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相分析(四)

第七卷「大陆」佛山实习卷 | 吹牛者 | 约 3186 字 | 编辑本页

在佛山,只有得到了元老院技术扩散的三家民营企业,才具备生产球墨铸铁的潜在能力。但考虑到他们在技术上的薄弱,元老院一直没有批准这几家企业开展球墨铸铁件的生产。仅供应了很少量的球化剂,作为技术验证使用。

这种技术验证是为以后广佛铁路的铁轨订单所做的准备。佛山工业园区内的小铁路只用了灰铸铁的铁轨,几个月运行下来倒也没出过什么问题。不过,考虑到铁路是最重要的基础设施,广佛铁路又是新时空建设的第一条真正的铁路。最终元老院决定把铁轨的材料升一格,即使还用不上钢,也至少使用球墨铸铁的铁轨。

至于其它冶铸作坊,尽管大图书馆里也有资料记载了“土球墨铸铁”的制造方法,但工业口的元老们研究了若干大跃进时期的小册子,最终得出结论:民间的土炉是不可能炼出球墨铸铁的,给本地炉户发球铁铸件的订单纯属浪费球化剂。

所以陈英很少有机会能够观察到球墨铸铁的试样,她兴致勃勃地看了好一会,直到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下来。

……

等陈英从不怎么合格的球状石墨的世界里回过神来的时候,江公子已经离开了。之前那名守在书房门口的少女告诉她,陈家派来的侍女催过好几次,让她注意时间,在天黑前回到陈家大宅。

这几乎是每天的保留节目,陈英有些厌烦。这名侍女只有在她和卓小敏见面的时候才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有一次还是卓小敏见天色太晚,用马车送她回家的。

侍女不能任意进出后宅,陈英与她在店面里会合,就准备回去了。不料门外忽然转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陈英仔细一看,这不是梁三么。

梁三似乎已在江记铁铺门口等了半天,一见到她就急忙开口问道:“英……那个……我家的铸件……”

话没说完,就被陈家的侍女喝住了:“你是谁?懂不懂规矩?!”

梁三很久没见到过陈英了,自从上次他娘发现他还有“非分之想”,便怕生出什么事端、不让他再来江记铁铺。这两个月一直是打发表弟王保福或者小表妹过来支应拿单、送样之类的事宜。

他本就有些紧张,被陈家的侍女这样一喝,立刻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

陈英更烦这名侍女了,把她拨开,走上前去问梁三:“怎么了?是想问你家这次送来的试样合没合格吧?”

“小姐!”侍女正要再上前劝阻,却被身后的一个人拉住了。

“哎,正好想和你商量件事……”李细妹突然出现,把她拖在了后面。

“又不合格!你家这是怎么搞的?第二次了!”陈英这时板着脸对梁三说道。

梁三瞬间忘了那些有的没的,脸色一下垮了下来。

陈英还在继续说着:“赶快重新做吧。幸好这次的交货时间长,还有六七天……”

陈英觉得还有时间,可梁三心里却清楚——问族里借的钱,这两天就要到期了。可锻铁件的生产周期很长,就算下次能铸造成功,时间上也来不及了。他这次来,是想看看能否讨要一份合格文书,有这么个文书为质,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去别处腾挪一番。眼下全成了泡影。

陈英发觉梁三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得更着急了:“你怎么回事!以前不是做成过好几次的吗?仔细按着工艺流程做,有不会、不懂的地方多和大伙商量,拿出点志气来!”

——是啊,日子总得继续往下过。这批订货如果能及时交付,至少比全砸在手里强得多。梁三听了她的话,也稍微打起了精神。

“好,我这就回去重做。”他转身想走。

“站住!”陈英把他叫住,问:“银钱上有没有困难?木炭还有没有了?”

梁三想起白白烧掉的那些炭,不禁一阵肉痛。好在目前市面上木炭价格相当低廉,供应也十分充足。工业园区里新建了一座规模很大的木材干馏厂,大量产出木炭,本地炭商被打得落花流水。

如果这些炭商们知道,木炭根本不是这个厂子的主要产品,只怕会气得背过气去。工业口元老们需求的其实是木材通过干馏产生的木焦油和焦木酸等产品,是目前元老院生产甲醇、乙酸、丙酮乃至醛类和酚类等有机原料的主要途径。至于木炭,只不过是副产品而已,卖多少钱都是赚的。

小元老们也颇为乐见木材干馏厂的建成。在佛山,木炭不仅是基本民生物资,也是主要的生产原料。木炭价格的下跌,有助于缓和激进的手工业改造政策所带来的社会冲击。只有珠三角周边的烧炭业遭了殃,目前已基本被挤出了市场,许多失业炭工被吸收进了木材干馏厂。

他点点头:“这回是费了好多炭,但还够用!”

“可锻铸铁的关键是温控,一定要严格按工艺要求走……”陈英忍不住又唠叨了一句。

“温控?”梁三满脸疑惑。

“就是火候。”陈英解释说。

“哦,这个放心!”梁三闻言露出自豪之色,笑道:“你还不知道?论起看火候,我这双眼睛,在佛山是头一个,没这个本事,怎么敢接可锻铸件的单子?”

“少自大了,你家有色表没有?”陈英却没有笑,十分严肃地问他。

色表是极为简单的一种根据颜色判断金属热处理温度的工具。把钢铁在加热到不同温度时所发出光线的颜色画在一张黑色的纸上,从 600 度到 1300 度。1000 度以下,每 50 度就有一种颜色,分别命名为赤褐(600)、暗赤(650)、暗樱红(700)、樱红(750)、淡樱红(800)、橘黄微红(850)、橘黄(900)和淡橘黄(950)。1000 度及以上,每 100 度是一种颜色,分别为黄色(1000)、淡黄(1100)、白微黄(1200)和亮白(1300)。当需要判断当前铸件温度时,可在黑暗中观察其颜色,再与色表上的标准颜色对比,从而做出结论。

元老院在转让民用铁制品铸造生产线时,向三家合资企业提供了三份标准色表,使这项技术流入了佛山民间。手工业者虽然技术落后,但并不是傻瓜,很快就认识到了标准色表配上标准温控曲线的好处。这使以往被视为冶铸师傅秘传绝活的“看火色”变得更为简单,学徒也能迅速精准地掌握。

于是,李家和陈家大宗,分别请了画师,费了不小的力气配齐颜料,为从事炉房业的核心族人“复刻”了各自手里的那份色表,算是族内的福利,并严禁外传给他姓。

永久禁绝自然不可能,至少眼下,尽管消息已经传遍了佛山,但除李、陈两族的炉户外,其它炉户还很少有拿到这份色表的。梁三家也不例外。

“我用不着那东西,丢人!”梁三满不在乎地说,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陈英捕捉到了这丝不安,叹了口气:“你等会。”

她走到自家院里,喊了一声:“哥——”。

过了半天,才出来一名学徒:“呃,小姐,有事吗?”

陈英皱眉问:“我哥呢?”

“师傅去吴大爷那了,还没回来。”学徒回答。

陈英的二哥和三哥早就搬出了家,去钢铁厂工作了,只剩大哥带着两个学徒留了下来。他的技术一般,广信炉便不大能维持下去。而吴献隆在隆和炉房改造升级以后,人手紧缺,念及陈广信当年在炉业公会很有人望、和自己的关系也不错,便打算照顾一下老友的儿子,唤他去隆和炉房做工了。

陈广信的几个儿子虽说都没能得父亲的真传,但达到佛山炉工的平均水平还是没问题的。陈英大哥十分老实勤恳,又有陈广信的关系,大约也少不了陈英的缘故,很快被升做了班组的班长。

“你把我家的色表拿来,借给他用几天。”陈英对那名学徒说道。

“这……”学徒有些犹豫,怕师傅回来后挨骂。

“快去,我哥回来你就说是我让拿的!”陈英一瞪眼。

学徒缩了缩脖子,跑进屋取回了色表。

陈英把色表递给梁三,又嘱咐了一句:“尽快做!”

梁三心里十分感激,郑重地对她说:“这次一定可以,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可惜,神铁药上次都用没了……”他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什么?”陈英心下一惊。

“唉,我也是着急。想确保一次做成,就……就高价淘了点神铁药……第一次放了一点,没成,上次一狠心全放进去了……”梁三吞吞吐吐,他一直觉得用什么“神铁药”,是手艺不行的表现,有些羞于承认。