大不相同,她上身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扣子一直扣到领口,衬衫外面套了件米色 V 领针织背心;下面穿着灰色百褶裙,雪白的泡泡袜将及膝盖,脚上是一双棕色小皮鞋。一把格洛克手枪插在快拔枪套里、以两条黑色绑带固定在右腿外侧。或许是为了拔枪方便,百褶裙相当短,衬得双腿格外苗条修长。烈日暴晒之下,白皙的肌肤却似乎未受任何影响。

梁完赤等人被两位小元老的清凉装扮晃了眼、几乎不能直视;院子里的梁家族丁也纷纷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少数年轻人甚至已经面红耳赤。然而,第一时间的视线闪躲后,许多人随即又忍不住偷偷瞟了回去,心里还少不得暗啐一口——不是自己猥琐,实在是髡女的衣着太不知廉耻。

梁家的三位老爷毕竟养了几十年的城府,也都不是第一次和小元老打交道,微不可察的动摇只持续了一瞬间,马上便回过神来,相互交换了一番眼色,暂时都没动。

程师爷在广州是亲身经历过财税局查梁家、抄林家的,见到这个架势,当日的记忆猛然间涌上心头。别人尽顾着看小王元老的腿,只有他从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认出了似曾相识的杀机。他弹簧般从太师椅上跳起来,忙不迭地便想趋前迎接,然而屁股刚离开椅子却感觉不太对,回头一看,身后的几位老爷都还稳稳坐在椅子上。

他想不通,当初接到髡贼查账的消息,连梁文道都是亲至门外恭候。眼下这架势,任谁都看得出两位小元老来者不善,几位老爷是吃了什么定心丸,竟然安之若素!莫非真当对方年弱可欺?

他坐也不是、起也不是,僵在那里,姿势是七分尴尬、三分滑稽,十分狼狈。

幸好他的窘境没有持续太久——对视了两三秒,梁完赤仿佛刚发现来人是小元老般,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迎了过去,梁完善与梁文运跟在其后,同样是泰然自若。梁完善还呵斥了院子里的族人一番,令其等按嫡庶长幼站好、“不得无礼”。梁文运则命人收拾场地、把梁三先弄到后院去。

梁完赤走到内院门口,不卑不亢地拱手说道:“两位首长来访,有失远迎。此处……”

话没说完,就被钱朵朵打断了:“梁委员,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今天我们不是来拜访的。真是拜访,就提前通知你们了。今天是临时检查。”

梁完赤没想到对方连句场面话都不肯说,脸色一滞。但他还是坚持把话讲完:“此处乃我梁氏宗祠,不是讲话之所,请两位首长移步大宅,无论检查何事,我等定然竭力配合。”

“不必客气,我看这里挺好的。正好想查的东西也在这儿。”王暮清微微一笑,就要迈过门槛进院。

“咳”,梁文运从后面上前一步说道:“两位首长万勿见怪,这……方才族长未讲清楚,我梁家规矩,外姓女子不入宗祠——非是我等矫情,实在是祖训难违,还请稍存体面。况且这里一应杯碟茶点皆无,又因族内琐事聚了许多族人,多有搅扰,甚为不便。大宅就在隔壁,屋舍宽裕,食水齐备,首长便要细细检查,也使得。”

梁完赤暗暗皱眉,他话里虽有此意,却不愿直说,更多是在试探而已。他并非死板之辈,陈家都能让小元老进宗祠搜检,梁家到了万不得已,也没什么不能变通的。然而,让梁文运这么一解释、院中族人都听在耳中,再对澳洲人让步就是直接打脸了。毕竟他刚把“擅带外姓女子入宗祠”做成梁三的一条罪状。

果然,王暮清面色一沉:“梁文运,你打什么马虎眼,这是公务检查,我们是在和你商量吗?”她动作根本没停,话音未落已经进了院中。长腿一动,短裙飘舞,看得人心旌摇曳。

钱朵朵也跟着走了进来,似笑非笑道:“和你们说过多少次,我元老院要开辟一个新世界,你们那些老规矩,都省省罢。”

梁完赤咬了咬牙,终于还是退后一步,作出相邀姿态:“……既如此,两位请进吧。”表情与话语都相当勉强,院中的梁氏族人面上亦多显愤恨之色。

钱朵朵一指侧面厢房:“就在那边现场办公吧。”正是存放族人借贷账簿的那间。说罢也不管梁家的几位老爷答不答应,当先走了过去。

这次随行的人员不少,除 8 名警卫外,还有王暮清的秘书林璃、钱朵朵的秘书钱玄黄,以及财税科和警务科的多名北上干部。考虑到是与梁家打交道,尚羽把自己的秘书赵传一派了过来,他比较熟悉本地士绅情况,也了解大户人家的许多习惯。同样理由,自然还少不了林铭这个社会科长。

一行人进了院中,三三两两往厢房走去。梁家人见队伍里不仅有两名小元老是女性,还有另外四五名女干部,大多穿着“伤风败俗”的裙装、有说有笑地走进宗祠,眼神更加不善。

钱朵朵和王暮清走到厢房门口,忽然听见后面“哎呀”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怒斥:“你做什么?!”回头看去,只见赵传一把林璃挡在身后,一手揪住一名梁家青年的前襟。

“呸”,那梁氏族人啐了一口:“我自在祖宗的地盘里,做什么不行?这小娘挡了路,还撞坏了我的肩膀,明日做不得工,让她来伺候……”

“放肆!”不待他的衅语说完,梁完赤清喝一声:“还不住口!罚掌嘴二十!”

青年见族长发话,不再开口,挣开赵传一的手掌,当场便左右开弓自抽嘴巴,一面抽一面还用刻毒的眼神盯着赵传一身后的林璃。附近族人的脸上则纷纷露出赞赏之色。那青年得到族人的眼神肯定,表情愈发狰狞。

梁完赤吩咐过后便不再理会那边的动静,转头对两名小元老说道:“族人不懂规矩,首长见笑了,犯了哪条律法,切莫宽纵,只管拿去治罪。”

钱朵朵对他的话未置可否,见随行人员渐渐走了过来,也不急进屋,站在门口对梁完赤等人说道:“今天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你家申报‘乙类牌照’好几次了,我们也在考虑批准,王科长这次专门带人来看看有没有违规情况;第二件嘛,是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有滥用私刑的现象。从刚才这场面来看,问题还不小——你家怎么回事?那个被打的人呢?”

见梁完赤一时语塞,王暮清接过话头:“我们同时进行。把你家的申报材料、资产清单、不动产契证、重要交易凭据、合同文书以及最近两年的账册都拿过来,你家对外金融业务的主要经理人、还有族中资产的管理和财务会计人员也都叫来备询。”

然后她对后面的林璃交代:“林秘书,你来组织清查,先抽检近三个月的账目。”说完便带着财税科的人进屋去了。

钱朵朵往厢房里看了一眼补充道:“我们也在这屋吧,多搬几件桌椅板凳过来。”

警务科的干部们刚要动,又被她喊住了,转对梁完赤说道:“梁委员,你家既然恰好这么多人在,不介意帮忙搬搬东西吧?关于滥用私刑的事,把刚才被打的人扶进来,我们要问一下,刚才院子里的其他人,也要提供证词。”

瞧这态度,是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梁完赤被两名小元老的“盛气凌人”激得有些压不住火。

在他心目中,私下里鞠躬下跪都不要紧,罚钱抓人也不是什么事——谁叫澳洲人现在是官府。可在宗族最神圣的宗祠里、当着核心族人的面公然如此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置他的威信与宗族尊严于何处?他从最开始的强自镇定、婉拒进祠搜检,到后来命令族人自抽嘴巴、表态同意送官治罪,一直是在竭力维系宗族的颜面、保持自己的权威。

梁完赤自觉场面话已经说得到位了,暗示也给足了,然而这两个女娃根本不配合,步步紧逼。不仅他自己的威信受到沉重打击,宗族的尊严也如同被踩在泥里践踏。这样一搞,以后还怎么凝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