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千里传讯当真厉害！不知何时才能普及……”完成与临高的定时联络任务，李细妹心中感叹。虽然天天都有例行的电报往来，但每次通讯结束后，仍会感到不可思议。想到自己来佛山多日，一直都没空给家里的呆瓜写封信，不免期待未来在生活中也可以用上这先进玩意。

她从安全屋里出来，回身又确认了一遍铁门是否锁好，就见一名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院子。

李细妹拦住她问道：“小妹妹，你找谁？”

“我……想找……英……陈英姐姐……只说香珠有急事来找，她便知道。”小姑娘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央道。她逃到梁三家报信后，不肯与她娘和哥哥一同回王家暂避，又跑来江记铁铺，想找陈英求助——有元老看上了陈英的流言，在佛山传得沸沸扬扬，但确知实情的，其实不多，梁三家却是一个。

卓小敏与土著争风吃醋、当街斗殴一事，实在算不上光彩，故而李细妹并不详知原委。不过她知道小卓首长偶尔会来这里找陈英、两人关系密切，这个小姑娘这样急切想找陈英，很可能是想间接求助元老。她敏锐地意识到此事可能有价值，又不能暴露陈英其实不止搭上一个元老，而是两个，颇为难该如何插手进去、打听一番。

恰好此时，陈英的大哥从广信炉里走了出来。隆和炉房年后为抢占市场，生产强度很高，获利也颇丰，他管理的班组成绩不错，轮到一日休沐。

小姑娘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招手喊道：“松哥，是我——”

陈广信和王瑞恒在世时，两家是通家之好，陈松自然与她熟识，走过来问到：“珠囡你怎么来了？”

小姑娘的眼泪“唰”就下来了，哭诉道：“因还不上利钱，梁家强要我和我娘去抵债，华哥不肯，被大宗抓了，许多人一起打他……”

她的话颠三倒四，不过李细妹却听出不少信息来——虽不知小女孩口中的“华哥”就是昨日来找陈英的梁三，但“还不起利钱”，多半有高利贷的事在里面；“强迫以人抵债”，这是逼良为奴；“被抓拷打”，跑不了私设刑罚；最后，还是梁家大宗的事，已尽够了。想到这，她转身回了后宅，先告知陈英有人找，然后向江公子汇报了情况。

书记比她更清楚管委会目前面临的形势，也了解陈英的人际圈子，还没听完就不禁莞尔——警务科一直苦于找不到取缔宗族家法私刑的突破口，而财税科则正想杀一杀高利贷屡禁不止的歪风邪气，加上犯事的是挂了号的梁家、被打的又是那个梁三，真可谓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她让李细妹先去梁家宗祠大致确认一下情况，免得被小姑娘的一面之词摆了乌龙，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对讲机，按下公共频道按钮，含笑呼叫：“注意了注意了，有紧急情况。”

沙沙的白噪响了片刻，林子琪的声音传了出来：“怎么了？听你的口气不像啊？”

……

“最新线报，郡马梁家正在因为还不起高利贷的事私刑拷打梁三、逼良为奴。”书记说道。

……

“他们家有这么傻？你消息真不真啊。”钱朵朵忍不住打开线路问道。

……

“八成属实，我已经让人去确认了。”书记回答。

……

“郡马梁氏的乙类牌照一直没批，高息低息也不应该贷。”王暮清加入了频道。

……

书记瞄了眼窗外，只见走到院子里的陈英听了小姑娘的话，不及回来打声招呼便匆匆离去，话里笑意更浓：“卓小敏同志要特别注意了哈，妹子已经出发去找你求助。”

……

没等卓小敏回复，王暮清便笑着插话：“朵朵，怎么样？要来个突击检查就快点，现在有三票了。”

……

“干呗！”钱朵朵那边传来言简意赅的回复。

……

“卓小敏，别装死。难得有刷好感度的机会，你到底来不来？还是说，你想趁机除掉情敌啊？看不出你还挺阴险的~”书记继续调侃。

安静了一会，对讲机里才断断续续传出卓小敏有些无奈的声音：“我……在……工业园区呢，赶不……回去啊。”

……

“我和暮清先过去抓个现行，你可以后到。”钱朵朵这时说道。她还没松开对讲机的按钮，里面又响起王暮清的声音：“你从工业区直接过去吧，等你的妹子到了管委会，让她在半路等你。”显然她俩已经汇合了。

……

“是不是再等等确定的消息？”一直没发言的尚羽说了一句。

……

“去就去吧，能有突破最好。多带几个人，注意安全。小艾，有进一步消息随时联系。”张允幂说道。

张允幂表示同意，就有四票了，尚羽也不再反对。

“小卓，你在工业园区稍微等一会。”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叶孟言的声音：“警备第 2 营 3 连正在工业园区西南 2 公里处拉练，我派传令兵过去让他们跟你汇合，由你暂时指挥，带着一起过去。”

……

“一个连？用不着吧……”书记吐槽。

……

“小心点好。”叶孟言的语气并无往常那丝玩世不恭。

……

“确实，让国民军也动起来吧，叶哥？”张允幂说道。

……

“行，我一会让曹清取消轮休，增加要点警备，其余人随时待命。”叶孟言同意了。

……

“子琪，国民军指挥部那部对讲机拿回临高修理了，你去那边盯着。”张允幂又说。

……

“收到收到。”林子琪最后回答，结束了简短的通讯会议。

……

郡马梁氏的大宗祠就在族人聚居的仙涌铺的中心区域，大致位于祖庙正东面 3-4 里。钱朵朵和王暮清赶到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上百名梁氏族人。两人颇为惊讶，她们已经是多带了一倍的警卫过来，没想到放入人潮中，仍显得没多少。

一直在附近了解情况的李细妹汇报说，先前梁三在这里被打了 60 板子、引来许多人，刚刚还有数十人被召进了祠堂。巧的是，也正因为宗族骨干都聚在院内，外面的梁家人才一盘散沙，见到这伙澳洲人来，竟没人想着派谁进去报个信。

听说里面还有几十人，钱朵朵与王暮清对视了一眼，都感到有些棘手，倒不是怕梁家敢有什么不利之举，而是担心事态的发展可能会失去控制。可既然已经气势汹汹地来了，总不能因为看到对面人多就不敢进去，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拿住现行。两人坚定了眼神，彼此点点头，带头往宗祠走去。

梁氏大宗祠的形制与钱朵朵去过的陈家大宗祠区别不大，只是门口多了一座高大的牌坊。王暮清却是第一次到本地宗族的大宗祠来，有点好奇地停步多看了几眼。

牌坊名为“褒宠”，是正德 16 年明武宗念及梁焯的忠诚，特旨赠与的。牌坊前有石阶，整体为砖石结构，四柱三间三楼格局。高约 8 米，宽约 9 米，灰岩梁柱、仿木斗拱。正面坊额阳刻“褒宠”二字，龙凤板背面则是正德帝的敕书与纪年。牌坊砖石均有雕刻，人物、花卉、动物，不一而足。寓意举凡龙凤祥云、鱼跃龙门、麒麟玉书、宝鸭穿莲、牡丹萱草、宝鼎宝剑、二龙戏珠、仙佛罗汉等等，栩栩如生。既有自成一体的单块雕砖，又有多砖组合的复杂浮雕，极尽精美。

梁家人见澳洲人也驻足观赏，纷纷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

钱朵朵摇摇头，迈步进入前院，只见内院大门敞开，院子正面尽头是高大的宗祠正厅，号“永思堂”，牌匾是王守仁所手书。檐廊前摆了几把太师椅，族长和族老们安坐其上，阶下面跪着“人犯”，四周围着许多族人，皆是恭立静听。好一派堂皇审判的气势。

她走到门口，正听见梁完赤的一番言论，忍不住冷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